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金鑰
蒄瑤離開宸安宮的時候,遠遠地便見到青瀾和尨璃。兩人像是下了朝,腳步匆匆。
是來看阿沫的吧,蒄瑤想。
她在鼻尖上輕輕哼了一聲。哼,這世上便是如此不公平!不過是醉個酒罷了,搞得驚天動地,這個來看,那個心疼!
自己竟還去同情她,想像個姐姐一般去罵醒她?
真是吃飽了撐的!她是天生的小公主,璟華、青瀾、尨璃,甚至還有那個小廚子,愛她的人排著隊,哪還需要我再多此一舉?
她往一邊稍微側了側,這個動作對於她的身份來說,其實已經讓了一步。青瀾和尨璃應該主動上前向她請安,參見軒王妃才對。
可青瀾對她懷了極高的警惕,上來便直呼道,“蒄瑤,你來宸安宮做什麽!”
蒄瑤撇過頭,根本不屑理這個莽撞小子!
尨璃喝了聲“無禮”,趕緊朝蒄瑤拱手,賠笑臉道:“犬子不懂禮數,得罪之處還請娘娘莫怪!”
蒄瑤優雅輕笑,半真半假道:“天君說笑了,堂堂兵部大帥又怎會不懂禮數?怕是對本宮有什麽誤會,需要本宮先行道歉麽?”
尨璃忙作揖道:“娘娘言重。是尨璃管教無方,一雙兒女都被我寵得無法無天,若是有何處得罪了娘娘,請娘娘千萬告知尨璃,讓尨璃好好教訓。”
“天君說哪裏話?大帥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阿沫妹妹又如此可愛,讓人心疼都來不及呢。”蒄瑤淡淡一笑,道:“早先本宮因俗務纏身,未能親來拜望天君,不知天君接掌戶部後,那枚金鑰用著可還趁手?”
那枚金鑰是戶部之首奉元天君的信物,蒄瑤掌權的時候一直貼身而藏。公審之前,蒄瑤便自覺地交了出來。璟華預料自己受刑之後,也沒有力氣再回去主持什麽交接大典,便在前一夜,以家宴為名,將金鑰和帥印都交給了尨璃父子。然後等玹華趕著那個傀儡天帝回來的時候,便隻是簡單地宣告了一下兵、戶兩部新的任命,沒有舉行更多的儀式。
尨璃聽蒄瑤這麽問起,也是老謀深算的一笑。金鑰就是金鑰,有什麽好不好用之說?她這麽說,隻不過想提醒自己,這戶部原在她的手裏頭,若不是她讓了出來,本輪不到自己。
尨璃心領神會,不失時機地讚了讚,道:“天族國庫向來入不敷出,直到娘娘接手,這才有所扭轉,幾項新政更是點石成金。嗬嗬,尨璃慚愧,隻怕日後難望娘娘之項背。”
蒄瑤笑笑,輕描淡寫道:“天君如此說,倒叫本宮慚愧了,將來還是要多多仰仗天君。若無什麽事,本宮便先行一步了。”
尨璃趕緊拉青瀾行禮道:“屬下恭送娘娘。”
蒄瑤略略頷首,又微挺了挺背脊,不卑不亢從父子二人身前經過。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蒄瑤突然回過頭,似無意道:“不知陛下有沒有同天君說過,那枚金鑰乃天庭秘寶,至關重要,無論何時都請天君貼身收好才是。”
——
新一波的花期,花靈們又從下界帶來了無數鮮花,討好地堆滿了蒄瑤的寢殿。
雖然早已不是花神,但花靈們都與她關係不錯。半年多前,蒄瑤又將花靈們招來,拜托她們在下界采集各地當季的鮮花給她。
她現在已經沒有什麽正職,成天無所事事,與其每日在宮裏頭發呆,倒不如重操舊業,插個花擺個盆景,倒也可打發時間。
等花靈們退下,蒄瑤便關起了房門,又扯起了紗幔,將自己的寢殿封得嚴嚴實實。
開始插花。
她先是撿起一朵天竺的鳳仙,上下左右、仔仔細細看了看,略有失望。她不死心,又剝開了葉子,拔去了花瓣,卻仍不滿意,便隨手扔在地下。
第二朵,是扶桑的大麗菊,她也是同樣看了個遍,仍一無所獲,拔去花瓣後,棄如敝履。
第三朵,死海的鳶尾。
每一朵花,蒄瑤都看得很仔細,仔細到連一根花莖,一絲紋路都不放過,但她的要求好像特別高,直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都沒有找到一朵令她滿意的花。
那些姹紫嫣紅、金枝玉葉都已經成了殘鱗敗甲,奄奄在她腳邊,可她仍沒有停止,翹著鎏金護甲,片刻不停地肢解著那些可憐的花兒。
終於,她拔完了最後一片花瓣,這才力竭似的往後一靠。
“小卉,進來收拾下。”她懶懶吩咐道。
小卉低著頭快步進入,“娘娘,簾子要拉開麽?”
“嗯。”
小卉手腳麻利地將地上的殘花收走,隨口道:“今日還是沒有找到中意的花兒嗎?這些花靈們真是愚笨,都送了這麽久,竟都沒有一朵令娘娘滿意的!”
小卉討好道:“娘娘又何必非要下界的花兒?下界的花兒品相本來就俗陋,自是難入娘娘法眼。”
蒄瑤輕輕哼了一聲,“你懂什麽?就知道多嘴!”
她靠在錦絲雲榻上,闔眸靜思。畢竟身子重了,就這麽坐了半日腰就有些發酸,她想拿隻軟墊墊著,但伸手一摸,卻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蒄瑤睜開眼來,那是琛華送給她的音律盒。
她拿到手的當時就給拆了,倒出了裏麵的玄鏡茶,但事後卻一直舍不得丟掉,就將這麽個破破爛爛的音律盒留到現在。
那天……
——
琛華在玄鏡茶中道:“那枚戶部的金鑰還在你身上麽?”
蒄瑤道:“在的,怎麽問起這個?”
“當然是要靠它來救我。”
“救你?你不是說璟華一定會救你麽?”
“二哥不過是留我一條命罷了,不管用什麽方法,免了我的五雷極刑而已,但剩下的日子,你覺得以二哥那種古板的性子難道就讓我逍遙了?”
蒄瑤驚恐道:“他……他會將你怎樣?”
琛華恨恨道:“還能怎樣?定是將我封印在某個暗無天日的地方,為那幾個小卒子終身懺悔!”
蒄瑤一下慌了手腳,軟弱道:“琛華,我不要和你分開!即便是懺悔,留在天宮不行麽?以後孩子出生了,我不能讓他沒有爹爹!琛華,我不要他再像從前的我那樣,孤苦無依!”
“蒄瑤放心,我不會就這麽坐以待斃的。”琛華柔聲道:“我教你的那個‘喚靈’術你還記得吧?你聽好,你把它施在金鑰上。”
“然後呢?”
“等我們兩個受了審,不管結果怎樣,你這戶部奉元天君的位子總會空出來。而之前我們也都已安排好了,你一直裝作嫉恨西海尨璃的樣子,天璣那些老家夥為了與你作對,必定會一邊倒地推擁尨璃來接替你。到時候,這枚金鑰便會到了尨璃的手上。”
“明白了,”蒄瑤一點便透,“那時候,我們便能控製尨璃了!”
“沒錯!其實,我本來想在帥印上也施下法來,那便能控製兵部的青瀾,他接替兵部大帥也是毫無疑問的事!隻可惜,我的帥印老早便被二哥收了去,否則便更多了一分的把握!”
“琛華,控製尨璃,你就有把握逃出那個地方嗎?”
“自然不能。”琛華溫柔地笑了一笑,“但控製了蒼龍家的人對我們總是有好處的。你曉得,我這個二哥無所不能,唯一的弱點就是蒼龍家那個丫頭。”
他的眸中湧現的滔天恨意,即便在玄鏡茶中也那麽明顯。 “蒄瑤,我不怕死,但我一定要我二哥生不如死!”
——
琛華最後的那句話,現在還時時回響在耳邊。蒄瑤淒笑一聲,摸向自己的小腹。
孩子一天天長大,琛華卻仍不知被關在哪個深淵或者山穀裏!嗬嗬,如果要這樣和他分開一輩子,那和當初在誅仙台上轟死了他又有何區別?
花靈們每日都送花來,那些花來自下界的天南地北,四海八荒。她與琛華說好,不論他被關押在何處,都會在當地盛開的花朵上留下記號。這樣她就能根據花兒盛開的方位,推斷出琛華所被關押的大概位置。
九個多月了,仍舊一無所獲。
蒄瑤歎了口氣,茫茫大地,靠一朵朵花兒來為他們傳遞信息,這法子實在太過縹緲。
就算琛華日夜不停地在花上留作記號,但又怎麽保證這些花兒就一定能被花靈選中,送到她的蘊秀宮呢?這中間,可能會被風兒吹走,可能會被鳥兒吞食。
更有可能,琛華所在的地方,壓根寸草不生。
她已經執著地找了九個多月,她知道琛華也一定在竭盡全力想與自己取得聯係。說不定明天,說不定後天,她就能在某一朵花上,看到他寫下的記號。
那時候,她就想辦法離開天宮,下界去救琛華。
再然後,她就把孩子生下來,他們一家三口,永不分離。
她和琛華,都沒有父母的真心疼愛,所以他們的孩子,一定要有,必須要有,這世上最完美無缺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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尨璃再一次將手伸進袍袖中,緊緊地捏住那枚金鑰,以確定它的存在。
蒄瑤最後那句話,在他心裏留下了一種特別的感覺,當“天庭秘寶”四個字飄過他耳畔的時候,就像一句古老的咒語,突然間激發了他的使命。
青瀾推了他一把,道:“父王,怎麽了?我都喊了您好幾聲。”
尨璃這才回過神來,搖搖頭道:“沒什麽,沒什麽,恍神而已。”
他與兒子繼續往宮裏走去,但心中卻始終有個奇怪的聲音,像是在對他說著什麽極緊要的話。想聽清楚,卻又始終模模糊糊。
尨璃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對這枚金鑰如此看重?他善斂財,卻不貪財,自不會將這枚天庭的秘鑰放在心上。可這枚金鑰卻像有什麽法力似的,自璟華交給他後,他就一直貼身而藏,哪怕晚上就寢,也一定要放在枕頭底下,否則就心神不寧。
他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中了“喚靈”術,成為琛華的忠實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