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回函
“你是說沅婆婆給你縫上去的那片鱗又掉了?”阿沫簡直要昏倒。
璟華苦笑點頭。
“什麽時候?怎麽會!”
“就最後,他臨死前扔過來那一錘。”他老實回答,自己也覺得這件事委實無語。
阿沫咬著嘴唇,不死心道:“我不信,你給我看!”
璟華歎口氣,“沫沫……”
阿沫更大聲:“你轉過來,給我看!”
璟華無奈,咬咬牙起來,坐直了身體。他雖服了藥,仍相當虛弱,不過就是坐起來這麽一下,已經氣息又淩亂起來,整個身體都輕輕顫抖。
他將後背對著她,緩緩解開自己衣衫,向後褪去。
他的身材十分好,清俊、挺拔、穿著儒衫時不覺得,脫下來才覺得肌肉結實緊致、線條清晰流暢,簡直如雕像般極具美感。可惜阿沫此時滿心煩惱,根本沒功夫欣賞。
他照舊是自己拿紗布草草貼了下,原來白色的,現在也已經被滲出來的血汙染成了紅色。阿沫輕輕揭開紗布,覺得連自己的手也是抖的。
那一處,果然又是赤裸著,結不了痂,肉便嫩嫩的翻在外麵,看著就疼。而更恐怖的是,傷口處漂浮著一層青綠色的淡淡熒光,溫潤純澈,那便是外泄的靈力。
阿沫知道他說得沒錯,那片好不容易縫上的鱗,果然給掉了。
她不聲不響地為他換了塊幹淨的紗布,重新貼好,又再扶著他慢慢躺下。
折騰了這麽一下,他額上已滿是冷汗,閉著眼睛昏昏沉沉。
“現在怎麽辦?貞鱗掉了,你……你會……”她還是怎麽樣都做不到把那個字說出來。
璟華緩緩睜開眼睛,勉強笑道:“你怕我會死?嗬嗬,不會的。你忘了,我師父說過,我是……咳咳,我是絕處逢生的命,肯定會有辦法的。”
“可是……”
“沫沫,別怕。”他握住她的手,微笑著,輕輕道:“我隻是有些累,你讓我眯一下,說不定醒來就好了呢?”
“璟華,你又騙我!不許睡,我不許你睡!”她真的怕,他的心脈又弱到像去魔鬼島求醫之前的樣子,她真怕他這麽一睡就永遠醒不過來。
“唉……不會的。”璟華輕歎一聲,摸了摸她哭得濕噠噠的小臉蛋,無奈道:“仗才打到一半,我哪敢死啊?再說還有你這個讓人不省心的。我……生病是不假,但也確實兩天兩夜沒合眼了。咳咳,你壯得跟牛似的青瀾哥哥都去睡了,沫沫……唉,你也讓我睡一會兒好不好?”
阿沫再不讓也沒辦法,璟華又強撐了片刻,終於還是昏睡了過去。妙沅的藥已開始奏效,他臉色終於慢慢顯出來一點紅潤,皮膚也沒那麽燙人,但阿沫現在知道,這都是假的。
隻要沒有貞鱗,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終究還是難逃一死。
怎麽辦?她望著他俊美無儔的睡顏,連偷偷親他的心情都沒有,愁眉不展。
璟華這一覺也沒睡多安穩,他清晨睡下的,不過一個多時辰,田蒙就在門外求見。
阿沫輕手輕腳走到帳外,掀開一道簾子,噓了一聲道:“田將軍,璟華他剛睡。”
璟華從她來到軍中起,就未隱瞞過兩人關係,是以田蒙他們早已知曉,見她出來開門也毫不驚奇,隻遞上一封澆了火漆的信函,道:“阿沫姑娘,陛下的加急密函,是要勞煩殿下親閱的。”
阿沫收下,道:“知道了,一會兒璟華醒了,我會告訴他的。”
田蒙愣了一愣,料想她不懂規矩,便又解釋道:“嗬嗬,阿沫姑娘,是這樣。這是陛下的加急密函,必須接到手後速速回複才行。”
阿沫本來就心情極壞,聽田蒙這麽一說火氣又蹭蹭上來了,烏黑溜圓的眼珠子一瞪,嘎巴聲脆道:
“這什麽話呀!那再叫他陛下,他也得講道理是不是?
璟華為了他的江山奔前忙後,半條命都折騰沒了,晚一點兒回信又怎麽了?給他睡個安穩覺又怎麽了?
他老爹在九重天上喝個茶、溜個彎兒,等等不就完了?什麽叫接到手就得速速回複啊?他還就等不得這一時半會兒了?
田將軍,你說是不是?說不定我這兒速速回複了,那老頭兒拿到手還不一定就速速拆開看呢!憑什麽死掐著我們呀?”
田蒙倒吸一口冷氣。
殿下,您真是高啊!
您這是哪兒找來的姑娘啊?這麽能說,而且還真什麽都敢說啊!一張嘴就擼這麽一大串,還句句都帶理!還敢管陛下叫“老頭兒”!她敢說我也不敢接啊!
還好也不用他真的接,璟華在帳子裏頭已經醒了。他本睡得很淺,聽到阿沫嘰嘰呱呱地在門口說了這麽一堆,顯見也是實在聽不下去了,隻好出聲道:“田將軍,請進來說話。”
——
那封密函其實也並沒什麽特別重要的內容,不過照例問了問他前方戰事如何?然後又再三強調,無論如何隻許勝不許敗等等一些老話。
田蒙還沒進來時,璟華就已經坐了起來。他半靠在床上三兩眼讀完了信,正打算去桌上寫回信,卻被阿沫一個眼刀殺過來。
璟華明顯是頓了頓,訕訕地堆起一個討好地笑,心虛道:“沫沫。”
阿沫板著臉,心安理得地無視他。而當她轉頭看向田蒙的時候,田蒙覺得,那眼光可就凶悍了絕對不止一倍。
田蒙不愧是老奸巨猾,見勢不妙則立即開溜,邊退邊道:“殿下,那個您慢慢回複,好了叫一聲,末將……呃,就在帳外候著。”
“客氣,走好!”阿沫一路眼刀恭送他出門。
隻等田蒙出去,她回過頭,竟意外地發現璟華還是乖乖在床上。她這才稍稍滿意道:“怎麽,現在肯聽話了?生病了就要聽大夫的話,強什麽強!”
璟華苦澀一笑,“沫沫,我……我走不了。”
“什麽?”阿沫大驚,再顧不得和他賭氣,掀開他的被子,就去檢查他的雙腿。
“隻是沒有知覺,表麵是看不出什麽來的。沫沫,你……別生氣,應該是和上次一樣,不過是血脈閉塞而已,”他倒鎮定得很,反過來笑著來安慰她,好像不良於行的人是她而不是自己,“你試試看在我腿上推宮過血,讓血氣活起來,應該會有用。”
阿沫不等他吩咐,便按照上次沅婆婆教的手法,沿著血流方向,一個個穴位推拿起來,同時還配合自己的靈力,忙了快半刻鍾,璟華的雙腿仍是一點知覺都沒有。
初冬的天氣,阿沫已急得一頭的汗,她知道這血脈閉塞若短時間內能恢複,還沒什麽,就好比被人點了穴道,解開也就好了。可若時間一長,就會對筋脈造成不可逆的傷害,就算以後勉強治好了,總還會有點後遺症。她帶著哭腔道:“怎麽辦?我弄不好。我去找青瀾哥哥,不不,我去找沅婆婆!”
她說著就要往外衝,卻被璟華一手拉住。
“別慌。沅婆婆離此地十萬八千裏,哪裏過得來?”他依舊很淡定,“你的方法是對的,隻是力氣太小罷了。這樣,你告訴我哪幾個穴位,我自己來。”
“你自己?”
“嗯。”璟華笑笑,“怎麽啦?小看我?還是不舍得傳授我你的獨門秘術?”
阿沫也勉強扯了扯嘴角,她知道他是故意這樣說來緩解自己的情緒,那自己就更不能把內心的害怕表露出來,惹得他還要反過來為自己擔心。
“是啊,這麽高明的醫術,我怕你學不會呢!”阿沫指著他踝骨上方三寸的三陰交,道:“先是這裏。”
璟華點頭,將靈力匯於兩指間,出指如風。
“感覺怎麽樣?”阿沫急道。
璟華搖了搖頭。
“那……那怎麽辦?”她知道這句話沒用,但除此之外,竟不知還能說什麽。
璟華服了藥後臉上顯現的淡淡紅潤不過才維持了片刻,現在又重新變得蒼白起來。他勉強笑了笑,“沒事,才一次而已,我再試試。”
這一次他沒有再用指力,而改右手握拳,朝著自己的腿上狠狠一拳砸了下去!
嚇得阿沫一聲驚叫!
“你……你這樣用力,會把自己腿骨砸斷的!”
他喘息了兩下,不動聲色道:“不會,我下手自有分寸。龍骨硬得很,沒……沒那麽容易斷。”
“可是,看著就很疼的樣子。”她心疼極了,他對自己還真下得了手。
“嗬嗬,我就是怕不疼,如果一直都沒有知覺就完了。現在能覺得疼,倒是好事。”他虛弱地笑著,問她道:“接下來,還有哪個?”
阿沫又把血海、合穀、曲池、足三裏等腿上幾個活血的主要穴道一一指給他,等給所有的穴道都推宮過血之後,也已經忙了快一個時辰。璟華氣喘籲籲,連話都說不出一句,臉上滿是大顆大顆的汗往下滴,不知他是疼的,還是累的。
他隻放任自己在床上靠了一小片刻,稍微攢了攢力,便睜開眼睛,朝她笑了笑。
盡管臉色蒼白如雪,但這雙眸依舊漂亮得動人心魄,或者說因為臉色蒼白,更映襯的眸色黑亮如深潭,纖長濃密的睫毛不時撲閃兩下,仿佛看一眼就要讓人深陷其中,再拔不出來。
阿沫看著他,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