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簡單而又艱難的一生
那種味道,當年雖然也是匆忙間喝到的,沒有留意到是什麽味,甚至,這幾年的記憶中,那水根本沒有什麽異味,不過是她的一時錯覺而已。
此刻,她卻十分肯定地知道,自己有喝到了那種味道。
她還記得當時那人對自己說過的話:這種酒晶是高度濃縮的酒精,並被去除了酒的味道,後勁十足。即便是酒量極佳的人,喝上一粒,也會睡上一天。第二粒,就直接酒精中毒了。第三粒,可以直接要人命。
當然,當一杯水融了三粒之後,就遮掩不住它本身的酒味了。
她還知道,這種酒晶隻在國內的黑市上才能買到,產地多半是國外。
他對她講這麽清楚,就是希望溫文日後自己有些防備,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隻有他一個人給她致命的傷害就夠了,他隻願此生,他都是她最特別的存在。
可是,沒想到,她有一天,還是栽到了這種酒精上。
溫文腦海中翻騰的記憶一幕一幕地衝擊著她的理智,淚水滑過兩鬢,和雨水混雜在一起,根本已經分不出是熱的,還是涼的,是澀的,還是苦的。
溫文隻覺得自己放佛又回到了那段昏暗的日子裏,人生好像在那一刻被徹底摧毀了,無邊的絕望不斷侵蝕著她,時常恍惚間,想著就這樣死掉,就好了。
可惜,每次她想著在各種意外中結束自己的生命時,都有人堪堪地把她給救了回來,讓她求死的心一點一點被磨得消失殆盡。
所以,此刻才有了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的自己。
為什麽,為什麽,她都躲到這麽遠的地方了,她都這樣低調,這樣默默無聞了,還要找到她,還是用這種讓她最絕望的方式。
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叫喧著,就這樣結束吧!
你的人生還有什麽活的價值嗎?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乎你的生死嗎?你怎麽不去死了算了?
你愛著那個人,卻永遠隻能在心裏卑微地愛著。你的愛隻會褻瀆了那個完美的人。
有一天,你的醜陋被揭開,傷害的不僅是你自己,還有那個你最愛的人。
他將隨著你一起備受大家的非議,接受大家的鄙夷,遭受大家的嘲笑。
甚至,你還會接受他的質疑,他的憤怒,他的仇恨……
你不能毀了他,你不能毀了你在他心中的美好!
你不是聽那個女人說過了,他已經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了,隻等著人回來,就可以訂婚,結婚,生子,過完完美美的一生了。
你還有什麽可奢望的,你還有有什麽不能放下的?!
這樣多好呀!
所有的時光都停留在這最美好的一刻!
你不是想離開嗎?不如就徹底地離開吧!
不要給自己留下希望,不要給他留下希望,就讓大家這樣簡單的結束,多好呀!
他的心裏永遠是最好的你,最美好的回憶,特別是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可能都不會知道現在這個人就是自己。
看,多美好的結局呀?
連老天都在幫你!
風起了,雲湧了,雨水混著山坡上的泥水流過溫文身上,雨滴滑過溫文灰敗的臉上,仔細看過去,明明整個神情都充滿著死寂,卻滿麵通紅,泛著妖冶的光澤。
溫文一會兒全身發熱,一會兒全身發冷,腦袋越來越迷糊,身體也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溫文知道,隻要自己現在睡過去,那麽此生就不會再有任何的煩惱。
混沌的腦海裏這一刻,仿佛出現了數不清的幻覺。
她簡單而又艱難的一生,像一道道流光浮影在腦海中浮現。
她看到了她的父母,她看到了在她很小的時候,早就記不起的年歲裏,不知道是幻覺還是真的發生過,她也得到過父母的疼愛,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的記憶中就隻剩了父母一遍又一遍無情而又嚴厲的訓斥。最後,他們走上了陌路,她對他們的記憶最終定格在了十一歲那年,那張已經發黃發舊的車票上,也讓她所有的親情都變成了冰冷的笑話。
她也曾有個可愛的妹妹,老是追在她屁股後麵,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姐姐、姐姐,她自豪地為了妹妹,打遍了村裏年齡相近的所有孩子,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最後,都不大願意跟她玩了,見了她也是盡量繞著走,好像她是瘟疫一般。然後,她就失去了妹妹,被妹妹無情地嫌棄了。
她有一個待她最好的姥姥,總是無條件地對她好,連家裏祖傳的秘方,都是先教給她,之後才會教給她舅舅。但,姥姥不是她一個人的姥姥,姥姥還有自己的兒子、媳婦、孫子,還有女兒、女婿、另外一個孫女。這麽多人來分一個人的愛,最終,她也不過是那零星的一份子而已。
她有很多的好朋友,在初中,在高中,跟著一起打架打工學習,最後各奔東西,上了大學之後,有了更加精彩的生活,作為半個社會新人,她慢慢察覺到了彼此之間的差距,慢慢地跟大家也生疏了。
她遇到了待她如親人般的良師,兩個老人,一個是本專業的教授,一個是臨校中醫學校的教授,都傾盡所能傳授她知識。不管是她有心的接近,還是最後有意的疏遠,都無法割舍那些美好和孺慕。隻是,一件又一件巧合和誤會,最終連普通的師生情都無法維持了。
她遇到了很多的好男人,愛嘮叨又細心的陸天明,沉默認真固執的高誌遠,體貼熱情的杜海,……是她沒有那個緣分,無法守住每一段美好。明明她也想著要幸福,可是她就是一個幸福的絕緣體,怎麽也守不住那絲絲的溫暖,眼睜睜地看著與幸福擦肩而過,伸手想去捕捉,都從指縫中無情地劃過。
她遇到了讓她生命沉寂的人,那個永遠在噩夢裏出現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著她的心神,她卻不能報複那個人。她的生命有多絕望,她就有多恨他。
她還遇到了那個他,一個刻在她骨子裏的人,一個即便此刻就自己身處地獄中,還深愛著向往著的人。
兩人從相識到現在的每一點每一滴,都無比清晰地深刻在她的記憶深處,此刻,在這個彌留之際,她才發現,最後能想得起的想的最多的就是莫子謙。之前的那些短暫的片段,瞬間在莫子謙麵前變得支離破碎,不複存在。
腦海中,隻剩了兩人的身影。
兩人第一次相見時,莫子謙狼狽的樣子。
第二次相見時,換成了她自己狼狽的樣子。
好像兩人一人一次被挨打的經曆都讓對方看到了,還被對方給化解了,更加容易彼此感同身受,同病相憐一般。
兩人之後,總是時不時地偶遇,時不時地一起打架,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變得無話不談。
之後的一年裏,好像什麽時候都在一起,一起讀書,背書,學習,寫作業……
在彼此的教室裏,在空曠的操場上,在小樹林裏,在村裏的每一條街道上,……
和他們有交集的每一個人,老師,朋友,打架的對手……
他初中畢業之前,兩人還相遇再見麵。
可是,這一切,都在那個夏天,全部愕然而止,最後隻剩下那個被摔碎表麵的手表。
這一別,竟然就是十幾年,她混沌的世界裏都記不清這一別到底有多久,是多少年了。
隻是,記憶還停留在彼此稚嫩的臉上,霎那間,就變成了成年的莫子謙。
他成了大集團的總經理,高高在上,富可敵國,是萬人崇拜敬仰的男神,讓人隻能仰望和崇拜,遙遠的如天空中的星星般不可觸摸。
而她卻被碾落成泥,成了芸芸眾生之中最普通的一個人,還是活得最為絕望的一個人。
短短半年,兩人一次又一次偶遇,一次又一次讓他看到她最狼狽不堪最軟弱無能的一麵,她以為,他會就此退縮,就此對她失望,就此不再往來。
可是,兩人之間的羈絆,好像總是比別人多幾分一般,總是牽扯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越是靠近他,越是對自己的人生無比的絕望,越是沒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阿莫,如果有來生,如果人生真的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一定好好地認真地等你來找我,把最美好的自己,把最幸福的人生,留給你。
永別了,阿莫!
一定要連我的幸福一起活下去!
盛夏的陣雨,來的及,也走的快。
才下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變得稀稀拉拉。微風吹過,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帶起點點的水滴,灑落在空中。
溫文現在已經感覺不到冷和熱了,腦袋混沌得快停止了運轉。
自己是到天堂了嗎?為什麽會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對了,自己是該下地獄的,所以是黑白無常在招魂吧?
可是,為什麽那些聲音中好像有阿莫的唉?是不是又出現了幻覺?
對了,還有狗叫聲。
真是的,地獄裏還有狗嗎?現在,這地府都不靠譜了,還能養狗了?
之後,她就徹底了沒有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