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水深
琛華索性一股腦兒坐起來,恨恨道:“你說什麽事兒?你說這叫什麽破事兒!
我昨個兒去找寶慧仙君,他推說要閉關修煉,給我吃了個閉門羹!今個兒想起上次借了成元道君的幾本好書,看完了一直沒還,想拿去還他,嘿,更好!他連說不要了不要了,嚇得連門都不開,叫手下童子直接把我給攆回去了!”
他接過蒄瑤的那杯茶,看也不看直接就給扔了出去,杯子打碎在地上,稀裏嘩啦摔成碎片,怒道:“一個個全都狗眼看人低!我母後在時全都阿諛奉承,說我遲早會頂了大哥的位子,登上太子寶座,現在倒好,一個個全當我是瘟神!”
蒄瑤輕笑,嘴角明顯的冷嘲熱諷,“難怪三殿下這兩天不願萬裏來我這無妄海,我以為你是真想我了呢!”
琛華忙摟住她,討饒道:“好姐姐,我確實也是想你,這九重天上,除了我母後,也隻有你待我是真心的。”
蒄瑤輕輕掙脫了他,走到妝台前坐下,緩緩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以前他們隻知道畏懼母後的權勢,這才巴結著你,現在母後上了誅仙台,自然是棒打落水狗了。”
她一邊漫不經心地重新描上彩妝,墜上珠釵,一邊道:“這會兒大戰才剛開始,天帝隻不過拿母後做個人質,往後若璟華真的率大軍將你那有勇無謀的舅父滅了,隻怕母後也立刻就跟著灰飛煙滅,到時候……”
她冷笑兩聲,“恐怕你的狀況還更要淒慘百倍!”
她隻披著件輕絲薄紗,勾勒出身姿嬌媚婀娜,但這幾句話從豔豔櫻唇中吐出,卻不相稱的,委實狠辣。
琛華也不禁聽了心中一寒,連剛才的屈辱憤怒都忘了,連聲問:“蒄瑤,你說父君他真的會殺了母後?”
蒄瑤冷笑:“怎麽不會?他們這對夫妻,最後不論誰殺了誰,我都不會覺得奇怪。”
“不要!我不想母後死!”琛華有些慌了,求救似的望著她,“我要救她!蒄瑤,怎麽樣可以救她?”
她兩手一攤,輕飄飄道:“笑話!天帝要殺她,誰能救得了?”
琛華縮在床角邊,像個迷途的孩子,喃喃自語:“那怎麽辦?那我怎麽辦?”
蒄瑤坐到他身前,直視著他的眼睛,像極了薑懿的冰冷薄情:“殺了他!你來做天帝!”
——
老方不知自己是積了幾輩子的德才撞的大運,還是倒了幾輩子的黴招惹的大禍,一覺醒來,醫館裏就多了這麽個漂亮、勤快、神奇且邪門的姑娘。
說說是來給他打下手,可是人家一早是大將軍親自送來的,到了傍晚,連副帥都親自來了,大手一揮驅散了路人甲乙丙丁,放下帳子開始聊天。
這姑娘的背景,水可深啊……
行,老方是個開明的人,雖說“天一生水”向來軍規嚴謹、紀律嚴明,但現在這種風氣也不是沒有,說不定哪裏來個官二代到營裏掛職鍛煉一下呢,也是可以接受的嘛!
再說這姑娘,打心眼兒裏是看著讓夥兒喜歡不是?誰說官二代就一定是紈絝、浮誇、驕縱、傲慢啦,這姑娘熱情又勤快,一口一個方老爹叫得他心裏跟抹了蜜似的……
一天下來,老方已經在心裏默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這是個極有背景、但家教很好、待人親切、腦子很快、手腳更快的小姑娘。
他默默地在自己的營帳邊上,又搭了一頂小帳篷,怕她身子嬌貴、晚上凍著,還特地去後勤處又領了一床新的棉花被褥,替她鋪上。
“阿沫姑娘,忙了一天,早點歇著吧。”老方親切道,“我在隔壁替你搭了個小屋,你就睡那兒,被子還是新曬過的,暖著呢!”
阿沫抬起黑亮亮的眼睛,感激不已,“啊,給我搭的?方老爹你對我太好了!不過,”她有些靦腆,“我晚上不睡這裏的。”
“哦,”老方點點頭,表示理解,官二代嘛,又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和他們這些大老爺兒們睡在一處確實也不像話,“阿沫姑娘,你晚上歇在哪裏?我送你過去。”
老方雖然沒成親,但心還是細的,照阿沫白天引起的那種轟動,晚上如果單獨在營帳裏穿行,少不得又會惹出什麽麻煩來,人家投在他部下,總得對人家的安全負責。
阿沫倒也大方沒有拒絕,她倒不是怕路上有麻煩,而是覺得老方十分熱心,已經給自己搭了帳篷又不睡,現在再拒絕人家相送,就十分掃人家麵子了。
她和老方一起麵對麵用了大鍋灶的晚膳,又替他刷了碗,這才朝璟華的營帳走去。
“好了,方老爹,您就送到這兒就行了,我自己過去。”離璟華的帳子還有幾丈遠的地方,阿沫停下腳步。
老方不知怎的突然就傳了蒯方的毛病,開始結巴,“阿……阿沫姑娘,你……你就住……住……住這兒?”
“是啊。”阿沫眨眨眼睛,十分自然。
“這……這兒是大……大帥的……”
“對啊,這兒是璟華,也就是你們大帥的帳子。”
老方覺得自己就像中了咒,從頭到腳統統石化——
他看到那隻能使出出神入化劍法的、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手掀開了帳門;
看到那個“天一生水”中被奉為至高傳奇的人走了出來;
看到那張他印象中永遠是清冷嚴酷的臉上蕩漾開了笑容;
朝麵前這個——剛才還跟他一人一半分獅子頭吃的姑娘伸出手,微笑道:“沫沫,進來。”
老方背脊發涼,汗如雨下。
這水,真不是一般的深啊……
——
帳子裏燒了炭火,十分暖和。
璟華替阿沫解下鬥篷,貪戀地將她摟在懷裏,久久不肯放開。
才不過分別一日,且白天也一直在跟自己說,她就在離自己不過咫尺的距離,竟還是如此思念,真不知之前她沒來的時候,那些日子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
“沫沫,”、“璟華,”兩人異口同聲,“今天過得好麽?”
相視一笑,竟又再次同時答道:“很好,你呢?”
又笑。
兩人索性不再說話,隻靜靜地靠在彼此懷中,無聲勝有聲。
過了好久,璟華扭頭輕咳了幾聲,兩人這才放開。阿沫道:“璟華,吃藥了沒?”
他搖搖頭,笑道:“好端端的,吃什麽藥。”
“你昨晚……”她昨晚就想說,今天終於還是問了出來,“沅婆婆給你動了那個手術,不是已經把貞鱗補上了嗎?怎麽還會發病?”
璟華不以為然道:“哦,偶爾一次罷了。最近行軍行得急,昨晚又和你哥一起多喝了幾杯,沒什麽關係的。”
“真的麽?我以為手術做成了,就不會有事了。”她有點失落。
“是沒有事啊,”他笑著抬起她的小腦袋,把她撅著的小嘴輕輕地重新拉出一個弧線:
“你看我這不好好的,能有什麽事?沫沫別庸人自擾好不好?聽著,你現在是我的部下,胡亂猜測上司的健康狀況可是會動搖軍心的,到時候我可真的要治你的罪了哦!”
她從上到下打量,還抓住他的手腕,診了脈,倒確實沒有什麽,最大的改變是那精純渾厚、澎湃浩瀚的修為又全都回來了。聽著他堅定又穩定的心跳聲,她才慢慢又放下心來。
“那璟華以後不要喝酒了。”她關照。
“好。”
“璟華要早點休息,不能太勞累。”
“好。”他有求必應,“沫沫公主還有什麽吩咐?”
阿沫也笑了,她看了看桌上,放著幾個小菜,兩幅碗筷。“這麽晚了,你還沒用膳嗎?”
璟華笑笑,“沫沫,我在等你。”
“啊,”她有些慚愧,“方才我陪方老爹已經吃過了,不過沒關係,我再陪你吃一頓好了。”
她拉著他坐下,飯菜還是熱的,想是他一直用法術溫著。桌上四菜一湯,兩小碗米飯。一個苦瓜彩椒絲,一個芝麻煎蓮藕,一個苦菊炒杏仁,一個黑鬆露焗香幹,菜色固然精致,但卻稍顯寡淡了些,阿沫低頭聞了聞,笑道:“你這吃的也不怎麽樣嘛!”
“看來沫沫是看不上我這軍中夥食了?”璟華也笑,為她舀了碗菌菇玉竹湯,“現在是行軍打仗,和你西海龍宮的禦膳自然不能比。”
阿沫道:“我不是說夥食不好,我是說你這個大帥吃得怎麽還沒我們大鍋灶的好,連個肉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