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同衾
她剛替他擦去滿頭的冷汗,他病得可憐,卻還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一睜眼就要笑著討好自己,想到這些,她也實在對他凶不起來,終於放柔了語聲,歎道:“璟華,你有沒有發覺,認識你之後,我就歎氣越來越多了。我以前都不怎麽歎氣的。”
璟華卻得意,“可是我卻發覺,認識你之後,我笑得越來越多了,我以前都不太會笑的。”
他接著又補充了一句,“這可不是我自己說的,田將軍、蒯將軍,還有長寧他們都這麽說。”
“所以說,我很不劃算啊!我把我的快樂都給了你,可是你卻總讓我提心吊膽。”她忿忿不平。
他拉起她的小手,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下,歉意道:“沫沫,對不起。”
阿沫嘟著嘴,順便用那隻被他拿去親的手,刮了下他的鼻子,“我也不要你的對不起,你就好好給我歇一天好不好?不要回什麽密函,也不要去操心什麽軍務,跟他們討論什麽戰術,就安安心心做一回我的病人,為自己好好吃頓飯,再睡一覺,行不行?”
璟華想了想,終於微笑著道:“好。”
阿沫甚滿意,她讓他重新躺好,掖好被子,自己卻搬了張凳子,坐到大門口。
璟華好笑,“沫沫,你坐那麽遠幹什麽?”
“替你把風啊!”她故意朝外麵大聲喊,“要有誰敢來打擾大帥休息的,我一律大棍子打出去!”
——
璟華哭笑不得,“沫沫,你過來。”
“不。”
“你來,和我一起睡。”璟華朝她笑道,“我覺著……有些冷。”
他在床上支起半個身子,白色裏衣的領子微微滑落,隱約露出精致的鎖骨和完美緊實的胸部肌肉線條,再配上那個勾魂攝魄,病弱中帶了一絲慵懶的笑容,活脫脫一副男色春宮啊!
阿沫竟下意識地咽了一下口水。
等她意識到的時候,不禁羞愧至極。不,她當然不是天良發現,羞愧自己如此好色,而是羞愧自己反應如此之慢——
傻瓜,人家是在邀請你上床去啊!
竟然還傻愣愣地坐在那個硬板凳上,光知道咽口水。
阿沫知錯立改,當即以小跑步的姿態,屁顛屁顛兒地奔到床邊,三下五除二就除了外衣,撲到上床去。
“璟華,我來了!”
她迅速地鑽進被子,像條八爪魚一樣緊緊纏住,最後把腦袋枕在他胳膊上。
“這樣重不重?”
“不重。”
“睡一夜會麻麽?”
“不會。”
他一直在笑,然後轉過來,環住她的腰,“沫沫。”
“嗯?”
“你……箍得我太緊了。有點,透不上氣。”他輕輕道。
“哦哦,對不起,對不起。”她趕緊放開,“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和男人睡,沒有經驗。”
他笑了笑,“沒關係。”
“璟華。”
“嗯?”
“你還冷嗎?”
“嗯?”
“你剛才說冷,我才抱得你那麽緊。你還冷嗎?”
“小傻瓜,”他在她唇上輕輕一啄,“我現在熱得很,怎麽還會冷?”
“真的?”阿沫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我也是啊!璟華,你不知道,我熱得都捂出汗了!”
她忍不住把一隻腳伸到被子外麵,“原來,兩個人一起睡要比一個人睡熱這麽多!唉,璟華,早知道這樣,你就應該在去北方打仗的時候,也找個人一起睡睡,那就不會著涼生病了。”
璟華愕然,“我,找誰?”
“我哥啊,田將軍、石將軍也行。”她想了想,又補充了句,“蒯將軍不行,她是女的。女的裏麵你隻能跟我睡。”
璟華一頭黑線,生生被她嗆得又咳嗽起來,咬牙道:“我,不會跟他們睡的。”
“哎,你不要這麽挑剔嘛!不過,三個男人裏麵,我還是比較推薦我哥,他長得比田將軍和石將軍好看多了,你睡前看一張英俊的臉,比較不容易做噩夢。”她認真道。
他實在無法再繼續這個話題,吮咬住她粉嫩的唇,溫柔懲罰。“沫沫,閉嘴!”他輕輕道,不待她回答,又緊接著吻了上去。
唔,行吧。
她已經被他吻得暈頭轉向,你說怎樣……唔,那就怎樣吧。
——
阿沫醒來的時候,璟華已經起來了,正坐在床邊穿衣服和靴子。
她拉著他,睡眼迷蒙,“什麽時候了?怎麽又起來了?”
璟華在她額上溫柔一吻,輕輕道:“前方傳來戰報,薑赤羽已經率大軍朝夢澤進發了,我要去和幾位將軍商議對策。你乖,再睡會兒。要是餓了,我一會兒叫人給你送吃的進來。”
阿沫拽住他,抬起頭仔細瞧了瞧。還好,可能是吃了藥,也休息過了,他這會兒臉色總算比早上好看些了。
“放心,我隻是和他們說點事情而已,又不是去打架。”他看她用被子蒙住頭,躲在裏頭一聲不響,以為她不高興,便柔聲哄她。
她的聲音嗡嗡的,一句話在心頭翻來覆去,又在舌尖覆去翻來,終於還是藏不住,如滄海的遺珠一顆顆滾落,發出明亮而動聽的聲音。
“璟華,我……”她聲音小得不像自己,卻還是被他一字字聽得清楚:
“我好喜歡你。”
——
璟華笑了,拉開她蒙得緊緊的被子。
“沫沫。”
她慢慢睜開眼睛,看見他風雅如玉的容顏,看見他溫潤如水的笑,絕世無雙。
“我也好喜歡你。”他笑了笑,低低道。
他不敢再流連於她,強迫自己利落地站起來,係上素色鞶帶,似乎這樣不去看她,就能讓他把下麵的話說得更流暢。
“等打完仗,也等我身體再好些,”他在鞶帶上打結,手上頓了頓,輕輕道,“我一定再補你一次,最好的。”
阿沫迷茫道:“什麽補一次?補什麽?”
他失笑,果真還是孩子啊。
“沒什麽,你再睡會兒。”他捧著她粉粉的小臉,在額頭印上一吻。
“璟華,早點回來。”她關照。
“嗯。”他答應了一聲。
合上帳門的時候,他突然想,他們剛才的對話其實像極了凡間一對再平常不過的夫妻,丈夫要為生計出門奔波,而妻子戀戀不舍,左右叮嚀,囑他務必早點歸來,嗬嗬……
如果這小小的營帳就是他們的家,那該多好。
如果這就是一輩子,那又該多好。
——
天山靈鶴自古穿越三界五常,長途不惑,風雪不畏,意誌堅韌且認路極準,不將信件送到絕不會中途放棄,向來是仙界之人最喜歡用的通訊工具。此時,正有一隻灰色的靈鶴在淩霄殿外盤旋三圈,終於緩緩降落下來,停在了軒轅広的麵前。
它油光順滑的羽毛已沾滿汙濁,一條纖細的腿骨上還有著血痕,顯見這一路很是艱難,又或是被什麽人刻意追逐截殺,卻奮力脫逃,終不辱使命。
軒轅広從它口中取出那封密函,看了看,再一揚手,密函便在空中化為灰燼。
靈鶴已振翅飛去,天帝一聲冷笑,袖了雙手,大步走向誅仙台。
那個女人還沒死。
遠遠地,他就看到她,披頭散發、滿身是血地被捆靈繩綁縛在那裏。每日兩次的萬箭穿心之刑竟還沒有讓她的意誌消沉,她竟然精神還不錯,眯著眼淡淡地看著來往翻滾的雲海,瞬息變化的霧靄。
這是他花了極大的代價才娶回來的女人,卻又是他恨了一輩子的女人。
世界上有那麽多的夫妻反目,通常都是因愛生恨,而他知道,他對她,從來就沒有一丁點的愛。他們之間,那就隻有恨,純粹的恨,赤裸裸的恨。
她對他,應該也一樣吧。
甚至,當他察覺到她與那個西海的年輕人非同尋常的關係時,他竟然一點沒有生氣或者嫉妒,而是本能的鬆了一口氣。
他慶幸她對他,一樣沒有感情。
這讓他覺得,自己並不欠她什麽,這讓他的恨意更冠冕堂皇,更理由十足地把她送上誅仙台。
沒錯,她不守婦道,她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