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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密訊

  嗬嗬,璟華嘴角的笑意更甚。也許,就這樣死了也沒什麽不好。不知到時父君會說什麽?大哥又會不會為自己難過?

  青瀾緊握雙拳,指節都已掐得發白,顫聲道:“二殿下已經……已經醉了,懇請陛下,剩下的讓微臣替他喝吧。”


  薑懿望了望底下的三個年輕人,高傲冷豔的容顏,慵懶開口,“青瀾將軍不是還有自己的要喝麽?你若也醉倒了,誰送璟兒回宮去?反正他也已經醉了,也不差這最後一點兒,陛下你說呢?”


  天帝不置可否,過了半晌,才低低的“嗯”了一聲。


  璟華大笑起來,引得胸膛劇烈抖動,他掙紮著動動身子,卻還是沒有能坐起來,“沒關係,我……咳咳咳,我還可以……”


  琛華閉眼歎息,轉頭卻又換上笑臉,道:“母後說得沒錯,我們自家兄弟的事,怎好麻煩外人?來來,還是我替二哥喝好了!”他不等回答,就拎起一壇酒,扔給青瀾,自己又拿起一壇,道:“青瀾,我們速戰速決。我酒量比不得你們,一會兒若醉了,麻煩你送完二哥,還得送一送我。”


  青瀾怎麽不懂他這一句“速戰速決”的意思,感激地朝他點點頭。


  不知為何,這次天後倒並未反對。眾目睽睽下,兩人踏著淩亂的步子,架著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璟華,一路走出瑤池。


  青瀾是真的步履打顫,一半因為醉酒,一半因為害怕。琛華走後,他一路把璟華背回宸安宮,長寧在瑤池外等了半天,看到璟華的樣子,也是隻會一路跟著哭。


  “殿下,你……你撐著一點。”青瀾催著雲頭,覺得背上的身體正一點點變涼,恐慌地,語無倫次道,“我們就快到了,你……再撐一下啊!”


  可是到了又能怎麽樣呢?他也不知道。他之前就在自己宮裏頭不是麽?是自己硬闖了瑤池,才給他招來這麽多麻煩。他病得奄奄一息,卻還是為了自己去求他那冷漠無情的父君母後,為了自己去見那些他本不想見的人,喝了那麽多會置他於死地的穿腸毒藥!

  青瀾啊青瀾,今生今世,隻要殿下不死,隻要你也不死,不為他赴湯蹈火,又何以為報!


  快到宸安宮門口,背上突然動了動,璟華微弱的聲音響起,“青瀾,讓我……下來。”


  青瀾急忙輕輕地放下他,道:“殿下,你怎麽樣?”他喝了整整三大壇,又一路疾行,此時酒氣上湧,隻覺得頭痛欲裂。


  璟華靠在宮門口的廊柱上,虛弱地笑了笑,嘴唇哆嗦兩下,突然俯下身子,“哇”一聲的就開始吐。


  他已經好幾天沒進過飲食,根本吐不出什麽。但那麽烈的酒灌進去,仍是被刺激地吐了幾口清水,但接下來,便是大口大口的鮮紅色。


  青瀾已經不敢去看他的臉色,青白色的,泛著一種瀕死的灰,他連靠著的力氣都沒有,俯身撐住自己身體的右臂不停顫抖,明明已經沒有東西可吐了,胃裏卻還是痙攣著,一陣陣地幹嘔,背部劇烈起伏。


  過了許久,他總算稍許平靜下來。抬起頭,朝青瀾他們勉強笑了笑,示意不要擔心。


  “殿下,外麵冷,我們扶您進去歇著。”長寧道。


  璟華虛弱笑了笑,“我還好。”他抬頭看了看院子裏的白梅,星光映襯下如寒玉吐蕊,繽紛皎潔。


  “扶我去院子,我想……看看梅花。”他輕聲道。
——

  一點,兩點。


  天空中下起雪來。


  雪花在清朗的月色下飛舞,似天女撒花,無牽無掛,純潔的,無憂的,混沌了愛恨,爛漫了年華。它就那麽一點點落下來,剛開始觸地即化,但慢慢地便多起來,在地上積起了淺淺的白色。


  真的是有點冷呢。


  璟華微笑著伸出手,試著去接住一片雪花,他的手如此寒涼,雪花在手上竟沒有化,晶瑩剔透,如寒梅綻放。


  他坐在梅樹下,貪婪地嗅著滿庭芳菲,雖然每一次的呼吸都帶來心肺處尖利冰涼的刺痛,可絕世出塵的容顏卻顯得格外的寧靜而滿足。


  他像個孩子似的閉上眼睛,任雪花漸漸地落滿他如墨長發,又悄悄地掛在他俊逸的眉梢和纖長濃密的睫毛上。


  “母妃,你一定還會心疼璟兒對吧?”


  “縱然,他們都不在乎,但……咳咳,母妃一定還是……還是會心疼璟兒的。”


  一朵寒梅從枝頭凋落,花瓣潔白如玉,花蕊嫩黃。他拾起來,放在鼻端下輕嗅,那清幽而淡雅的冷香,似乎讓他忘卻了身上的痛楚,也忘卻了侵入骨髓的陣陣寒意。他笑了笑,想象自己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有一雙帶著些許微涼的手,溫柔地撫觸著他全身的傷痛。


  “母妃,璟兒覺得好累。”


  他虛弱地笑了笑,眸色黯淡無光,“你不惜自己元神寂滅,也要讓璟兒好好活著,璟兒聽你的話,可是,活著真的是……好……辛苦……”


  他說著,捂著嘴又是一陣猛烈的急咳,他彎得像一張弓,單薄的背脊劇烈抽動,整個人都輕微痙攣。一道道刺目的鮮紅無法抑製地從手指縫裏溢出來,他怕弄髒了手邊的白梅,慌亂地從懷裏掏出巾帕去擦。


  連同巾帕一起,竟掉出來另外一個東西。
——

  那是一塊玄色的布料。


  不是他的。


  那塊布料質地精良,邊緣處繡著百瑞祥龍錦雲紋的滾邊,一端縫製考究,針腳細密,另一端卻絲絲縷縷,明顯是從哪裏撕下來的。


  璟華覺得奇怪,這是什麽東西?又是什麽時候到了自己身上的?


  出門前,因為身上的衣服沾了血汙,他是特地換過一身袍子才去的瑤池,那時身上根本還沒有這塊布料,那顯見是在瑤池時,有人才放在自己身上的。是誰放的?這布料又是什麽意思呢?


  他疑竇叢生,也顧不得身上傷痛,強撐起精神,拿起布料研究起來。


  等等,這個顏色好生熟悉,今天在瑤池上,有誰穿了這個顏色?

  爵弁玄端,緇祂纁裳。


  那是天族禮製新人大婚時的吉服,而衣服上繡了這個祥龍暗紋的,正是他的大哥——軒轅玹華!

  璟華驀地一驚。


  為什麽大哥要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下這片布料給他?是想跟他說什麽嗎?大哥在無妄海獨居了一千五百年,今天見了麵也冷淡得形同陌路,難道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他,是想向自己傳遞什麽訊息?還是說他這些年其實並不是避世隱居,而是身不由己,有什麽話想說而不能說?


  想到這裏,璟華不禁拿起那塊玄色布料反複摩挲,想尋找出蛛絲馬跡。可他正反看了半天,也隻是很普通的一塊布,上麵一個字都沒有。


  胸口又是一陣陣鈍痛,像一把刀子慢悠悠在他心口處絞著。他緊按著胸口,費力地喘息幾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自己今天本來是不會去瑤池的,大哥也應該事先並未想到,所以才會臨時匆忙從衣襟上撕下這塊布料,來向自己傳訊。他們兄弟一千五百年未見,自己去了無妄海幾次,都未見到大哥,如果真的是被挾製,那可見平時也沒有自由,甚至是被囚禁,所以才趁著今日成婚的日子,向自己求救。


  既是如此難得的機會,那他一定會在這片布料上,寫上最重要的訊息,絕不可能一字沒有!

  自己還未發現字跡,也許是因為大哥為避人耳目,特別是怕被囚禁他的那些人發現,才用了什麽障眼法吧。


  他的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嗬嗬,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被囚禁了一千五百年都沒被發現,而父君又始終受製於天後,胤龍名存實亡,難道他們天族真的已經是分崩離析,氣數已盡了嗎


  而如果照誇父的說法,父君沒有胤龍翼,貞鱗也不是新婚之夜夫妻用來交換的信物,而是封印體內靈力的缺口的話,那隱瞞這些秘密的目的是什麽?真相背後究竟又埋藏了多少陰謀?


  雪花漫天蓋地落下來,紛紛揚揚,打著卷兒,像白梅玉瓣兒,溫婉而肅穆。


  院子裏整個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是寒梅還是雪花兒。它們像是怕驚醒那個疲倦的人,悄無聲息的,落在他的身上,將他籠蓋在白色裏。


  他的五官如玉雕般精致,睫毛纖長細密,狹長的鳳眸緊緊閉起,秀眉微蹙。他一襲白衣,安靜地躺在雪地裏,頎長的身體微微蜷縮,不知是他將這雪景入畫,還是這雪景點綴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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