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七)治愈
她並沒有讓他走很遠,出了帳子不久,就有小呆來接。
那頭小象現在已經與阿沫十分親熱。它本來就是戰象,令行禁止規矩做得很嚴,現在跟著阿沫,活潑的一麵慢慢顯露出來。
它一路馱著璟華和阿沫,走得穩穩當當,卻不時卷起鼻子來,在阿沫身上蹭來蹭去,引得她咯吱咯吱亂扭,亂笑。
“璟華,累不累?”她坐在他身後,雙手環住他的腰。
他笑笑,“不累。”
出來吹吹風,頭腦倒略微清醒了一些。他有些奇怪地問:“沫沫,為什麽要坐我後麵,你豈不是什麽都看不見?”
她矮他許多,以前若兩人共乘一匹的時候,自然而然的,總是她坐前麵。
“還不是為了讓你不要看到我?”她有點抱怨道,“不過你放心,小呆很聰明,我不用看路,它自己也會走。好了,現在我要解開了!”
阿沫解開了綁在他眼上的布條。
“璟華,你看到了什麽?”
這裏應該是離營帳不遠的一處小山穀,雲夢澤有幾百個這樣的山穀,這個不算大,也完全沒有人煙。
卻很美。
美到令人窒息。
碧空如洗,眼前是一片開闊的綠色,野生的各種植蔓爬滿了斜斜的山穀,蔥鬱盎然,偶有半紅半紫的小花點綴。山穀正前,一條美麗的瀑布,從不高的山頂直掛下來,像一條熠熠生輝的緞帶,鑲嵌在綠水青山間。
仿佛積蓄了所有的能量,瀑布一路傾瀉而下,撞在周圍的岩石上,飛花碎玉般。一些些細小的水珠恰巧被陽光眷顧,折射出美麗的七彩光芒,便也如珍珠般璀璨奪目。
瀑布落到山腳下,匯成一個潭,霧氣蒸騰。水潭不大,也不深,卻清澈見底,鵝卵石被流水衝得光滑,拙樸地趴於潭底,幾條紅色小魚悠閑穿行其間。
阿沫沒什麽把握,囁嚅著,惴惴試探,“璟華,你看到的是……”
“是山,是水!”
“那,你聽到的是……”
“瀑布的水聲,還有鳥兒的叫聲!”
“真的?”她興奮地抱住他,“璟華,你終於看到正常的了嗎?沒有再出現那些恐怖的東西了?”
“是啊,都是正常的!”他似乎也不敢相信,有些激動地轉過身,想把她抱到自己身前。
阿沫卻捂著臉,低頭一躲,“先等等,你先不要看我!免得把好好的美景都糟蹋了。”
他忍俊不禁,卻也順從地沒有再去看她。
真奇怪,被幻覺折磨以來,已經有多久沒有看到這些自然又美好的東西了?這小小的無名山穀,此刻在他眼中,竟比九天峰外最動人的景色還要令他著迷!繞是他喜怒不形於色的性子,此時也不禁深吸一口氣,想把此情此景深深地刻進心裏。
他見到的是最心曠神怡的綠色,那綠似乎能浸透入心田,撫慰他所有的不安與恐懼;
他聽到的是風與水滴的協奏,是花與鳥兒的共鳴,讓他的靈魂得到舒緩與安寧;
他聞到的是山澗小溪的清冽,是穀間花草的芳香,就像他低頭吻到她時的沁寧與甜美。
他終於揚起唇角,發自內心地笑。
她扶著他走下來,仍舊小心翼翼地躲在他的身後,不敢讓他看到自己,“璟華,我們去玩玩水,你不會著涼吧。”
璟華失笑,“沫沫,我是龍。”
“哈,對哦,我都忘了!”阿沫哈哈大笑,一拍自己腦袋,“你看我這腦子,我真的是……唉,璟華,我真的是太緊張你了啦!”
他們脫了鞋,走進潭裏。
潭水微涼,碰在皮膚上有微微的刺激,卻又恰到好處地帶來清涼。
阿沫由衷感歎一聲,“啊,這水好舒服,真想化了真身在這裏痛快地玩!”
璟華笑道:“你想玩就去好了,不用陪著我。”
“那,璟華你也來?”
他微笑,“這池子太小,兩個都化了真身,恐怕裝不下。你自己玩吧!”
阿沫想了想,笑笑道,“今天就算了,你雖然是龍,卻也不是水裏的龍,萬一摔了碰了,心疼的還是我。我就陪你坐坐,一會兒就上岸去。”
她羅裏吧嗦地正說著,卻當空一陣急雨,嘩啦啦落在兩人頭上。
阿沫大叫:“啊,怎麽好好的下雨了!”
一望四周,依舊是晴空萬裏的樣子。璟華心中也納悶,正欲開口,又是當頭被淋了一通。
他還沒想明白怎麽回事,阿沫已經跳起來,口中大罵:“你個臭小呆,死小呆!敢拿水淋我?好啊,有種下來,看我怎麽收拾你!”
她衝上岸去,拉著象鼻子就往水裏扯。小呆一開始似乎有怕水,但試了試後發現就算站在水裏,也不過隻有到他肚子而已,便大膽地和阿沫鬧起來。
——
阿沫用水潑它,它就用象鼻子卷了水龍回她。她更潑得厲害,它就更回得起勁,一人一象,玩得不亦樂乎。
嗬嗬,她整個兒都濕了,衣服貼在了身上,顯出嬌俏玲瓏的身材。睫毛上也掛滿了晶瑩的小水珠,眼睛又黑又大,像北辰星海裏最亮的那兩顆。她的鼻子翹翹的,透著俏皮。嘴唇水潤粉嫩,讓人想一親芳澤。
“璟華,璟華,快來幫我!”阿沫小小一雙手,哪敵得過小呆強大的水龍攻勢,堂堂的蒼龍公主已經像個落湯雞,狼狽地連連呼救。
璟華笑了笑,趟著水朝她走過去。
“快點,快幫我拿水潑這個死小呆!”阿沫怪聲大叫,“啊,璟華你幹什麽?你應該幫我……唔……唔……”
她呼來的援兵倒戈,自己的唇反被封住,一同沉入了水底。
清涼的潭水浸沒全身,就像把所有痛苦和煩惱都隔絕在外。在那一刻,璟華放鬆自己什麽都不去想,隻緊緊地抱著她,感受她的溫軟美好。
不再去想明日薑赤羽大軍來襲,不再去想薑金戈難以破解的幻術,不再去想失明重傷的將軍、補給匱乏的戰士,不再去想自己雙手染滿鮮血,也不再去想如何為母妃報仇,救大哥脫險……
就一小會兒好麽,讓我可以什麽都不想。
水麵下,他像一座壓抑的火山,不斷地親她,吻她,直到身體的每一寸。
他明明帶著狂風驟雨般的情感,好像要把她整個兒吞掉,可那吻落下來時卻又如春風細雨,綿軟溫柔至極。他緊緊、再緊緊地抱著她,手中蘊藏了毀天滅地的力量,卻又小心翼翼地嗬護,像捧著一個精致的瓷娃娃。
他張揚又無力,瘋狂又膽怯,像是要揉碎了她,更像是要撕裂了自己。
如果,如果能一直這樣多好。
沫沫,如果我能什麽都不用想,隻是和你一起,就我們兩個人,就這麽簡單的快樂,輕而易舉的幸福。
該多好。
可一呼一吸,能有多長?
等兩人從水裏冒出來,俱已全身濕透。
阿沫本還有點害羞,卻突然“啊”的叫了一聲,急忙捂住自己的臉,“糟糟糟!玩得高興,忘記了,還是讓你看到我了!”
璟華微笑著拉開她的手,“看到我美麗可愛的沫沫公主,要說好好好,而不是糟糟糟!”
阿沫將信將疑,“你沒看到吊死鬼的臉麽?或者是我缺胳膊少腿之類的?”
璟華微笑,搖頭。
“真的?”阿沫眼睛一亮,“璟華,你好了?你真的全好了?”
“嗯,好了。”他捧著她的小臉,輕輕一吻,“謝謝你,我的小神醫。”
“歐耶!太棒了!”她高興得簡直想在水裏翻跟鬥,“我不過隨便試一試,沒想到真的有用,真的有用!”
她二話不說,立即把他從水裏抓起來,爬回小呆身上,“趁熱打鐵,我們趕緊回家讓你吃點東西,再好好睡一覺。再這麽熬下去,不說你要瘋,連我都要瘋了!”
回去的路上,璟華忍不住問,“你說試一試,到底試什麽?你又怎麽知道帶我來這裏,能治好我的幻覺?”
阿沫顯見是有些得意,“璟華,你記不記得自從有了幻覺之後,你就什麽都吃不下去,也不能閉眼睡,但唯一有一次,你吃了東西而沒有吐,那次吃的是什麽?”
璟華想了想,老實道:“我忘了。”
他每天要煩心的事有那麽多,怎麽會記得自己吃了什麽?最近隻要提起“吃”這個字,留有的印象不過一片痛苦。
“我記得,”她眨眨眼睛道,“你那天是吃了半個野桃,就是在前麵那個山穀裏摘的。”
“我摘了好幾個,後來見你吃了半個,沒吐,我很高興,就也嚐了一個。那個桃兒野生的,不甜,還很酸。我一開始以為是酸的開了胃,第二頓就給你做了山楂粥,沒想還是和之前一樣。”
璟華默默聽著,心中起伏。
他對飲食從來不講究,隻要虛弱的腸胃能夠容忍,他對口感幾乎不挑剔。甚至有時候連吃了什麽,自己都說不出來。可沒想到就是這自己渾不在意的這一日三餐,竟讓她花了那麽多心思在上頭。
她繼續道:“後來我就在想,會不會因為這桃兒是直接摘來生吃的,算是純自然的東西,而像粥湯米麵這種,但凡經我的手加工了,就會對你產生影響。”
“我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就想著,如果把你從營帳裏帶出來,多看看這些山山水水,會不會讓你感覺舒服一點。”
她這次坐在了他的前頭,把自己靠在他的身上,懶懶道:“沒想到竟真的把你給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