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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自刎

  “真的嗎?薄荷?”她聞了聞,搖頭道:“沒有啊,一點都不像薄荷,倒是有麻油的味道,香香的,讓人家都覺得……”


  “覺得什麽?”


  “覺得這好像可以吃。”她有些不好意思。


  璟華笑了笑,“沫沫是餓了麽?昨晚還有沒有餃子,我再給你下一點。”


  他說著就真的起身,打算去灶房。


  “不不,璟華,我不餓。”她看到他剛坐下又要起來,急忙叫住他,“你別亂跑……你把我的鞋給我,我要走了。”


  不知道是有心還是故意,他剛才去替她找藥的時候,順便把她的鞋不知藏去了哪裏,不然她早就下地了,哪會那麽老老實實地呆在床上,乖乖等他回來,再給她上藥。


  之前的笑容迅速褪去,他注視著她,靜靜道:“我說過,不許去。”


  “璟華,不要鬧了!”


  他的聲音清晰得有些發冷,就像這屋外的寒霜一樣凝重,“我沒有開玩笑,腳傷好之前,不許下地,不許走路,更不可以沾水……”


  “你憑什麽?”阿沫凶狠地打斷他,毫不留情麵,“你憑什麽不讓我出去!”


  “你知不知道昨晚為了救你,我和你大哥有多辛苦麽!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來,我們每天都提心吊膽,連說話都不敢大聲麽!”


  她也壓抑了許久,這些日來的擔心、害怕,全都用笑臉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來,現在撕開了,便赤裸裸地展露出來。


  “你現在不過是暫時地把體溫降了下來,誰知道下一次發作會是什麽時候?你不讓我去找沅婆婆,就那麽想死!那麽想讓我替你收屍麽!”


  說到最後兩句時,她已經歇斯底裏,淚流滿麵,卻仍舊渾身蹦得很緊,像穿了一副尖利的盔甲,雙眼通紅,倔強地,狠戾地瞪著他,想要用目光把他刺穿!


  “我偏要走,我不但要走路,還要整個泡在水裏,一路遊回魔鬼島!我就是不許你死!”


  她狠狠地望著他,咬牙切齒道:“軒轅璟華,你惹到我了!我阿沫發誓,這輩子,哪怕毀天滅地,哪怕棄神成魔,都絕不會讓你死!”


  她的眼裏已經沒有眼淚,語氣決絕,每一個字都比他刻意表現出來的冷酷更冷酷一百倍。


  她挑釁地看著他,當著他的麵,跳下床,將剛塗滿藥膏的腳,堂而皇之地踩在地上,甚至還故意用力踩破幾個大的水皰。


  她都沒有找她的鞋,就直接這麽走了出去。她走得快極了,被弄破的傷口,在地上留下淺淺的血水印子。


  “我保證,你走出這個門口,就再也見不到我。”他微顫的聲音在背後緩緩響起。


  阿沫猛地回頭,看到璟華倒提著攬月,指著自己胸口。


  “璟華!”她愣了愣。


  他淒絕地笑,“沫沫,你贏不了我的。”


  他就靠在門邊,弱不勝衣,提著攬月的手微微發抖,映著屋內昏黃的燭光,整個畫麵蒼白而絕美。


  不過是一個屋裏,一個屋外的距離,淺淺一道門檻,竟把兩人隔成了世界的兩端。


  “沒錯,我贏不了你。”阿沫瞧了他一眼,笑得哀婉:“因為我舍不得你死。”


  “但我如果不去找沅婆婆,你遲早也會死,過幾天死和現在死,沒什麽大分別。”


  她昂著頭,反而繼續往外走,踏上了外麵的皚皚白雪地,赤足在地上走出幾個血印。


  她一邊走,一邊大聲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了解,我拿薑金戈來換你的時候,都說的很清楚了。”


  她走兩步,又轉過身來,但腳下未停,倒退著繼續道:“你莫以為那是我嚇唬薑赤羽的,那是我真心話。你死了,我就來陪你。你現在死,我現在就來陪你。你若執意留下我,不讓我去找沅婆婆,過幾天你死了以後,我也會來陪你……”


  “你們倆鬧夠了沒!”


  玹華一聲大喝,大步走來,連腳步聲裏都帶著無與倫比的怒氣!他看也沒看,就一把奪過璟華手裏的劍,狠狠扔在地上!又幾步奔出來,把光腳的阿沫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往屋裏走去。


  “你給我進來!”他進了屋,回過來指著還愣在原地的璟華,吼道。


  璟華麵色白了白,不聲不響地跟著玹華,慢慢進了屋。


  玹華把兩個人都按在床上,規規矩矩並排坐好,指著鼻子開始破口大罵:“都出息了是吧!啊!大過年的,非逼得我罵你們一頓心裏才舒服是吧!


  璟華你可以啊,堂堂七尺男兒玩自刎!你嚇唬誰啊!你要死,去死啊!我們軒轅家都是死在戰場上的英雄,沒有自己拿刀子嚇唬姑娘的!


  你覺得自己的命無所謂是吧,你是不是忘了當年母妃為了護住你,舍了自己的元神!你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你枉費母妃對你的恩情!

  還有阿沫,那麽好的姑娘,跟著你前前後後,從沒有半句怨言,你竟然敢這麽對她!今天要不是看你這身子骨經不得打,我做大哥的就要給你個教訓!讓你知道該怎麽珍惜姑娘!”


  璟華咬著牙,臉色煞白,一聲不語。


  倒是阿沫向來是個嘴硬心軟的,剛才還死拗著性子,這會兒看璟華被罵得劈頭蓋臉,反倒心疼起來,好幾次偷偷去瞧他臉色,怕他心緒激動下身子受不住。


  趁玹華罵他的間隙,大著膽子小聲勸道:“玹華大哥,璟華他,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不過是心疼我腳傷,這才出此下策……”


  “你給我閉嘴!”玹華連她也沒有放過,不客氣道:“照道理我不該罵你,但既然你叫我聲大哥,不管你將來是不是嫁給老二,那我都有這個責任提醒你!


  別動不動就陪他死,陪他活的!

  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還有你的西海老父,有疼你的哥哥姐姐!你還有你大好的青春,你的將來,你的夢想!

  再愛一個人,也不能隻為他一個人活!明不明白!”


  玹華看了眼並排坐在床上,已經完全被罵傻了的兩個人,稍覺解氣。他罵了半天,隻覺口幹舌燥,走到桌前,猛灌了好幾口冷茶,這才冷靜了一些。


  “你們以為,能為了對方去死,這份愛就很了不起麽?”


  他苦笑了一聲,俊朗雙眸中彌漫起一種跨越了千山萬水後的蒼涼,以及他這個年齡本不該有的無奈和淒愴。


  “錯了。我告訴你們,這個世界上,死是最容易的。”


  他看了兩人一眼,語聲嚴厲,但是卻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怒氣,緩緩道:


  “最難的,是活下去!

  當所有的愛都離你而去的時候,

  當所有人覺得已經艱難到極點,再也堅持不下去的時候,

  你還能愛自己,


  還能堅定地按照原來的想法繼續活下去——


  這才是最大的勇氣!”
——

  春的腳步於到處都是一樣,雲夢澤在玹華的嚴詞喝罵聲中迎來了新一年的第一天。九重天上也為了迎接這一天而同樣忙得不可開交。


  其實與祖製相比,今年的春節已經算是精簡了許多。


  天後薑懿突然暴斃,聰明的臣子都知道這是天帝陛下不可觸碰的逆鱗,怎麽死的,什麽時候死的,死後如何安葬,屍身去了哪裏……都諱莫如深,切切不可問,不可提。


  許是琛華那一頭銀發,以及最後自願請去無妄海消減罪業的舉動,讓軒轅広有了那麽一絲感動。


  他最後還是沒有廢了薑懿的後位,而是允許她以天後之名位列了天族宗祠。


  但畢竟是有了這麽一樁不尷不尬的白事在身,讓禮部的官員很是頭疼。他們既不能按照天後去世的禮法大操大辦,又不能完全不當一回事,將新年慶典找常規那樣弄得熱火朝天。


  當然,官員們都是睿智的。眼下這個難題固然麻煩,但也還難不倒他們。


  他們結合兵部的傷亡奏表,以大戰剛剛結束,國力空乏,需要體己為民、休養生息為由,將祖製上規定的新年貢例與歡騰喜樂的慶典一律打了個折。


  所有新年祭祀、典禮、宴席等方麵,凡需要天後親自主持的地方,能模糊了事的一律模糊了事,能一筆帶過的都一筆帶過。


  這樣一來,便又精簡了許多。


  但也有實在省不了的地方,比如大年初一的天帝開筆之儀。


  幾千萬年來這項儀式都是由天後親自伺候筆墨,再由天帝陛下題字,以朱筆寫下祥言瑞語,以祝來年四海安泰,六道升平。


  如今薑懿不在了,找誰來做這個活呢?

  如果找外臣,其實多的是人選。但這個新年開筆的傳統呢,算是天帝攜家同賀新春,有點與民同樂的意思,所以若找個不相幹的文人才子來給天帝磨墨總是不妥的。此人不但要是皇族,最好還是個女眷,且身份不能太低。


  如果天帝有公主,那倒也可以。比如上上任天帝就一直很喜歡由公主來磨墨,所謂紅袖添香。但偏偏現任天帝三個都是兒子,且三個又都諱莫如深地不在宮中。官員們焦頭爛額之際,突然有人靈機一動,提議改由太子妃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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