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靖天
雪梨並沒有和璟華告別。
她甚至對誰都沒有說,留了一張字條便悄悄走了。
她說,請璟華放心,祭司殿的大長老已經發現了兩個姐姐的陰謀,將她們抓了起來,更派了一支最忠心的護衛隊來接自己,天一亮便隨他們啟程了。
她說很感謝他,更感謝阿沫,教會她很多道理。她現在要學著怎麽樣做一個稱職的女王,怎樣管理好她的國家,造福於她的子民。
她邀請璟華帶著阿沫一起來漠北做客,並祝他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好啦,念完啦,信上就說了這麽多。”
阿沫坐在床邊,把雪梨的信一字一句讀給他聽,並在全文的最後八個字上加了重音。
璟華微微一笑,“沫沫你到底做了什麽,怎麽就教會雪梨很多道理了?”
阿沫睜大眼睛,一臉無辜道,“我沒說什麽呀?就那天把她救了,我都跟你說過了啊!大概她就此幡然醒悟,覺得不能再沉迷於你的美色,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了唄!”
璟華失笑:“美色?”
“嗯嗯,”阿沫一本正經點頭,十分痛苦道,“怎麽辦?璟華的美色,讓我寢食難安。”
璟華拿她沒轍,拉著她的手,輕歎道,“讓我寢食難安的是你,你那天就這麽走了,我尋了很久,又想著你會不會已經回來了,就又跑回來看……”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雖這幾日在妙沅的嚴密監督下,一天不知要紮多少針,要喝多少藥,但驟然間失去了三分之一的靈力,還是大傷了元氣。
阿沫鼻子一酸,她知道,“尋了很久”這簡簡單單幾個字,對他意味著什麽。她也不再玩笑,乖乖伏在他身上,任他一下下撫摸著自己的秀發,悶悶道:“我也不好,不該和你賭氣,讓你尋了我這麽久。”
“我尋久些倒沒什麽,我隻怕你像上次一樣,往水裏一鑽,我就再見不到你了。”
璟華輕輕道,似乎還帶著當時的心有餘悸,“大哥尋沅姐姐,尋了兩千多年,而你知道,我沒有那麽多時間……”
“璟華。”她抬起頭望著他。
“沫沫,答應我,別離開我。”璟華努力地直起身體,捧著她嬌嫩的臉龐,宛似此生最珍貴的寶物。
他目光灼灼,熱切而帶了一點緊張,就像一個初涉愛河怕被拒絕的男孩,“不論發生什麽,都不離開我,可以嗎?”
阿沫沒有回答。
她隻是往璟華的方向靠了靠,將頭湊近一些,又將唇湊近一些,閉起眼睛。
璟華笑了,他也湊了過去,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他的唇依舊微涼,包括不小心碰到的臉部肌膚,這讓她很是心疼。
不過,沒有關係。
她迅速反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整個身體湊了上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咬。
璟華吃痛,剛要開口,阿沫的舌頭已經靈巧地伸了進來,纏繞,翻滾,擁抱,揪扯……
帶著她的溫暖,她的溫柔,她少女的甜蜜和芬芳。
熾熱而纏綿,柔美而激烈。
她溫軟的,如花瓣樣嬌嫩的唇,緊貼著他,吮吸著,仿佛他是一個取之不盡的蜜之源泉。
她細潔的貝齒,輕輕啃噬,不舍得用力,更不舍得放開,摩挲、品味,像是啃到了他的心裏,讓他的心尖尖兒的打顫,如履薄冰,卻又欲罷不能……
璟華,我不會再離開你的。
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在你身邊,支持你,安慰你,不離不棄。
他的唇也逐漸熱了起來,他的呼吸更急促,俊挺的鼻翼下噴灼出熱烈的氣息,他就像一座快要噴發的火山,身體裏突然竄動出許多狂熱而又極其危險的力量,攪得他躁動不安。
“璟華,你……”阿沫聽他呼吸有異,正想問他是不是感覺不舒服,卻被他緊緊摟住。
他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將她一把摟到懷裏,力氣極大,甚至還帶了一些小小的粗暴。
阿沫吃了一驚,還沒反應過來,璟華的吻已經如狂風驟雨般落下來!
他那麽急,那麽猛!驚天動地、不死不休!
他的唇緊緊烙印上她的。
他想征服她,又不忍褻瀆她;他亟不可待地想擁有她,卻怕最終還是要失去她……
他急切地想證明他的愛,想向世人宣告愛;他竭盡心力想送她一個美好的未來,卻又不甘這未來裏,沒有自己……
他在所有的矛盾中煎熬痛苦,輾轉折磨。他驚慌失措,失魂落魄……
他終於把一切的複雜的、糾纏的、淒迷的、熾烈的情緒,都化作一個深深的吻,刻在她唇上,烙在她心裏。
沫沫,請別離開我。
——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
巧笑東鄰女伴,采桑徑裏逢迎。疑怪昨宵春夢好,元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
——晏殊的這首《破陣子》,說的是人間的春社。
天庭上,冬去春來,一樣忙碌不已。
從薑懿上了誅仙台開始,天帝先是讓蒄瑤著手管理後宮事務,看她做得甚好,又讓她幫忙打理年末各部的財政賬本,再後來,索性連六部的其它事物也一並丟給了她。
拂嫣宮簡直成了第二個淩霄殿,而蒄瑤的榮寵超越了有史以來的任何一位皇子,甚至鋒芒堪比前天後薑懿,卻比薑懿更低調,更得人心。
六部官員也都看出來,這個年輕美豔的太子妃名為花神,但遠不止用來觀賞而已。
她端莊穩重,雷厲風行,事無巨細皆親自過問,常徹夜替天帝批閱奏折,天剛蒙亮又已經出現在淩霄殿,向天帝請安,並將一些緊要的、急需處理的事件做下摘要,供天帝早朝時覽閱。
她溫和嫻雅,禮賢下士,提拔了好幾個剛從下界飛升的資曆尚淺的新人,但做出來的功績卻叫人刮目相看。
她善於交際,心思細密,哪個真君新添了子嗣,哪個上神渡劫歸來,她都及時送上賀禮,親表關懷。
她事必躬親,恩威並重,言必行,信必果,施行新政手腕強硬,毫不容情。
初時,也有一些個老人欺她是個年輕女子,不識時務不配合的,都讓她殺雞儆猴,以各種理由謫貶了去別處。剩下的瞬間警醒,一個個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再不敢憊懶混日。
所以短短半年來,天朝各部官員俱清廉上進,朝堂風氣竟呈現出一派前所未有的祥和昌明。
而蒄瑤也確實是忙。
從薑懿上了誅仙台開始,先是給前線加贈補給,再是薑懿諱莫如深的奠禮,同時還有兵部凱旋的慶典,對各將士的論功行賞,都費心費力。
這些都是額外的,而本來例行的事務就已經不少。中間隔了一個春節,她要操心的還有除夕的瑤池盛宴,天帝的四海團拜,正月的開筆禮、元宵燈會,二月的東郊狩獵和三月的祭神農親耕禮……
她從去年的十月,一直忙到今年的三月。三月還沒過,已經有官員提醒她說,四月的靖天神兵會要開始了。
哦,靖天神兵會——
蒄瑤點點頭。她想起來,以往璟華在的時候,那是他的活兒。
她擱下了正在代天帝批閱的奏折,搖頭笑了笑。
璟華,原來你已有這麽久沒回來了。
大戰過後,你就一直沒有回過天庭,上次隨天帝去兵部封賞的時候,見到的也隻有田蒙他們幾位將軍,連副帥都不在。
他們說你在外養傷,可是凡界哪有這天庭靈氣充沛?向來隻聞下界的神仙借天庭寶地養傷,哪有反而去下界的?
璟華,你騙誰?
嗬嗬,你是不是和西海的那個丫頭玩瘋了?連家也忘了回?連你父君,連自己是這兵部大帥的事都忘了?
不過短短數載,你竟已變成這樣?而你我這千年愛戀,亦已一地荒涼。
真是可笑,所謂的愛情,不過如此。
想那時,自己曾哭著、求著想要嫁你,你也曾贈予貞鱗,為我披荊斬棘,立誓永結同心……
想那時,你聽聞我另嫁他人,心殤泣血,宸安宮中一病不起……
想那時,你在瑤池痛飲大夢三生,醉得不省人事,我在無妄海夜夜難眠,日日以淚洗麵……
璟華,才不過幾年,當時的愛與誓言,已不知被你丟在了哪裏。
誰說愛情是唯一?你看,離開了對方,我們不都也好好活下來了嗎?
我得到了以前連想也不敢想的榮耀和尊嚴,我站在這九重天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權傾朝野,生殺予奪,我叫從前輕視我的人,如今都要跪我、拜我,戰戰兢兢來求我。
隻是璟華,你知道嗎?我拿了自己的青春和愛戀去換,我成了那個木偶人的妻。明月樓台,韶華空對,一朝紅顏,一夕華發。
璟華,在你和她鴛鴦池暖、雙宿雙飛的時候,在你和她琴瑟和鳴,溫柔繾綣的時候,可曾想起過我這個舊人?
蒄瑤捧起小卉端來的新茶,淺嚐了一口,閉目淒笑:又或者,軒轅璟華,我該為今天得到的這一切,多謝你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