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情竇
阿沫怔了怔。
他說什麽?
他幫我砍?
人生第一回,阿沫像個女子般露出羞澀矜持的笑容。
唔,他說幫我砍。這,這顯然十分好,萬分好。
她情竇未開,也未在男女之事上多做想法,隻出自本能的,覺得聽著他這麽說,自己心裏非常快活。
她反複回味著這甜蜜的四個字,還未回過神來,隻見眼前銀光一閃,剛才被她折騰了半天都紋絲不動的那棵紫竹已轟然倒地,震得四周揚起一陣如霧塵煙。
竹葉撲撲簌簌,漫天飛舞而下,璟華掩唇低低咳了兩下,複又抬頭,清俊明朗的容顏,笑容謙謙。
阿沫隔了半天,才“哇”了一聲,由衷讚道:“你好厲害!你用什麽砍的?”
璟華淡淡笑:“一棵夠了麽?”
“不夠,還要一棵。”
璟華點點頭,手握攬月,飛身而起。
阿沫狡猾地笑了。
一棵怎麽不夠?紫竹參天,而輪床能有多大?她不過是想再看一次他拔劍而起的英姿罷了。
她,終究還隻是個小姑娘啊。
璟華收了劍,麵色略有發白。
今天才發過病,氣力十分不濟,光就這麽兩下,已讓他胸口隱隱作痛。
但竹林中光線幽暗,那小姑娘顯然並未發現。璟華自嘲地笑了下,不過剛見麵,甚至連姓名都不知,為什麽竟很在意似的,不願在她麵前流露出任何弱態?
阿沫興高采烈,“謝謝你幫了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麽?”
“璟華,你呢?”
“我叫阿沫。”她大方地伸出手去,豪爽道:“你這人挺不錯的,我們交個朋友!”
他啞然失笑,卻也配合地伸出手去,與她相握。
她的手很小,熱熱的,柔弱無骨。
阿沫道:“璟華,接下來我還得要你幫忙。”既然是朋友了,那她也不客氣。
他始終淡淡微笑,風揚起三千墨發,俊美無儔,溫和的嗓音道:“你說。”
南海觀音的紫心竹質地十分堅硬,好不容易砍下來,接著還有好多要割要鋸的工序,以阿沫那微末道行自然是無法完成的,所以她就吃定了璟華。
璟華好笑,便也順著她。她說這裏要砍一刀,他就砍一刀;她說那裏要鋸個口子,他就鋸個口子……他也不多問,總之,不論她說什麽,他都微笑著一絲不苟地照著吩咐去做。
到日落時分,一架輪床才初具雛形。
阿沫跑前跑後,測量、算尺寸,忙得滿頭大汗,沒有注意到璟華的臉色已越來越難看。
忙完了,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擼起袖子擦擦汗道:“總算差不多了,明天再裝上輪子,基本就成了。”
璟華也挨著她旁邊坐下,微笑看著她,不時有一兩聲的低咳。
她依舊沉浸在下午那帥氣的劍法中,欣然神往道:“說老實話,璟華,你的攬月真的太厲害啦!南海紫心竹原來比玄鐵還硬,可你就這麽輕輕一揮,立刻就一斷兩截,比切豆腐還容易。你知道嗎?我有個哥哥,劍法也很好了,但今天跟你的一比,還是你要厲害得多。哎,要是我也有這麽一把劍就好了!我都沒有什麽固定的兵器。”
她想了想,又嗬嗬笑了,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這麽說似乎也不對,你是因為劍法好,所以才厲害對吧?如果攬月到了我手上,估計也就跟普通的劍一樣,使不出這麽大的威力。”
璟華勉強笑了笑,斷斷續續地仍有一兩聲的低咳。
好在竹林裏光線十分幽暗,日落黃昏幾乎隻能看到對方一個大概輪廓,不然阿沫現在就會看到他蒼白如雪的臉色和額際涔涔冷汗。
雖然隻是揮了揮劍而已,但體內已是真氣激蕩,靈力以自己感覺得到的速度加速往外流逝。龍脊上,那貞鱗的傷處奇寒入骨,疼痛從這個深淵迅速向外蔓延。他還是盡力坐得筆直,卻痛得整個後背都快沒有知覺了。
“璟華,你沒事吧?有沒有不舒服?”阿沫終於發現他的異樣,伸手想來摸他的額頭。
“被你當了一下午的苦力,有點累罷了。”璟華雲淡風輕道,將攬月遞到她麵前,“喜歡劍?”
阿沫點頭。
“想學麽?”
阿沫猛點頭,眼睛都亮了。
璟華笑了笑,“今晚子時,我在這裏等你。”
——
璟華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要教她劍法。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衝動的人。
甚至包括那時決定將貞鱗交給蒄瑤,也不是他的一時興起而為。
但現在,麵對這個才剛剛認識的女孩兒,他卻衝口而出說要教她劍法。
她並不是美得天下無雙,九重天上美麗的女子不少,與之相比,她甚至還隻是一個孩子。
可她那雙眼睛,不隻是美,更蘊含無比生動,就像兩顆舉世罕有的黑寶石,單純、清澈,容不下絲毫雜質。
那雙晶晶亮的黑眼睛裏,每時每刻都投射出熠熠生輝的璀璨光芒,似乎是最明媚溫暖的日光,照耀到人的心底,驅走那最後一絲陰暗,掃去最後的塵霾。
他說不清原因,但就是想看她快樂,看她笑,他希望可以盡他所能,讓那雙美麗的黑眼睛永遠這樣亮下去,讓那水潤的淡粉色櫻唇永遠彎彎。
她想砍竹子,那就幫她。
她想學劍,那就教她。
看她興奮雀躍的樣子,自己竟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開心。嗬嗬,她真是一個奇怪的孩子,身上是用不完的勁,腦袋瓜裏也總是層出不窮的怪想法,一刻都安靜不下來。
他挺喜歡看她,看她笑。
那笑容裏似乎有一種力量,能暫時平複他身體裏的痛,和那些埋藏於心底,卻無法言說的苦。
讓他看上去,像一個正常人。
讓他的世界看上去,依舊充滿希望似的。
——
子時,月明星稀。
璟華等在竹林。
他來得早,已經等了一會兒。阿沫卻還沒到,璟華擔心她會不會被陣法困住,正想出去接應她。卻看見一道幽白的光,忽高忽低,從竹林外射了進來。
他一驚,仔細望去,卻又不禁啞然失笑。
她穿了件粉色的衣裙,與其說在走,不如說在跳。她的頭上綁著一個碩大的夜明珠,隨著她的步子一跳一跳,將眼前的路照亮,剛才那道白光,就是由此而來。
他換了一身衣衫,卻依舊是白色,長身玉立於竹林中,竟比翠竹更挺拔清雅。
“啊,你已經到了?我晚了嗎?對不起對不起,都是佳佳不好,非要我陪她去廚房偷雞吃。”
她砸吧了下嘴,櫻粉色的嘴唇上略有油光,有點懊惱道,“害我都差點遲到了。”
璟華微微一笑:“沒事,是我來早了。”
“話不是這麽說,你教我本事,該我早點到,才顯出我的誠意嘛,怎麽能讓師父久等?”她認真道。
“不過是教你劍法,談不上師父不師父。”璟華語聲淡淡。
不知道為什麽,他很不喜歡她叫他師父。
她並未察覺他語氣的變化,依舊興致勃勃,“沒錯,我們是朋友,朋友也可以教嘛,能者為師對不對?”
璟華點點頭,“開始吧!”
他把攬月遞給她,“讓我看看你都會些什麽?”
“好,獻醜了!”阿沫擺了個起勢。
剛要開始,璟華卻道:“等等,”他指了指她的那盞頭燈,蹙眉道:“先把這個摘下來。”
“為什麽?”阿沫不幹,“你別小看我這個頭燈啊,很有用的。”
璟華看著她認真的樣子不禁莞爾,無奈道:“你跳來跳去,這東西晃得我頭暈。”
“哦,這樣啊。”阿沫有些為難,“可是,現在這麽黑,不戴頭燈我根本看不見啊。”
璟華微微一笑,他揚起手施了個法術,便有許多像螢火蟲一樣的光點飛向四周,這些光點很亮,幾乎每一顆都有阿沫那顆夜明珠那麽亮,幾千幾萬個光點輕輕落在竹葉間,發出瑩瑩光芒,霎時照得竹林如白晝般敞亮。
“哇!”阿沫又驚又喜,“好厲害啊!你這個是什麽法術啊?等等,你先別說,讓我猜猜看!”
她想了想,道:“是《菩提經》裏說的‘佛光普照’嗎?”
璟華微笑道:“你知道的倒也不少,這個叫‘佛光普度’,是比‘佛光普照’再高一點級別的法術,但道理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