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坎途
阿沫又要去灶房,晚上吃餃子,她還有很多要忙的。
那些野味的肉雖然香,但她擔心璟華肯定吃不慣,想了想,還是跟玹華說,讓他再去抓兩條魚來,魚肉嫩一些,挑了刺做成魚肉餃子,璟華也許還能吃下去一點。
她神色如常,似乎並沒有因為剛才的事生氣。
當然了,他的沫沫一直是個心胸開闊的好姑娘。
她離開的時候,他差點又想叫住她,說不許再去灶房。
終於還是忍住。
他最近總是這樣。
總是時時刻刻都想要把她圈在身邊,隻要有一小會兒見不著她,就焦躁不安,甚至情緒失控。
他的脾氣也越來越壞,任性、霸道,幾乎不像自己,為了一點點小事,就莫名其妙地凶她,事後又後悔得要命。
而當她真的在自己麵前了,他又什麽話都不想說,說什麽都覺得沒意思。以前再沒精神也還會笑,現在連笑一笑都覺得累。
他真的,越來越難控製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上的問題,終於開始導致心神的失常,應了父君最後在那麽多人麵前,丟給他的那句話——常年久病,神智不清。
嗬嗬,原來父君一直都是這麽看他的。
他看了看窗外,有一些零零星星的模糊的影子在眼前飄落,一粒粒,很小,看不清是什麽,但感覺在動。
是下雪了麽?——
蒯方走的時候,留了大量的食物補給給他們。油鹽糖麵都是現成的,還有不少不易腐壞的蔬菜。阿沫挑了兩顆大白菜,和玹華打回來的野雞、野兔肉一起,和了點菜肉餡兒,又另外為璟華單獨做了魚肉的。
她對烹飪其實向來不感興趣,但為了璟華,也慢慢地把自己逼成了半個小當家。玹華本想交代這個西海公主,菜要先摘,再洗,再焯水,沒想到還沒開口,她已經麻利又勤快地拾掇完畢,切得雖略有馬虎,但衛生絕對有保證。
“謝謝你,阿沫姑娘。”
阿沫爽快,“客氣什麽,小事兒。”
“我謝你,不是為了這個。”
玹華頓了頓,誠意道,“璟華能有你這樣的紅顏知己,我作為大哥,代他謝謝你。”
阿沫先是愣了愣,隨即便實事求是、沒皮沒臉地答了句,“真不用謝,我喜歡璟華,當然要對他好。”
玹華又笑了,他很喜歡這姑娘的實在。
“我二弟他,自小就身子不好,也沒什麽人疼,現在總算有了你。你們若能在一起,我自然很高興。”
玹華猶豫了一下,似在斟酌用詞,卻還是接著說了出來:“但阿沫姑娘,你要知道,璟華他……”
“他什麽?”阿沫正在忙著,頭也沒抬。
“他應該陪不了你多久。”
玹華的聲音被故意壓得很低,但仍是讓她聽得十分刺耳。她正在收拾那些魚,手一顫,刀便割破了手指。
那道傷口細不可見,但還是有血立刻溢了出來,瞬間便散在了水裏。
她吸了口氣,索性放下那些魚,把濕濕的手在自己身上隨意蹭了蹭,無所畏懼地抬起頭,目光清澈明亮。
“我知道。”她道。
“璟華的身體怎麽樣,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就知道了。
但我不在乎。
我喜歡他,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他今天活著,那就今天在一起。明天如果還活著,那就明天再在一起!
以後的事我也不知道,說不定我出了什麽意外,比他還早死呢?誰能保證我就一定壽與天齊?
玹華大哥,我已經成年了。我想和誰在一起,過什麽樣的生活,自己都能想清楚。請你放心,將來即便後悔,也是我自己的事。”
她這幾句話,幹幹脆脆,明明白白。
說完,一刻都不耽擱的,又低頭去弄她的魚。這是給璟華吃的,自然要精心再精心。
隻有她略略顫抖的手,泄露了她的內心。
她知道,他說的都沒錯。
璟華陪不了她多久。
可是她不願去想。她不是個逃避現實的人,但唯獨在這件事情上,總是下意識地不願意去觸碰,一想到就自欺欺人地跳開。能逃則逃。
當玹華今天毫無遮掩地說出來的時候,她仍舊感覺像一道驚雷響在她的耳邊,把她的心揪成一瓣瓣。
別去想了,都要過年了。她對自己說。
她收拾完魚,又找了幹淨的缸子,提了一袋麵粉,一罐水,往門外走去。
“玹華大哥,我們回房裏去包餃子好不好?”
外頭沒有太陽,她卻讓自己笑得比陽光還明媚,“你弄完了這些兔子,也快些過來。我們多陪陪璟華,他會高興的。”
——
璟華披了件衣服,自己下了床。
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每個動作都很慢很小心,一感覺心跳不規律了,就趕緊停下來調息。就這麽,竟然在阿沫進門來的時候,也給他走到了門口。
“啊!你怎麽又起來了!”阿沫急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又想把他塞回床上去。
“璟華,你還發著……”她說了一半,又住了嘴,想到他最近似乎都很反感聽到別人說他生病。
“不是很燙,我自己覺得還好。”他笑笑,“沫沫,我想去找你。”
“找我幹什麽?我就在灶房啊。”
“我想,幫你。”璟華指指她拿進來的那些材料,微笑道:“你來教我,好不好?”
“當然好啊!”阿沫這次是真的笑得眉毛都翹了起來,“嗬嗬,璟華,你會願意做這個?我真沒想到呢!”
“是你說要過年了。過年了,應該全家人一起動手的,對不對?”
他聲音很輕,聽上去像是有點害羞的樣子,“我聽蒯將軍說過一些,但不知道具體怎麽弄。”
“哈哈,我也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不過沒關係,就我們幾個,我們說怎麽弄,就怎麽弄!”
阿沫興奮極了,卻也絲毫不敢怠慢,見他還穿著單衣,立刻以小跑的步子去拿了兩件剛縫好的新棉服,先把他給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這是拿他的舊袍子改的,把原來的單衣改成了夾襖,長短都合身,隻是他最近又瘦了許多,兩件夾襖穿在身上,還顯得空落落。
原來的腰帶扣還鬆了一格,阿沫正說,要不要再重新訂一下,璟華卻說不用。
“就這樣,挺好,也掉不下來。”
他將她拎著自己腰袢的小手握在手裏,“再說,我又不會一直這樣。等病好了,每頓都多吃點,很快就胖了。到時候又要再訂,多麻煩。”
阿沫笑了笑,她踮了腳也隻夠得到他下巴,便在他脖子上輕輕一吻,“沒錯,等到了春天,天氣暖和些,我們璟華自然會慢慢好起來。”
她找了把椅子,扶著他慢慢坐下,“來,我們先和麵。”
她倒了半袋子粉在缸子裏,揚起一陣陣白色的煙。璟華已經提了水罐在一邊問她,“現在就加水嗎?加多少?”
阿沫道:“我也不知道,你隨便加吧。”
璟華很是小心,才加了一點點就停下。阿沫笑噴:“這點點哪夠?你至少加一半下去!”
他有些臉紅,“哦,沒關係麽?”
“沒關係的!多了就重新再來好啦,反正麵粉有很多呢!”阿沫道,搶過他拎著的水罐就往下倒。
她的語氣聽上去大大咧咧,但她卻細心地看到他提著水罐的那隻手微微顫抖,趕快不動聲色地搶了過去。
那不過是一罐水,連一斤都不到。
“接下來幹嘛?”璟華問。
“嗯,這下你難倒我啦,因為我也不知道!”
阿沫看著一堆白白的粉裏,一小窪清水,撓撓小腦袋道:“等一下吧,說不定一會兒麵就自己和好了!”
璟華半信半疑道:“它自己和?你確定不需要一個什麽咒語什麽的?”
阿沫立即把他駁回去,“不可能!玹華說得清清楚楚,這是凡人過年時候吃的,怎麽可能用法術!”
“哦,那好吧。”雖然璟華覺得她不太靠譜,但自己也同樣說不出個子醜丁卯來。聽她的沒錯,女孩子對這些個,總比自己有天賦。
“沫沫。”
“嗯?”
他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剛才的事,對不起。”
“什麽對不起?什麽事?”她仍舊沒聽懂。
“我剛才,那樣對你……”他有些輕微的咬牙切齒,像是從心底無法原諒自己,“我對你那麽凶。”
阿沫愣了愣,噗嗤一笑,“傻瓜,原來就為了這個啊!我以為是什麽呢?”
璟華看著她,她的眼睛明澈水瑩,仿佛永遠都蘊含著世界上最積極飽滿的情緒。
她抬起頭,用同樣快樂的聲音,滿不在乎道:“你最近生病了嘛,心情不好,我不會跟你一般計較的!”
她頓了頓,強韌的麵皮也似乎有點發紅,道:“我聽阿湘姐姐說過,女人生孩子的時候,肚子很痛,也都會把自己的丈夫狂罵一頓,罵得狗血淋頭!可見,身上如果難受,心裏也必定不痛快,總要找個人罵一罵,出出氣,這就舒服了!”
噗嗤,璟華心底再厚重的陰霾,也被她這幾句話給吹得散了,他把她摟在懷裏,湊在她耳垂上輕輕一吻,微笑道:“好,那我也不道歉了。沫沫你就把這賬都記下,以後生孩子的時候,也狠狠地罵我,把所有的賬都討回來!”
“那當然!”她本著決不吃虧的精神,立即回吻了他,“我還要加倍,不,加十倍討回來!”
“那不行,生一個隻準罵一次。”他微微笑道:“你要加倍,那就多生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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