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太子
璟華的笑容有點僵硬,他知道她沒有說謊。
他發作的次數已經越來越頻繁,便是剛才起來走到天井的那幾步,就已經讓他氣血翻騰。而且,就像沫沫說的,如果妙華子不在那裏,或者連藥師如來都不知他的下落,那他怎麽辦呢?茫茫三界,他該去哪裏找?他又還剩多少命去找?如果他就這麽死了,那找到妙華子又有什麽用,誰去給母妃報仇?
“這是夫子給你的丹藥,你最早發病的時候,吃一顆就可以了,後來增加到兩顆。昨天,我喂你吃的是三顆。”阿沫取出無涯給的那瓶丹藥,放在他麵前,“現在總共還剩下六顆,也就是說,最樂觀的情況,還夠你發作兩次的。”
她一向說話直來直去,就算是對著他也不見得客氣多少,挖苦道:“璟華,除非你不是龍,而是昆侖鳳凰家的,有著死了還能涅槃的本事,否則我覺得你真的有必去考慮下別的出路。”
璟華被她說得無語,嗆咳兩聲,苦笑道:“好歹我也是你喜歡的人,普通女子如果碰到這樣的事情,不是都應該掉幾滴眼淚,傷心哀戚一下的麽?”
阿沫瞪了他一眼,“我自然不是普通女子。哭能有什麽用?我就是哭得錢塘江都漲潮了,還是治不好你,那還哭什麽?”
“那你有什麽更好的法子麽?”
“跟我回西海,找沅婆婆治你。”
“沅婆婆?”他蹙了蹙眉,他記得她說起過有一位擅岐黃之術的長輩,也想起她能輕易破解師兄布下的風揚截地陣,和那手藥師佛弟子才會的獨門點穴手法。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但一來妙華子上人是堂堂男兒之身,沫沫的這位長輩卻是位“婆婆”;二來,他潛意識裏不想把沫沫和母妃的血案扯上任何關係,便有意不往那方麵想。
現在聽到她又一次提起,也不禁猶豫,說不定妙華子為了掩人耳目,轉換了性別,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嗯,你可能沒聽過她的名字,因為她幾乎從來不出門。婆婆她很可憐的,被人砍斷了手筋腳筋,還連舌頭都割去了……”她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璟華你怎麽了?是不是又是哪裏不舒服?快告訴我。”
璟華早已臉色大變,連聲音輕微顫抖,激動道:“他……他是不是叫妙沅?”
“我不知道,婆婆沒說起過,她很少說自己過去的事。璟華,你沒事麽?你現在心脈太弱,不能激動的。”她看他的樣子,麵有戚色。
璟華搖搖頭,臉色發白卻抑不住興奮。醫術高明,精通藥師佛的獨門點穴法和風揚截地陣,再加上被人迫害,連舌頭都被割去了……這一切太巧合了!他似乎感覺真相就在眼前,一切昭然若揭!
他克製住自己狂亂的心跳,喘息了幾下,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道:“他是多久前到西海的?是不是兩千八百年前?可妙華子上人應該是男身才對,又怎麽會是婆婆?”
阿沫蕙質蘭心,立即就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覺得沅婆婆,可能就是你要找的那位妙華子上人?
是就最好了!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過璟華,你也別抱太大希望,免得萬一不是,又叫你空歡喜一場。
沅婆婆是在我出生那年,也就是兩千六百年前,流落到西海的。
聽父王說,她剛來時傷得很重,差點死了,被埋在死人堆裏頭,隻剩一口氣。
不過她的醫術真的很厲害,一眼就看出來我母後雖然難產死了,但她肚子裏的那個孩子仍舊活著,叫我父王把母後的肚子剖開,救出那個孩子——也就是我啦!
嗬嗬,璟華,沅婆婆是我的救命恩人哦,如果沒有她,你現在根本見不到我啦!”
璟華微笑,“等我見到她老人家,定要行三拜九叩的大禮,還要為她在西天蓮花大梵境立個長生牌位,感恩她做下的這件大功德。”
“嗯嗯,算我一個,如果婆婆能治得好你,我也要和你一起供她長生牌位。”
“我不是為了自己。沫沫,她能不能治好我都沒關係,”
他輕輕地把她拉到自己懷裏,溫柔地撫摸她的秀發,“我要謝婆婆的是,多虧她當年出手相救,才能讓我現在遇到這麽好的你。”
——
軒轅広退朝後,遣散了跟從的侍衛,獨自前往望星閣。
這是整個天庭中唯一一個隻有天帝才可以來的地方,掌握了仙、人、冥三界所有的秘密,每個人,每個種族,每個帝國,都在這裏可以找到對應的星運命盤。天帝作為三界的掌控者,被賦予了超脫常人的能力,能讀懂所有的星雲軌跡,操縱前世今生,平衡愛恨輪回。
這裏是最神秘的宇宙中心,軒轅広剛踏入其中,便自動與外界形成斷絕。宇宙的運轉法則,隻有至高無上的天帝才有權利知曉,任何人若妄想偷窺一二,便是逆天行事,必遭最嚴厲的天譴報應。
周圍一片黑暗,但十萬恒河沙的星辰各自散發著迷人的淡淡光芒,綠色代表風調雨順,白色代表鼎盛澎湃,若星辰發出紅色,則代表即將隕落……一些都遙不可及,蒙著一層薄霧,就像在數十萬光年以後,散出朦朧的清輝。它們按照各自的軌跡,孤獨地轉動,從形成到隕滅,從亙古到永恒。
軒轅広轉動望星台,將象征胤龍命運的星球轉到離自己最近。
那是所有星辰中,最美麗無比的一顆,璀璨無瑕,通透晶瑩。
淡淡的水藍色光芒更映襯出它的靜謐之美,微微凸起交錯縱橫的紋路,代表它曾經曆過的滄桑坎坷,神秘而不可捉摸,強大且耐人尋味。
這就是胤龍族的母星,孕育了無數賢達明君,從黃帝時代起,便傲立九重天上,俯瞰三界,化解天地戾氣,掌四海八荒,守護浩瀚蒼生。
軒轅広歎了口氣,母星的光輝已越來越淡,看來族內大劫將至,無可避免。
朝貢時,薑赤羽當著天下眾人的麵,態度囂張跋扈,隻怕是已經做好了起兵叛變的完全準備。而自己這邊,唯一能與之一戰的璟兒,自離開天庭後,也已久未與自己聯絡,不知如今身在何處,更不知他是不是依舊心恨自己。
軒轅広暗忖是不是對這個兒子逼得太狠了些,他像他母親,於“情”之一字看得比普通人要重得多,明知他與蒄瑤青梅竹馬,卻硬生生拆散兩人,雖是薑懿那賤人的主意,但為了不令她起疑,自己也並未加以阻攔。
這對璟兒的打擊或許是太過了點,他向來體弱,如果真的因此而一病不起……
唉,他剛心覺不忍,可轉念一想,若為了這些小兒女情事就一蹶不振的話,將來又如何殺伐決斷,行君王之策?又怎麽輔佐自己成一番亙古霸業?
當年,他難道不也是狠心決絕,逼得自己做了那樣的選擇,才保住如今這千裏河山不曾易主,保住萬眾子民免遭生靈塗炭?
生在帝王家,情感又怎能隨心所欲?這孩子,若還如此執迷不悟的話,將來恐難成大事。
也好,隻盼經此一劫,能令他從此絕情斷念,一心以複興我胤龍族為重,再無他念!——
軒轅広催動法力,望星台上浩渺星雲層層褪去,還原成一片黑暗,又從這黑暗中,逐漸顯露出一個人影。等人影的五官漸漸清晰,便能看出個大概的輪廓,竟是太子玹華。
“父君,恕兒臣久未向父君請安。”玹華的聲音有些縹緲,像是身在千裏之外。
軒轅広微微頷首,“玹兒你身負重任,不必拘禮。如今身在何處?”
“回父君,兒臣至今仍在冥界背陰山中。”
“仍是一無所獲?”
玹華頓了頓,“兒臣慚愧。”
“罷了,你在背陰山已搜尋了近三十年,仍沒有胤龍翼的下落,恐怕不是你找不到,而是它根本就不在那裏。”
“可是父君,兒臣這一千五百年來可以說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尋遍了三界六道內任何一個地方,就連佛祖的西天靜修之所,也沒有放過,難道傳說是假的,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胤龍翼這回事?”
“不會!胤龍之祖確實身負異能,展開胤龍翼便擁有天地間最強大的力量,呼風喚雨,助黃帝大敗蚩尤,這才有了我們後代子孫的無上榮光。隻是不知為何,曆代胤龍王卻沒有能夠傳承下來。”
軒轅広喟然一歎,道:“外人隻道我有通天徹地之能,這才遲遲不敢來犯。如今薑赤羽狼子野心,隻怕立馬便要兵臨城下,胤龍翼卻仍舊沒有著落,難道真的是難逃此劫?”
玹華道:“父君,兒臣身為長子,必義不容辭保家衛國,誓與父君族人共存亡!”
軒轅広搖頭,“這裏有璟兒替我擋著便可,你還是加緊去尋胤龍翼的下落,才是澄源正本,匡扶之大計。”
“兒臣明白,父君,二弟他……還好麽?”玹華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忍不住道。
軒轅広一皺眉,“你問他做什麽?”
玹華猶豫了下,終於大著膽子道:“兒臣想見二弟一麵,請父君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