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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誅仙

  第二日清晨,阿沫比平常早了好些醒來。


  身邊仍是空空如也,她一下從床上跳起來,慌張道:“璟華,璟華!”


  她驚惶地從屋內奔出來,粉嫩的雙頰瞬間變得慘白,各種不好的念頭爭相湧進腦子裏——璟華呢?是又暈倒了麽?被沅婆婆接回她那裏了?還是幹脆就不告而別了呢……


  她正胡思亂想、慌不擇路地往外衝,門一開,卻正好一頭撞進一個寬闊清冷的懷抱。


  “啊喲,沫沫你撞得我好痛!”璟華正從外麵進來,揉著胸口,無辜道。


  “璟華,你怎麽還在外麵!我以為,以為……”她放下砰砰亂跳的心,為自己的胡亂揣度有點不好意思。


  “以為我暈倒了?還是幹脆跑了?”他微笑道。


  她被他猜中,更害羞,“撞痛了嗎?快看看傷口有沒有裂開?”


  璟華笑笑:“傷口倒沒關係,我給你做的早膳差一點便灑了。”


  他手裏確然端了一個托盤,裏麵兩碗粥,要不是他眼明手快避開了,便真的灑了。


  她訝異道:“你做的?你整晚都沒睡?”


  “嗯,畫得興起,忘了。等畫完一看,天都亮了,便索性去抓了兩隻蟹,熬了點粥。”


  阿沫將信將疑地回頭望了一眼自己的那棟石屋,四壁還是黑漆漆的老樣子,疑惑道:“你畫完了?畫哪兒了?”


  璟華將托盤放下,提了個用海草編的大簍子過來,裏麵不知裝了什麽寶貝,整個簍子都放著亮晶晶的光。


  “璟華,這是什麽?”她好奇心起。


  “嗬嗬,”他未語先笑,“在觀池的時候,你出了那麽多稀奇古怪的題目來考我,今天我便也出道題來為難為難你。”


  簍子裏是數以萬計的小石片,每一片大概隻有半寸大小,很薄很薄,一麵黑色,一麵五彩,卻又分辨不清到底是什麽。


  阿沫撿起一片小石片,驚訝道:“你就畫在了這個上麵?”


  璟華輕輕敲了敲她的小腦瓜,略有些得意道:“我是先畫在了石壁上,四麵石壁都畫了。等顏料幹透,再將圖案削下來,裁成這小小的一片片,重新打亂,裝在這簍子中。”


  “天哪,你不會是要我將它們一片片重新拚起來吧?”阿沫大叫,“璟華,你……你也太惡毒了!這麽多,你要我拚到什麽時候去?”


  “很快的。你在觀池出了那麽多難題來難我,現在也該來試試解我的難題了。”


  通宵未眠的人終於在此刻的笑意中流露出一絲疲憊,語聲低啞卻溫柔道:“沫沫,我有事要出趟遠門。你乖乖的在這裏等我,我要去哪裏,什麽時候回來,這畫裏自有答案。你什麽時候拚好了,讀懂了,便什麽時候來尋我。”


  他捧起她的小臉,在她額上輕輕印上一吻,“如此,你也不會太無聊,是不是?”
——

  等青瀾腳踏祥雲趕到蘊秀宮的時候,卻見宮門緊閉,守門的侍從一個都不見。他腳下一跘,推門急入,卻見內裏也是空空蕩蕩,莫說薑懿,連宮婢、女官都全無蹤影,往日雍隆威儀的蘊秀宮像整個被搬空了一般。


  “娘!娘!”他終於方寸大亂,心道莫不是自己終究來晚了一步,軒轅広已向薑懿下了毒手。


  他臉色煞白,連奔帶跑闖入薑懿寢殿,見殿內一個人影背對著自己,怔怔地蹲在地上,定睛一看,卻是琛華。


  琛華聽到背後腳步聲,猛地站起來,似有些驚訝在這裏會遇到他,“青瀾,你找我找到這兒來了?”


  “哦,是啊。”青瀾有些尷尬,定了定神,順著他話道,“你怎麽在這裏?為什麽蘊秀宮裏一個人都沒有?”


  “我也不知,”琛華看上去很無助,擔憂道,“我想來找母後,讓她再想辦法勸勸父君,同意我代二哥出征,卻連一個人影都沒見著。”


  青瀾心下更急,“你知道平時她還有什麽常去的地方麽?”


  琛華搖頭,“沒了。母後深居簡出,除了最近常去兵部看我操練外,基本很少去別的地方。”


  青瀾心下一酸。是啊,他的母親在這空蕩蕩的九重天上本沒有什麽好留戀的,除了最近找到自己才讓她又對這荒蕪的生命重燃起希望外,她看似坐擁萬千,其實卻一無所有。他突然瞥見琛華手裏的一塊破布,臉色一變,“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你看看。” 琛華遞給他。


  青瀾接過,卻不用再看,心下已了。那是薑懿做給他的小衣服,她藏了幾千年,每當相思難捱的時候,便偷偷拿出來以慰思念。她捧著這件小衣,哭哭笑笑著入眠,上麵沾過她不少淚痕,而現在,這件小衣服已經被撕成了幾片,上麵幾團紅色,是沾染的血跡!

  ——發生了什麽,不言而喻。


  青瀾仿佛腦袋“嗡”的一下,全身如墜冰窖,他隻愣了一下,旋即往宮外奔去。


  琛華追出來,大聲道:“青瀾,你去哪裏?”


  淩霄殿!自然是去淩霄殿!青瀾在心裏怒吼的聲音,幾乎要撕碎蘊秀宮的穹頂。他冷靜不下來,他也不要冷靜,他隻想要上淩霄殿去問問軒轅広那個昏君,到底把他的母親怎麽了!

  當他怒氣衝天地踏進淩霄殿時,卻發現裏麵根本鴉雀無聲。整個兵部除他之外,天一生水全部將軍、副將、參將悉數都已到齊,在殿上黑壓壓站了一片。田蒙正垂手一旁,恭敬地回答天帝所問。


  田蒙見他,立刻往後退了一步,把最顯眼的位子給他讓了出來,小聲道:“副帥,你來得正好,天帝正在詢問關於出兵的事宜。”


  青瀾是率直,但卻並不莽撞。他見此時這麽多人在場,又都是在商議正事,雖心念薑懿安危,也隻好以大局為重,斂起滿腔焦躁,沉著臉拱了拱手道:“臣參見陛下。”


  天帝點頭,剛說了句 “青瀾將軍……”,就聽琛華從門外一路嚷進來,“父君,父君!”


  天帝被打斷,臉色明顯不悅,“眾位將軍正在議事,還不快退下!”


  琛華仍不知進退,大聲道:“父君,恕兒臣逾矩,是母後!母後失蹤了!”


  兵部眾將曆來被璟華約束得極嚴,縱是聽聞這樣石破天驚的消息仍未敢顯出嘩然,但已看得出,所有人臉上皆是愕然一片,彼此麵麵相覷。


  軒轅広大怒,一拍龍案,喝道:“放肆!兵臨城下,你仍不知孰輕孰重!如此目無綱紀,擾亂朝堂!你是想和那個囂張的賤人一起上誅仙台嗎?”


  琛華呆了呆。


  父君說了什麽?母後,上了誅仙台……


  為什麽?怎麽會?

  在他的記憶裏,母後從來都是淩駕於一切之上的存在。父君也許並不喜歡她,但從來都不會違拗她。九重天上任何事情,隻要母後點頭,父君就一定會答應。


  父君對母後的態度,就像母後對自己。不管自己提多離譜的要求,母後連問都不問統統都會答應。他不知道什麽算愛,他覺得,也許這就是吧。別人都說他是三個皇子中最得寵的那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從他記事起,便一直都是這樣,時間久到他幾乎已經忘了這背後的真正原因是什麽,也從來沒推敲過。他覺得那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可現在,父君把那個捧得比天還高的母後叫做“囂張的賤人”……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後上了誅仙台?誰判的?誰敢判她!難道不怕父君降罪?

  下一瞬,他恍然大悟——是了,自然是天帝——他的父君,除了他又有誰敢將天後送上誅仙台!

  “為……什麽?”琛華如鯁在喉,卻還是問出了這句話,他不知道有另一人正巧也想聽。


  天帝深沉的目光緩緩抬起,看著青瀾,亦看著底下眾將士,隔了一陣,悲憫道:“也好。雖家門不幸,但我與眾位生死與共,也不宜將此事相瞞。天後她,與薑賊裏應外合,處心積慮想滅了我胤龍一族,獨坐九重天。我察覺到她險惡居心,雖屢次警告,她卻仍一意孤行,昨日更在我茶中下毒……”


  他語聲哽咽,似內心極度痛苦,無法再說下去。半晌方道:“她終究是我發妻,我不忍將她處以極刑。隻暫時將她送上誅仙台,望她以自身修為為祭,日夜對天禱告,為遠征的將士們祈福,將功抵過。”


  天帝慈目直望向青瀾,目光深遠而透徹,一字一句都仿佛帶著對三千眾生的無限悲憫,“青瀾將軍,你是兵部副帥,以為我如此處置可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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