白發(三)千丈
貞兒像個小炮彈一樣,門一開,就把自己發射到璟華懷裏,然後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哇哇開始哭。
“二伯……二伯不要貞兒了,二伯自己要娶媳婦,就把貞兒丟給父王母妃了。”他抽噎著,嫩白小臉哭得梨花帶雨,十分傷情。
他雖隻有五百歲,但被璟華養得十分敦實,力氣大,哭聲也大,一會兒便涕淚齊流,兩手一抹,全蹭在璟華一塵不染的白衣上。
璟華把他自小帶大,除了有幾次實在病得厲害,才把他送回寶慶宮去外,但也是稍有些起色又立刻接回身邊來。
莫說貞兒想他想得睡不著,這幾天來他放心不下,不曉得自己不在,這孩子會不會聽話,用膳用得好不好,功課有沒有用功。
他疼惜地擦去貞兒源源不斷往外飆的眼淚,安慰道:“不哭,二伯哪會不要貞兒?二伯隻是來師兄這裏幫著教課,明年就回去陪貞兒。”
“才不是!她們都說二伯是來找從小訂了親的二伯母了,以後還會大婚,還會再生小弟弟,就不要貞兒了。”
璟華哭笑不得,“哪個跟你說的?待我回去罵她。二伯喜歡貞兒,大婚的事,還早。”
貞兒這才漸漸止住哭聲,抬起一雙淚汪汪的黑眸,扁著小嘴道:“那二伯答應貞兒,不和二伯母成親,也不生小弟弟好麽?”
璟華無言以對。
琛華過來在貞兒肉鼓鼓的小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喝道:“你個沒良心的,黏著你二伯還不夠麽!竟敢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他一時失誤,年輕輕就當了爹,向來對孩子沒耐心。帶了貞兒這幾日,孩子一哭一鬧,他則臉一板,訓一頓,然後繼續胡天黑地玩兒自己的。
貞兒向來懼他,被他這麽一吼,剛止住淚,又哇的大哭起來。
璟華蹙眉道:“三弟,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麽?孩子白天被嚇到,晚上會做噩夢。”
琛華不以為然,“我說二哥,貞兒他就是被你寵壞的!什麽都依他,小小年紀,無法無天!”
他越說越來氣,走過去就要把貞兒從璟華懷裏拽下來, “你二伯身子不好,你都這麽重了,以後不許再讓二伯抱。”
貞兒不依,反仗著有璟華寵愛,更往他懷裏頭鑽,嗚嗚賣乖道:“二伯說貞兒不重的,抱起來可舒服了。”
璟華無奈,隻得哄他道:“貞兒乖,二伯和你父王說會兒話,你自己出去玩會兒好不好?這外頭就是東海,我找人帶你去海裏遊水好不好?”
貞兒畢竟小孩心性,聽說可以在海裏遊水,喜不自勝,揚起小臉激動問:“可以化真身嗎?就一小會兒,保證不讓人看見。”
璟華笑著點頭。
直等貞兒蹦蹦跳跳離開,璟華強撐起的精神頭兒才似突然到了頭,鳳眸邊重重倦色盡顯,伏在桌上,掩唇低咳。
“二哥,真的打算在這裏教上一年?”琛華蹙眉道:“這下界的濁氣頗重,於你身子不利。”
璟華淡淡笑道:“怎麽了,這才幾天,父君就派你來催我回去?”
“你曉得,父君是恨不得天天把你放在蓮花座中供著,再做個法罩,方圓十裏風雨勿進,你還偏偏要往這烏煙罩氣的下界跑。為了一個連麵都沒見過的女人值得嗎?”
“濁氣沒什麽,是我自己沒忍住和人動了手。”璟華淡淡道。
“動手?哪個膽大包天敢和我天族二殿下動手?”琛華驚得下巴快掉落,“啊,不會真的是她吧!果真和傳聞的一樣彪悍?”
璟華苦笑,“對,是她。”
不知為何,說到那個“她”的時候,他竟覺得甚是甜蜜。於是又立刻跟了句,“莫信傳聞,她美得很。”
琛華哈哈大笑,撫掌道:“原來我這二哥並非法書呆子,曉得書裏的顏如玉畢竟看不見摸不著,開竅了!哈哈,開竅了!
不過二哥,我跟你說,這女人還得要溫柔的好些,你看我家蒄瑤,要風情有風情,要柔情有柔情,這才宜室宜家。
你那個,五湖四海裏出了名的硬骨頭,凶悍潑辣,棲梧山鳳家老四曾被她美色迷過一陣子,結果呢,被打得八年下不了床。”
“你是說那個鳳鳴昊麽?他還是個孩子,自然入不了她的眼。”璟華淡淡笑道,“她那樣的女孩子,絕非普通男子配得上的。”
“你是說她自己領養來的那個青瀾嗎?就是以前做過我們兵部大帥的那個?”琛華眯起他那對桃花眼,掏出折扇搖了搖道:“據說阿沫早年是和他好過一陣兒,但你看最後,人家還不是跟冥界的少君好上了麽?聽說雙方家長都已經見過了,這婚事也近在眼前。”
“她和青瀾好過?我怎麽沒聽說?”這句話顯然讓璟華有些不舒服,蹙眉道:“八成是人家情同兄妹,沫沫又舉止豪放,不加修飾,這就讓你們誤會了。”
琛華噗嗤一笑,大度道:“哎喲,都改口叫得這麽親了,那我自然就不好再說什麽。二哥,你曉得我們家的規矩,凡事你高興就好。”
璟華聲音清雅如玉,固執道:“不是我護著她,隻是謠言如刀,眾口鑠金。我親自看過,覺得她很好,是個很溫柔可愛的女孩子。”
琛華無言以對。這個西海的阿沫殿下他其實是領教過的,那時候還不曉得她就是未來二嫂,以他的風流德行自然是上前調戲了一番,沒想到話都說不到三句,便挨了一個耳光,一記狠腳。
此等羞恥之事,琛華自不會說。況目測二哥對別人詆毀那個母老虎十分感冒,他便沉默是金。
琛華坐了一會兒,便站起來告辭道:“行了,我這回來呢,主要就是看看你,再替父君傳句話。
父君說,你若不喜歡那個姑娘,盡管退婚便是,他不會懼怕西海那個尨璃。當年我舅父三十萬大軍堵在南天門口,他照樣沒屈服。”
璟華咳了兩聲,無奈道:“父君他就這麽說的?這話也實在……唉……”
琛華苦笑,“你也覺得過分是吧,我母後還就坐邊上呢,他照樣說得大言不慚。唉,算了,他就這脾氣,一家人計較什麽?他就這脾氣,說歸說,其實對我和母後都還不錯的。”
璟華拍拍他,寬慰道:“我有機會跟父君說說這事兒,你執掌兵部多年,卻始終懸著個副職,我勸他早些替你把位子正過來。”
琛華一喜,“那可就多謝二哥。”
璟華笑,“一家人,謝什麽。你回去同父君複命,說我在這裏一切安好,也跟沫沫很投緣,想和她多呆幾日,請他恩準。”
——
阿沫心急火燎地往後山跑,後山也有個小肉團子心急火燎地往海邊跑。
咚!
兩人使盡全力撞了個滿懷!
阿沫揉了揉被撞痛的胸部,十分惱火,剛想開罵,卻看到對方是個白裏透紅的小娃娃。
“貞兒!你怎麽在這兒?”阿沫叫道。
貞兒狐疑道:“你認識我麽?怎麽曉得我的名字?”
阿沫已曉得這幻境是人為設置,連璟華都是初次相見,這小娃娃說不認得自己毫不奇怪,便指著自己鼻子道:“我是你二伯母,你二伯呢?快帶我去找他!”
貞兒一噘嘴,“你果然要纏著我二伯!聽說你是三界第一凶女人,閻羅頭大鬼見愁!我二伯那麽老實一個人,若真的娶了你,以後就是苦海無邊,說不定你喝醉了連貞兒一起吊起來打!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你們在一起!”
阿沫愕然。
又一個奇怪的設定。
好吧,這裏的貞兒堅決要拆散自己和璟華,沒關係!我並不稀罕在這裏呆下去,我隻想快點找到出口,離開這裏。
她擠了擠腮幫子,力所能及做出一個最溫柔的笑。不過這兩塊肌肉已經五百年沒做過此類運動,顯然極為生硬。
阿沫訕訕道:“貞兒,我並不想嫁你二伯……呃,我是說這個二伯。我隻想問他幾句話,說完就走,此生再不相見。
還有你記住,我酒量好,很少醉。就算醉了也不過就說說胡話,吐一吐,哭一哭而已,不會隨便打人。”
貞兒將信將疑,他其實有點喜歡阿沫拿他當大人的這種說話方式,潛意識裏對她的印象也好了起來,正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帶她去找璟華,卻聽到自己父王的聲音。
“啊,遠遠就看到東海之濱有一團光亮,幾不可睜目,我倒是什麽吉兆,卻原來是阿沫殿下的豔光四射!哎呀呀,真是大吉大利!”琛華過來將兒子抱在手裏,睜眼說著瞎話。
他是四海八荒公認的浪蕩子,盡管剛才還在屋裏慫恿著璟華退婚,這會兒這恭維起來卻是想也不想,張口就來。
阿沫蹙了蹙眉,她沒有去聽琛華的胡言亂語,倒是將目光停留在他的三千白發上。
“三殿下,似乎是與璟華同歲,為何年紀輕輕卻霜染墨發?難道曾有什麽傷心事令你一夜白了頭?”阿沫咄咄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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