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追日
璟華點點頭,饒是他久經沙場,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剛要開口,又被琛華搶先道:“你先別謝我,這場功勞我看還真不是那麽好做的,所以能不能如願,還得看你自己。”
“要做什麽,你說。”
琛華不敢再來喝他的酒,隻得又倒了杯茶,吹開漂浮在水麵的茶葉,涼涼道:“要求得母後點頭,勢必得做件能討得母後歡心的事。而你知道,母後出自炎龍一族,他們漠北炎龍曆代都有個最大的死敵。”
璟華劍眉一挑:“誇父。”
“不錯。”琛華往嘴裏扔了一顆花生,含混道:“我說這場功勞沒那麽簡單吧。”
璟華蹙眉不語。
這誇父與炎龍的恩怨要從頭說起。
首先,誇父並不是一個人。
誇父,隻是個代號。遠古時,北方大荒有座成都載天山,裏麵住著的巨人,便是誇父。誇父亦是神族,力大無窮,能一手托舉三山五嶽,一腳跨越長江黃河。性傲,喜獨居,前一代誇父死後,腹部便會自行鼓脹,破出一個嬰孩,與父親一模一樣,亦名誇父。父死子生,生生不息。
曆代誇父幹過一件最出名的事兒,那便是追日。大家都道誇父是吃飽了飯沒事兒幹,才動了那個愚蠢的念頭。其實不是,他是被人挑唆,那個人便是炎龍。
原來這成都載天山,地溪靈澤,仙力充沛,確實是個修煉的好地方,誇父看中,便占山為王。他性子魯莽,也不事先調查一番,其實在山底下小澗中,還有位鄰居,就是後來害他貽笑大方的炎龍。
當時炎龍還未修成龍形,隻是頭小蛟,好端端地在澗底潛修,沒想到誇父也不約而同地來這山裏修煉。來就來吧,反正載天山大得很,大家各修各的,互不幹擾也就罷了。但誇父還有個壞毛病,喜歡吼。
每天早晨起來喜歡先吼一嗓子,用餐前吼一吼,吃飽了還要吼,高興了要吼,發怒了更要吼。成天這麽吼來吼去,不勝其煩。誇父個子大,力氣大,吼起來,不震死六七隻飛鳥、三四頭走獸不算完。他們龍族聽覺敏銳,炎龍被他天天這麽吼法,實在吃不消,忍了幾次,便好聲好氣地去和他商量,能不能少吼幾次,或者每次吼的時候聲音略輕點兒。
誇父根本就沒把這條小泥鰍放在眼裏,哈哈一笑,還是照舊吼他的,而且似乎是還受了些啟發,開始吼出各種抑揚頓挫的調子來,開創了載天山民歌的先河。
這下炎龍不樂意了。這載天山本就是他的,你誇父不打個招呼鳩占鵲巢,若不是因為實在打不過你,以炎龍的脾氣,也不至於忍氣吞聲至此。好嘛,你占就占嘛,大家和平共處也就罷了,我已經跟你說別吼了別吼了,你還來勁了不是?
炎龍忍不下這口氣,但也自知靠打是絕對打不過誇父,他靈機一動,便出了個主意,說我知道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酒香也怕巷子深啊,你窩在這載天山裏,成天就光靠吼那麽兩下,有誰知道你的能耐啊?你須得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兒,才能叫天下人識得你的厲害。
誇父也是個直線思維的,想想說,對,是得做件驚天動地的事兒,那做什麽好呢?
炎龍笑笑說,你知道後羿吧,原來也沒什麽名氣,不過就是個山裏打獵的。嘿,人家有一天想明白了,不拿那弓射兔子,改射太陽,連射了九個太陽,這下你看,出名了吧!
誇父一拍大腿,說,這好辦!大家都喜歡跟太陽較勁兒,那咱也整一個唄!嗯,我腿長,就跟太陽賽個跑吧!
誇父從日出追到日落,從東邊追到西邊,直追了七天七夜,跑得嗓子眼都冒煙了,他喝幹了黃河水,又喝幹渭河水,終於在虞淵一頭栽倒,再也起不來了。
誇父追日就是這麽來的,當然,誇父是死不掉的。正確說,他死掉也不要緊,反正還會從自己肚子裏再冒出來東山再起。等他背著世人的嘲笑,再回到成都載天山,發現原來的小蛟在他走後,獨自舒舒服服地在山裏愉快地遨遊,且已經修成威猛的炎龍,興雲吐霧,呼風喚雨,見到他隻對他說了一個字“滾”。
誇父就是再傻,這下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這個仇,算是深深地結上了,於是二話不說,便立刻開打。飛沙走石,昏天黑地,大戰了三百回合都沒有決出勝負。恰逢黃帝與蚩尤大戰,蚩尤正需幫手,見這兩人打架都不錯,便將他二人收為戰將,但沒想到這兩個死對頭,寧可雙雙戰死,亦不肯合作。再後來,炎龍被貶漠北,誇父就追到漠北,依然是隔三差五就來尋個晦氣。
所以,當璟華聽到賜婚的條件竟是要替炎龍族除去誇父,不禁暗暗蹙眉。
誇父是上古神族,以璟華這區區數千年的修為要打敗他無疑以卵擊石,但他的疑慮並不是因為這個。炎龍族一直覬覦天庭之位,恨不得將胤龍趕下朝野,取而代之一統四海八荒。誇父若在,多少還能牽製一些炎龍的力量,讓他們分散出一部分兵力以防後院起火。一旦真的將誇父殺了,且先不論自己有沒有這個能耐,於他們九重天其實是大大的不利。
以父君的精明,怎麽會做出這樣的決策?
琛華見他沉思不語,以為他是沒把握,道:“我也覺得父君是為你出了個難題,這誇父乃幽冥之神後土的子嗣,要向他動手,必先自戕八十一劍,以血祭天,方可傷其發膚。”他吐吐舌頭,道:“八十一個洞洞戳下來,血都流光了,還打什麽打?何況就算打死了,他還能從自己肚子裏再鑽出來複生,這還怎麽玩!”
璟華還在思量,聽到琛華最後一句卻一下茅塞頓開,沉吟半晌,微微笑道:“我明白了。”
琛華奇道:“二哥,你怎麽就明白了?我怎麽一點都不明白啊?”
璟華轉過頭,握拳輕咳了幾聲,望著他淡淡道:“弄不明白最好,有些事,二哥隻願你永遠都不要明白。”
他一口將酒飲盡,苦澀入喉,佩服自己的父君又打了個好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