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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和鳴

  第兩百四十六天。


  阿沫今天經過鎮子的時候,看到有人在賣琴,並不名貴,就是普通桐木做的那種七弦琴。她心血來潮也買了一把,小販人真好,還送了她兩本琴譜。


  所以從下午午睡起來,她又多了一個節目,撫琴。


  客觀的說,阿沫算得上是個全麵發展的姑娘。她長得不錯,修為也高,詩詞歌賦勉強也能吟出幾首,每天下午塗的那些鴉也都很有想象力。


  如果一定要說出她的一個弱點來,那恐怕就是女紅。


  如果一定要說一個比女紅還差的,好吧,那就是音律。


  所以,當她拎著那把七弦瑤琴,搖搖擺擺回來的時候,妙沅的臉色首先就變了。


  “阿沫,你這是要學琴嗎?”妙沅戰戰兢兢問。


  “對啊,我覺得每天讀笑話書太低俗了,偶爾普及些高雅藝術還是不錯的。”


  妙沅婉轉道:“你……要不還是讀笑話吧,我覺得別人會被你吵到。”


  “別人?這裏哪裏有別人?”阿沫故意環顧左右,“哦,沅姐姐是說你的那位病人對嗎?”


  她提了嗓子大聲道:“請問這位公子,我練琴會不會吵到你呢?”


  簾子後,除了壓抑的咳嗽聲,依舊沒有應答。


  阿沫聳聳肩,莞爾一笑,“沅姐姐你看,他好像也不介意呢。”


  妙沅沒轍。簾子後麵的那位如果有力氣,那是阿沫要燒房子,也會爬起來添把柴的人,所以不要說隻是發出一些刺耳噪音了。


  玹華正好外出,妙沅又要煉製丹藥,躲在丹房裏閉了門,也就不去理她。


  阿沫坐下來,淨手焚香,挺胸吸肚,準備撫琴一曲。


  那個小販送的是最淺顯的入門琴譜,倒恰適合阿沫這種水準的。她翻了翻,挑了一曲《應天長》,便咿咿呀呀,邊彈邊唱起來:

  別來半歲音書絕,一寸離腸千萬結。難相見,易相別,又是玉樓花似雪。


  暗相思,無處說,惆悵夜來煙月。想得此時情切,淚沾紅袖黦。


  阿沫的樂感極差,五音不全,難分平仄。她於這架古琴連音都沒調準,手法又生澀,往往一個音彈完,要找半天才能找到下一個音在哪裏。


  但她也不管,找找停停,停停唱唱,就這麽唱完了一遍。


  然後,她就一直沒再響動。


  她把自己唱哭了。
——

  快九個月了,璟華。


  昨天我去看蒄瑤,她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會動了。她讓我摸了一下,然後我就覺得裏麵有個東西滾了一下,就像一個蛋骨碌翻了身。


  我真羨慕她。琛華不在身邊,可是有孩子陪她。


  我甚至暗暗在想,早知道你要離開我那麽久,我應該在最後那一夜裏纏著你,讓你也給我留個孩子。


  不,我不該那樣想。因為你一定會回來,很快。


  你知道麽?我每天來小鎮的路上都會想,這會不會是我最後一次一個人走在這條路上?我總是盼著你這一天就能出來見我,然後晚上就和我一起回家去。


  可是沒有,那一個個晚上,我總還是一個人走。


  剛才那首歌,很難聽是吧?我也這樣覺得。那個調子嘔啞嘲哳,那首詞也寫得矯情。可我竟然把自己給唱哭了,嗬嗬,我一定是天才。


  她想笑,可卻哭得更厲害,終於伏在琴上,泣不成聲。


  她哭了一陣,聽到“當”的一聲,自幕簾後傳來!


  阿沫猛地跳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他有回應了嗎?她激動得奔到那道簾幕前,想進去卻又極度克製住。


  這是什麽聲音?

  璟華,是你要跟我說話嗎?

  還是隻是你不小心碰掉了茶杯?

  嗬嗬,如果要我猜,我寧可猜或是你聽到沫沫哭了,所以心疼得拿不住了對嗎?


  沒關係。發得出聲音,就說明還有些力氣,還能伸手夠到那個倒黴的茶杯,那就很好了,至少說明手還是可以動一動的。


  阿沫高興極了,淚珠子還在臉上,卻已經迫不及待破涕為笑。她站在那裏等了很久,簾子後就再沒有什麽聲音。


  不要急,今天璟華扔了一個杯子,說不定明天就會對我說話了。總不能要求他一下子就打開簾子出來見我的,慢慢來。


  阿沫擦了擦眼淚,她決定坐回去再唱一遍,既然這個方法這麽管用,那一定要趁熱打鐵。


  才起了頭兩個音,卻聽到簾子後麵傳來擊缶聲。


  那缶聲並不清脆,甚至稱得上沉渾,但聲聲質樸而幹淨,且音調極準。隻是他敲得很慢,幾乎比她這個半吊子琴師還要慢。琴聲疙裏疙瘩,缶聲舉步維艱,正好合成一首她新學的《應天長》。
——

  阿沫不知道,其實他每天都很刻苦。


  刻苦到玹華和妙沅不忍心,想勸他悠著點,慢慢來,但他總是聽不進去。


  他本來就固執,現在更變本加厲。


  玹華背地裏和妙沅說,其實覺得他這次重傷以來,脾氣也是前所未有的壞,幾乎比當時在雲夢澤的時候更不講道理。


  白天阿沫在的時候,他倒是乖乖的,不吵不鬧。可太陽落山,阿沫一走,他就立刻變了個人,將自己關在那間屋子裏,悶頭練習,一遍又一遍,誰也不許進去打擾他。


  隻要喊他休息,或者吃飯吃藥什麽的,不管是玹華還是妙沅,他都立刻翻臉。脾氣大的時候,連端進去的食盤、湯藥一起扔出來,然後就將門閉得更緊。


  他現在心疾仍是一觸即發,再胡作非為,妙沅也不許玹華吼他,就這麽哄著縱著,提心吊膽地過著。


  他常常會練習到半夜,不是睡著,而是累到直接暈過去。玹華推門進去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全身汗濕,知覺全無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以他現在的體質,這樣胡鬧的結果,第二天就是鐵定的高燒。


  這種狀態大概已經持續了半年了。


  最開始的三個月,他是完全躺在床上,連動都沒法動的,哪怕隻是坐著,保持清醒的狀態,都會令他耗費巨大體力。


  他很性急,從來沒有這樣急,他甚至在還坐不起來的時候,就開始撐著床榻想鍛煉臂力。後來可以短時間地坐了,就練得更加瘋狂。


  他練習用筷子夾樹葉,用毛筆寫字。


  他練習怎麽樣站起來,一步兩步向前走。


  那九轟天雷將他的修為轟幹淨了不算,還劈斷了他的龍筋龍骨!他清醒後,立刻逼著沅姐姐說實話,說他是不是這輩子再也站不起來了?


  沅姐姐光哭。


  玹華勸他,說你應該知道的,即便是真的站不起來,阿沫姑娘也定不會嫌棄你。


  他臉色慘白,俊美的鳳眸裏充透了血。


  他大發脾氣,將那兩人都趕出房去,將頭悶在被裏,久久不肯出聲。


  然後,他就開始每天的練習。


  每一天,天不亮就開始。阿沫清晨來的時候,他已經練了快兩個時辰,就像往日帶兵操練過一般,氣喘籲籲,汗如雨下。不,往日那些操練對他而言舉重若輕,根本不可能有現在這樣狼狽。


  剛開始時,他是連筷子都舉不起來的。


  那五雷極刑對仙體的傷害完全是毀滅性的,這也是為什麽會用它來作為所有刑罰中最重的一種,因為隻要被天雷劈過,筋骨腑髒,仙根命魂永生永世再也無法複原。


  當初阿沫也被軒轅広折斷過全身筋骨,幾個月便又活蹦亂跳,但放在他這裏,能保下一條命來,已是大幸。


  可他不甘心。


  沅姐姐說傷勢不可逆轉,他也不信。


  他更痛恨玹華總是叫他慢慢來,慢慢來!

  他才不要慢慢來,他要快一點,再快一點!她就等在外麵,她一定等急了。他好想明天就能站起來,去掀開那道簾子,走出去,將她抱在懷裏。


  他多想三年後,能成為一個英俊帥氣的新郎,踏著五彩祥雲,娶她為妻。
——

  那個小姑娘,她今天哭了。


  玹華沒有走遠,他就站在外麵,看著她先是興高采烈地彈著琴,唱著歌,然後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畢竟還小,能有這樣的心智強忍到現在,既不怪他代人受刑,也不怨天尤人,甚至從未纏著妙沅和自己詢問那簾後之人的身份和病況,已屬於罕有的懂事。


  但大約是忍得太久了,她今天還是哭了。先是小聲啜泣,還略有克製,後來便是抱著琴嗚嗚地哭。


  她伏在那架琴上,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滾落在桐木琴上,琴弦細韌,竟掛住了幾顆,淒美而晶瑩。


  然後玹華便聽到那個屋子裏發出“當”的一個聲響。


  那種響聲其實經常有,隻是阿沫從未聽到過。在她不在的時候,那個人苦練半日,滿頭大汗卻沒有絲毫進展,或是今天又發病了,沒法按他的原定計劃加以練習的時候,他常常會這樣扔東西,來表達內心的極度不滿。


  所以玹華趕緊繞到後麵,從另外的一個窗子裏去看。


  那間屋子對外隻有一扇門,白天打開著,靠一道簾子遮擋,另外卻有一扇窗,從灶房那裏恰好可以看到。


  他並沒有發脾氣,那個杯子可能是拿的時候不小心摔的。


  因為他現在正坐在輪椅上,撐著身體,用小勺往茶杯裏舀水,製造出不同的音階。


  他的手舉不起重的東西,那把勺是為他特製的,很輕很輕,供他平時自己舀水喝。而那些茶杯裏的水又各有深淺不同,有的杯子要舀十幾次,才能達到他要的那個音階。


  阿沫的琴聲又響了起來,他顫顫地取了一根筷子,去敲擊那些杯子的邊沿。


  他在與她,琴瑟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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