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拋棄
璟華就站在門口,臉色慘白。
他似是完全愣住了,腦子裏不會思考也不會別的什麽,鋪天蓋地的,都是琛華騎在上麵猛烈瘋狂的動作,還有蒄瑤衣衫盡褪的樣子。
蒄瑤的肌膚白得那麽刺眼,而隨著琛華的劇烈動作,他的白發也肆情舞動。耳邊縈繞著他忘情的低吼,和她放浪旖旎的嬌吟……
璟華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推開了琛華,將他繼續鎖在寶慶宮裏。
那一刻的記憶好像斷層,隱約記得琛華好像是急忙追出來解釋什麽,他跪在地上,拉著自己痛哭,可自己一句都沒有聽到。
腦子裏嗡嗡的,都是方才蒄瑤在琛華身下時宛轉承歡的聲音。
寶慶宮外,陽光也那麽刺眼,璟華抬起手在額前擋了擋,覺得喉嚨有些微甜,眼前一陣陣黑。
現在已經下了朝,周圍都沒有什麽人。璟華跌跌撞撞,步履虛浮,勉強朝自己的宸安宮走去。
一絲尖銳的疼痛自心口漾開,像是傷口上的痂又嗤啦重被剜去,熟悉的痛感迅速遍布全身。
璟華膝蓋一軟,跪了下來,撐著地吐出一口鮮血。
怎麽會?蒄瑤和琛華?怎麽可能!
他仍是無法相信自己適才所見。是中了什麽法術麽?還是被下了藥?又或者根本是個陷阱,想故意讓自己看見,而對他們產生誤會?
他逼著自己去回憶方才的情形,想努力尋找出可能存在的破綻,可是隻要一想到那個畫麵,心口便立即湧起劇烈的令他幾乎窒息的痛楚。
自得到胤龍翼之後,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強烈的痛楚了,連他也以為自己全都好了。
原來,那是埋藏在他心底的痛。
如果說他也曾經負過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她。
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年輕得不諳世事,孤獨地生活在這冰冷的九重天上。他那麽優秀,英俊沉穩,待人又溫和,蒄瑤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盡管刻意保持矜持,仍是讓誰都看出了她對他的傾慕。而他也理所當然地覺得,應該給這個柔弱的女孩以保護,讓她下半輩子不再那麽淒苦害怕。
他們就那樣走在了一起,以為彼此就是愛情。
而剛才,他看到那個從前連跟他說句話都要羞慚半天的女孩,赤身裸體地躺在一個男人的身下,縱情輾轉,放浪淫靡。
蒄瑤,那是你麽?你是在恨我麽?
恨我負了你,所以就這樣糟蹋自己,用來報複我?
璟華淒笑一聲,心口猛地抽縮,劇烈的絞痛讓他剛站起來又重新跪倒在地。
唇邊蜿蜒出絲絲鮮血,眼前有些眩暈,幾個過往的片段模模糊糊湧將上來。
第一次,是在古越樓。她卸下了所有的驕傲偽裝,在自己麵前哭著,又笑著,瘋瘋癲癲,她用瓷片狠狠割傷了自己的臉,又當著自己的麵,故意去親琛華。
她一定很痛,很傷心,她假裝醉了,但其實沒有。
那個滋味,璟華很清楚。因為他也假裝醉過,用來掩飾自己的痛。
是啊,那是在瑤池,大哥的大婚典禮上。
是從那個時候起,她的命運就完全墜入了黑暗的深淵,她最後向自己伸出手,可自己並沒有能拉住她。
還有一次,她來宸安宮還自己貞鱗。但她其實並不隻是來還而已,她希望自己能帶她走,私奔也好,總之離開這埋葬她下半生的地方。
她的眼神裏那麽多期盼,那麽多乞求,掙紮、無奈,淒惶、害怕……
每一樣,他都讀到了。
讀到了,卻仍是什麽沒有做,仍狠心地任由她眼裏的希望一點點破滅。隻因為父君說,若是拖延婚期,引得薑懿起疑,炎龍提早起兵,那便是千千萬萬的生靈塗炭。
她曾經淚流滿麵地對自己道:“璟華,我不能恨母後,因為她從來就沒有管過我的死活。但你是真心對我的,不是嗎?為什麽也能在那種時候袖手旁觀,眼睜睜看我跌入火坑呢?”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很久。
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炎龍謀反,他自己又麵臨著生生死死,和阿沫的分分合合,也就沒有時間再去過多關注她的生活,隻知道她在天庭代替了薑懿,成為父君輔政的一把好手。
他還為她感到高興。盡管在遇到阿沫以後,他才明白他們之前的那個根本就不叫愛,隻能算做是彼此的同情和責任,但他總覺得自己是愧疚於她的。
他,還有大哥,他們兩兄弟都有負於她,所以當知道她於政績上頗有建樹時,都籲了一口氣,覺得總算是對她有了一種補償。
但如今他才曉得,那種錯是根本無法彌補的。
就像那時候她還回來的那枚貞鱗,碎了就是碎了,死了就是死了。
哪怕表麵她是風光無限的軒王妃,是兩代天帝都恩寵備至的蒄瑤公主,但她的內心,從嫁進無妄海的那一天裏就已如死灰。
她的愛,也早已風幹在那枚已經死去的貞鱗裏。
軒轅璟華,你對不起她。
他對自己道,她會性情大變,隻因你拋棄了她。
——
阿沫一聲雀躍,衝到青瀾懷裏,高呼道:“萬歲!青瀾哥哥終於回來了!你知道嗎,你若再晚來兩天,估計就見不著我了!”
“怎麽就見不著你了?”青瀾好笑。
“阿湘姐姐啊!”阿沫趁機告狀:“一天要試好幾套吉服,還要把我的頭活活插成一個花盆,再把我打扮成一棵發財樹!嗚嗚,青瀾哥哥,我覺得我等不到嫁人,就已經要嗚呼哀哉了!”
尨璃笑罵道:“傻孩子!都是要做天後的人了,還整天口沒遮攔地胡說八道。唉,我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陛下會不會弄錯了,他就看上你哪兒了呢?”
阿沫噘嘴道:“父王,哪有你這樣的,人家都是幫著自己家女兒的,怎麽我還沒嫁,你倒向著別人去了!”
青瀾微笑道:“好了,阿沫,璟華讓我給你帶了些禮物,你去我宮裏先拿著玩兒,我在這裏和父王有些話要說。”
一聽說,璟華給自己帶了禮物,大喜過望,立刻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她走得太快,走到門口還撞了一下,尨璃剛要叫她小心,卻見她一邊呼痛地跳著腳,一邊仍毫不減速地往外直衝出去,隻好笑著搖頭。
“你這個妹妹啊,唉……”尨璃又要長籲短歎,“我真擔心,她這樣毛毛躁躁的脾氣,怎麽能去九重天上勝任天後娘娘,這叫了也不像啊!”
青瀾也微微感慨,道:“父王不用擔心,璟華和阿沫妹妹那也是經曆了許多的坎坷,這才走到了一起。現在外人都隻當是我們西海攀了高枝,能與天族結姻,但其實,璟華這個天帝當得並不容易。”
尨璃點頭道:“父王知道,你和阿沫,與現在的這個陛下都有著很深的交情。但父王畢竟多活了些歲數,朝堂之內盛衰榮辱也看得多些,有幾句話可能不中聽,但還是要說。”
青瀾見他麵色凝重,也恭聲道:“父王請說。”
尨璃叫青瀾在自己對麵坐下,緩緩道:“陛下這個人我見過,胸襟坦蕩,又沉斂自製,想必日後不會虧待我們阿沫。”
青瀾道:“是啊,璟華人很好啊,從前還是二皇子的時候,就已經和阿沫很好了,父王還擔心什麽呢?”
“你和阿沫,都是直性子,阿沫更是單純,從小無半點心機,父王擔心九重天那樣的地方,唉……”
“璟華待阿沫情深義重,不會讓她欺負她的。”
尨璃抬頭,看著自己渾不知所以的兒子,輕斥道:“你們也是!陛下終究是陛下,從前他尚未登基,你們與他出生入死,他也當你們是自己兄弟。但如今他已是天帝陛下,隆威日盛,豈可再如此直呼名諱?”
“不妨事的。”青瀾笑道:“璟華他不是那樣的人。是他自己說,讓我們還是按以前的叫法就好。”
尨璃道:“這不是陛下如何說就好了的,他為人寬厚,但難免邊上會有人閑言碎語。說你對君王不敬,抑或是說陛下任人唯親,總之是個把柄。”
蒼龍王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自古君王,恩威難測,阿沫嫁了他,你又是他最倚重的元帥,父王一邊替你們高興,一邊卻也忐忑,不知這深宮之中,君王之側,又有多少危機重重。”
青瀾笑笑道:“父王放心,兒臣知道分寸,兒臣也相信璟華,不是那種人。”
尨璃無奈笑了笑,他聽到自己的兒子依然執著地沒有改口。
“等到了那個萬人之上的位子,很多事就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了。
有些以前那個軒轅璟華能做的,現在的天帝陛下就未必能做。有些他明明不想這麽做的,但周圍的人可能會逼著他這麽做。瀾兒,你明白麽?
父王隻但願自己是多慮了,現在你們一個個都站在了風口浪尖,這比之前隨軍去打仗,更要凶險萬分。愈是高處不勝寒,就愈要事事小心,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你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