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八卦
既然菩提小鎮上的璟華是真的,那現在每天在淩霄殿上朝會的那個,自然就是假的。
那倒確實是個替身,玹華做的。
璟華給的那封詔書,玹華當著他麵兒就給撕了,說你想傳位給我?做夢!想都不用想!三年以後怎麽可能還好不了呢?你不到三年就得給我好起來!
玹華向來雷厲風行,立刻回了一趟無妄海,將之前父君給他做的那個傀儡人給拆了,又借了璟華一點仙澤,將它弄成璟華的樣子。
這個傀儡人倒是精心而做,用的是當年佛祖坐化時那棵菩提樹的木頭,靈性非凡,冒充玹華許多年了,也從來沒露出過什麽馬腳。
玹華想與其舍近求遠做個新的,倒不如就還用這個舊的,反正每天的上朝他都會化作侍衛跟在後麵,若有棘手狀況,他也可靈活操控,出不了什麽亂子。
他每日帶著那個木頭人去淩霄殿,再帶著一大摞奏折回菩提小鎮。
璟華依舊是連支筆都拿不住,他便將那些奏折一封封念給他聽,再由璟華口述,他執筆代批。
玹華看得出來,璟華有時候美曰其名與他商討,但其實是引導他來做一些決定,他也明白璟華這麽做有什麽目的。所以他再一次幹脆明白地拒絕自己的二弟,“你休想甩手不幹!這個天下是你的,你不挑也得給我挑起來!三年後你就給我回天宮去,我絕不會多收留你一天!”
但說歸說,他還是幫了璟華很多。
那九轟天雷對璟華的傷害是不可逆的,雖然不像之前那樣靈力流瀉,時刻有生命危險。但現在即便活下來,身體也已經千瘡百孔,糟糕到不能再糟。妙沅連用藥都很難,因為他的腑髒七零八落,任何一點輕微的副作用都受不了。
何況在這後麵,還有深入骨髓的赤膽情劇毒,這本是靠他的靈力壓著,現在靈力沒了,發作已成了家常便飯。
而他每日還要耗費巨大的精神和體力去做那些訓練,有時候直接累到暈倒。玹華看著不忍,嘴上說著沒門,但其實順手也就批了。
他是真正的太子,從小是被當做儲君來教養的,這些事情對他來說信手拈來。他並不是不能,也不是偷懶,他隻是不想讓璟華覺得有人可以依靠,往後還有退路。
他的二弟哪怕要一輩子坐輪椅,那也得擺在九重天上最高的地方!
——
神仙們其實都很無聊。
日子如細水長流,遙望無期。許多新鮮的,好玩的事,都在那漫漫的光陰裏給磨得平淡無奇。南極和天璣在銀河邊下棋,下了幾千幾萬年,對方一拿棋子,便知道他會擺在哪裏,實在是無趣得很。
所以,神仙們最愛的,其實並不是琴棋書畫這些高雅藝術,那都是騙人的。
神仙最愛的,是八卦。
茶餘,飯後,談經前,論道後,都是八卦的好時光。
一個大神仙帶著小童子去拜望另一個神仙朋友。往往主子們拱手作揖,“你請,我請”的坐下一塊兒聊,小童們端茶遞水,給坐騎添個草料,忙完了也坐一邊聊。
唾沫橫飛,賓主盡歡。回去路上,主仆還可以互換信息,再長籲短歎一番。
比如一人神秘兮兮開口,“仙君可知最近有個新的傳聞麽?”
另一人便裝作了然於胸的模樣,“可是軒王妃大了肚子的那樁?”
“不不不,這已不是最新。我說的是天帝陛下連著數月夜宿泗水閣,未曾回過宸安宮的事。”
“啊?真有此事!可是那天後娘娘已回了西海,陛下左右也是一人空房,所以才……”
“哎,若是那樣,又有何稀奇?奇就奇在天後娘娘仍在宮中,陛下卻夜夜不歸啊!”
“哎喲喲,仙君如此說,我倒想起另一樁事來。本以為是空穴來風,做不得真,但被今日仙君如此一說,看起來倒確有其事了啊。”
“啊,什麽事,快說快說!”
“你可知大鵬家的那個小太子?”
“知道啊,不就是迦南楓葉那個五代單傳的寶貝孫子麽?他們金毛大鳥向來心高氣傲,沒想到會屈尊紆貴來咱們天庭做個廚子啊。”
“這也是個妙人兒啊,若不是康王血奴案將他揭了出來,誰能想得到?現在的年輕人為了一個情字,可真是招數迭出啊!”
“哦哦,原來是為了女人。啊,難不成是為了天後娘娘啊?哎喲喲,仙君你快快指教,可急死我了!”
“嘿嘿,自然是天後娘娘了!小金鳥以教授廚藝為名,與天後日日耳鬢廝磨,走得極近。”
“啊,這色膽包天啊!我若是陛下,自是也不肯回宸安宮了啊!”
“陛下也是可憐,三界內無可匹敵的戰神,竟弄不過一個廚子,嘖嘖嘖!當時看他急急把天後接進宮裏,一副如膠似漆,形影不離的樣子,還以為兩人感情很好呢!”
“唉,誰知道?你說現在就弄成這樣,這三年後,婚不婚得成還不一定呢!想當年,陛下和軒王妃還不是互許了終身,可一轉眼,嘿,成了叔嫂了!”
“哎,說起軒王妃,你方才可打斷了我的話頭啊!我就納了悶了,你說她肚子裏那娃到底是誰的呢?”
“仙君你可不厚道哦!軒王妃的小殿下……嘿嘿,難道不是軒王的?”
“哎呀呀,你少裝,我們關起門來暢所欲言,有什麽厚道不厚道的?我跟你打賭,這孩子若能是軒王的,我送你十顆定坤丹!”
“這種賭有什麽好打?軒王在無妄海一千五百年沒出來過,與軒王妃至今分居,這孩子若能是軒王的,我就能是佛祖的親戚!”
“那你賭什麽?”
“自然是賭這孩子是康王的?嘻嘻……還是陛下的?”
“哈哈,仙君,你可比我更不厚道啊!”
“承讓承讓!對了,說起軒王……”
“嗯嗯,我知道,可是有人在南天門外的菩提小鎮上見過軒王?”
“沒錯沒錯!傳聞軒王一身百姓便服,在街頭購置魚羊果蔬,顯得十分清苦。”
“唉,竟然連在無妄海清修都容不得啊!一個軒王被貶做庶民,一個康王被轟死在誅仙台上,要說我們陛下這手段也真十分了得。”
“為君之道嘛,正常正常。何況,若與軒王妃比起來,陛下這些還真沒什麽。”
“此話怎講?”
“軒王正妃,陛下舊愛,康王承歡。”
“啊啊啊,仙君一針見血,所言極是,所言極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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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聊上幾句這樣的八卦,時光便很好消磨,聊著聊著,卯日星君的日輦車便回來了,一天的時光也就這樣過去了。
可是,這同樣的時光,這日出東升,月上西頭,對每個人來說卻是完全不同的。
對璟華來說,一天,就是三四塊洇血的紗布,七八碗苦藥,以及幾身被冷汗浸濕的衣裳。
對阿沫來說,一天,就是五六個笑話書上的段子,兩三張塗鴉,以及早晚兩次穿梭於南天門和菩提鎮的小徑。
對玹華來說,一天,是每日上午扮作侍衛送那個木偶去淩霄殿上,下午采買煮辦全家的三餐,夜晚再挑燈批它幾十本折子。
對蒄瑤來說,一天,是腹中的孩子又長大了一些,對琛華的思念又加重了幾分。
對梵心塔下的琛華來說,一天,一夜,都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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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瀾在宸安宮門口,等了兩個時辰。
南天門的守衛告訴他說,娘娘早已經回來了,可人卻不在宮裏。
青瀾蹙了蹙眉,難道又……
他騰地起身,怒氣衝衝就走了出去,果然才剛到門口,就見迦南栩橫抱著阿沫從外頭進來。
“你把她給我放下!”青瀾怒喝,差點把迦南栩從雲頭上給打下來。
“你幹什麽!你差點把我徒弟弄醒了!”迦南栩對青瀾用蠻力搶走了阿沫,十分不滿。
青瀾臉都要氣白了,“好你個金毛鳥!你……就這樣抱著我妹妹,還敢說這樣的話,當真是不想活了!”
迦南栩也沉下臉來,針鋒相對,“大帥是在威脅我嗎!阿沫她喝醉了,我送她回來有什麽不對?你們自己不關心她,難道也要我看她醉倒在銀河邊上不管不顧?”
青瀾臉色鐵青,“又喝醉了?”
“你說呢!”迦南栩氣極,“她喝得爛醉,在銀河邊上跳舞,說要走水路去什麽魔鬼島,若不是我拉住,說不定此刻就見不著她了!”
走水路去魔鬼島?
青瀾低頭望向懷裏的女孩兒,眼底頓時酸了起來。
阿沫一身濃烈的酒氣,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一張小臉醉得通紅,已睡得熟了。
“她,常常這樣麽?”青瀾沒了怒氣,喉嚨發緊道。
“哼,都已經半年多了!你們到現在才想起來要問嗎!”迦南栩忿忿道:“她是天後,又是你大帥的妹妹,難道不該是這九重天上三千寵愛集一身的女子嗎?可是卻夜夜要來我禦膳監偷酒喝,喝到爛醉如泥,就隨便往哪裏一睡,等半夜裏醒了再悄悄溜回宮去!”
迦南栩語聲激動,極度心痛,又極度氣憤,“我迦南栩微不足道,沒有資格過問陛下的家事。但陛下夜夜不歸,令阿沫如此傷心,我今日就是觸怒天顏,也要替我徒弟來問他一問,為何要娶她,卻又辜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