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蘇景陌還是去了，一個人坐火車去了S大。
不像有些戀人分開時候的那樣，拿著對方送的東西，要麽求對方別離開，要麽狠狠地摔在對方臉上。
蘇景陌什麽都沒帶。
其實蘇景陌不光什麽都沒帶，他連自己為什麽要去S大都不知道，他甚至沒有想好自己有什麽話想對詩曉唯講。
蘇景陌就是想去一趟，不為別的，沒有理由。
火車疾行，那些倒退的風景，亦如過往的歲月。
“小夥子，S大有東、西、北三個校門，你要到哪個校門下車？”出租車司機問道。
蘇景陌沒有回答，隻是問：“S大最顯眼的建築是什麽？”
“這我可知道！”司機顯然是個話癆：“要說這S大最顯眼的建築，肯定是它那的圖書館了！小夥子不瞞你說，我外甥就在S大，開學那天我去送過他，外甥對我說，他們大學的圖書館用的全是鋼化玻璃建造的，裏麵還有很多高科技設備，像是……”
“送我去圖書館。”蘇景陌直接冷聲打斷了喋喋不休的出租車司機。
“小夥子，這可難辦。”司機搖了搖頭：“進S大的車都有特別通行證的，像我這種營運出租車是不能進去的。”
“你盡管開車就好了。”蘇景陌說道。
司機撇了撇嘴，從後視鏡偷瞄了一眼蘇景陌，心道這或許是S大哪家領導的孩子也說不準。
果然，車子在S大門口的保衛處被攔了下來。
“您好，學校有規定，外來車輛一律不準進入校區。”門崗的保衛人員解釋說。
“這……”這規定出租車司機是知道的，所以他也無話可說，隻得回頭望了望蘇景陌。
蘇景陌搖下了車窗：“我進去辦點事馬上就出來。”
“您好先生，學校裏的確有規定，外來車輛一律不能進入。”保衛人員依舊不放行。
“那我隨便拿個通行證往上一放車子就能進去了？”蘇景陌的口氣變得有些不善。
這短短的一會兒，出租車後麵又排了幾輛車，由於是單行車道，所以隻要前麵的車不走，後麵的車也不可能進去。可現在已經有車經不住等待開始按喇叭了。
“先生，請您不要強詞奪理，還請您下車，不要影響後麵的車子進入。”說著，保衛人員就要去拉出租車的車門。
嘭！出租車的車門突然被蘇景陌猛地一下推開，上前的保安人員毫無防備的被門彈了一下，踉踉蹌蹌後退了好幾步才抓住欄杆勉強沒摔倒。
“你不是要我下來嗎？”蘇景陌從車裏走出來：“我如你所願下來了。”
“你……”保衛人員氣的滿臉通紅：“你這是要在大門口鬧事！”
此時的出租車司機腦子已經不夠用了，他本來以為蘇景陌會有些背景讓門崗放行，卻實在是沒想到蘇景陌采取的，竟然是這種最原始的辦法——簡單、蠻橫、不講理。司機心裏無比的擔心，如果事情真的鬧大了，不會把自己也牽扯進來吧。
“鬧事？”蘇景陌冷笑一聲：“我就是要……”
“景陌？”
蘇景陌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遠處傳來的一聲呼喊打斷了。
蘇景陌的身體突然顫了一下，聲音雖然很遠，雖然很焦急，但對他來說卻是再熟悉不過了。
詩曉唯。
蘇景陌沒有轉身，卻在心裏默默地把這個名字念了無數遍。
“呼……蘇景陌，真的是你！”詩曉唯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我恰好經過大門，聽人說校門口有人鬧事，想不到竟然是你。”
自己聽聲音就能知道是詩曉唯，而詩曉唯看背影便會認出是自己。蘇景陌心想，這麽熟悉的兩個人，真的要變成陌生人嗎？
蘇景陌轉過身來，詩曉唯還是那麽的漂亮，那麽的楚楚動人，蘇景陌打量著許久未見的詩曉唯，目光卻漸漸地移到一旁的另一個人身上。
一個男生，蘇景陌看得出他是跟詩曉唯一塊來的。
還沒等蘇景陌開口，倒是門崗的保衛人員先發話了：“你們誰都不許走！都在這等著！一會兒保衛科過來處理！”
“保衛科就不必驚動了。”此時說話的竟然是詩曉唯身邊的那個男生：“他是我的朋友，其實今天的事純屬是一場誤會。”
“誤會？”保衛人員冷笑道：“我看未必吧，再說了，憑什麽你的一句話我就得放人？”
男生笑了笑：“我叫宋陽。”
蘇景陌在前麵走著，詩曉唯在後麵跟著，而與詩曉唯一起來的宋陽亦是跟在詩曉唯的後麵，三個人就以這種看上去自然而又怪異的組合在S大走著。
“蘇景陌。”詩曉唯站住了。
蘇景陌楞了一下站住了，宋陽也停下了腳步。
“蘇景陌，我們說會話吧。”詩曉唯說。
不知不覺已經快走到操場了，由於周末的緣故，操場上的人並不多，遠處隻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在打籃球。
這樣的地方，確是適合說話，或者說是……咆哮？
“蘇景陌，其實我……”
詩曉唯的話還沒說完，蘇景陌就情不自禁地笑起來，他感覺很好笑，真的很好笑，他第一次感到了距離，原來最遠的距離隻不過是多了一個字的長度。
“景陌”，“蘇景陌”。
一個還在你心裏，而另一個在你的心裏已經沒有了位置。原來三個字與兩個字之間的距離竟然能有那麽遠。
看著笑出聲來的蘇景陌，詩曉唯沒有再說話。或許她不知道此時此刻的蘇景陌為什麽在笑，但她卻知道，這個時候，蘇景陌的心裏肯定不好受，自己還是安靜一些吧。
“他是誰？”蘇景陌望著不遠處靜靜站著的男人問道。
“他叫宋陽……”
“我沒問你他叫什麽名字！”蘇景陌毫無預兆地吼了一聲，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詩曉唯不禁被他的吼聲嚇了一跳。
宋陽朝蘇景陌的方向看了看，卻沒有過來。
蘇景陌閉上眼睛，深深地喘了幾口氣，又恢複了近乎平靜地語調：“你就告訴我，他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是……”詩曉唯的聲音微弱地連自己都聽不到，但卻被蘇景陌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嗬……”蘇景陌又笑了，笑得那麽不屑，那麽不以為然。
“蘇景陌，你聽我說……”
“我不想聽你說！”蘇景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打斷了詩曉唯的話，冷笑道：“你能說些什麽？嗯？難道是要對我說他有多好？或者說你們在一起有多美滿幸福？”
“不是的，我沒那麽想過，我也不會那麽說。”詩曉唯說道。
“好吧，那我倒要聽聽你打算跟我說些什麽。”蘇景陌說道。
“他叫宋陽，我們是一個係的，是我的師兄。”
“哦？那這個宋師兄能量好像很大嘛，”蘇景陌說道：“剛才在校門口他隻是自報家門就讓保衛放行了。”
“他爸爸是S大的副校長……”
“哦，我明白了！”蘇景陌的語氣裏充滿了不屑一顧，“詩曉唯，你是想攀他的家世還是覺得他能讓你以後的學業暢通無阻？”
“你能不能別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詩曉唯沒有回答蘇景陌的問題，反而語氣裏帶著些許的哀求：“我們就像是以前那樣好好說話不可以嗎？”
“好好說話？”
蘇景陌又笑了，他忽然發現自己今天笑得似乎特別多，這種笑容經常掛在臉上的場景可不多見，自己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又一個笑話那般開心。
“好好說話？詩曉唯，你可真搞笑！”蘇景陌說：“你是不是太貪心了，在你找到新的愛情的時候還渴望著能與我好好說話？哦，你會，現在的你，在愛情的甜蜜裏已經不知道什麽叫難受了，那我呢？麻煩您詩大小姐用腦子想一想，我蘇景陌心愛的女人喜歡上了另一個男人，想一想我喜歡的女人被另一個男人牽著手，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裏的時候，我還能好好說話嗎！”
說到最後，蘇景陌幾近咆哮。
“你夠了！”詩曉唯突然爆發出比蘇景陌更大的聲音，連離他們較遠的宋陽也不由扭頭看過來。
蘇景陌的咆哮似乎在一瞬間被詩曉唯嚇住了，他從沒見過詩曉唯這個樣子，他眼裏的詩曉唯，一直是溫柔而乖巧的，她是一個很注重外在表現的人，就像是一個天使，不管心裏承受了多大的悲傷，臉上卻依然掛著笑容。卻認識這麽久，蘇景陌還從未見過詩曉唯像今天這般失態。
蘇景陌很想用一個詞來形容當時的詩曉唯，但他在那一瞬間卻看到了詩曉唯那顫抖的身體，還有哆嗦著的嘴唇。
多久之後，蘇景陌才想起那個詞叫“歇斯底裏。”更久之後，蘇景陌才明白，大概在失望之後會感到難過，而在難過之中再次經曆更深的失望，她才會像今天這樣毫無顧忌，不，應該是毫無保留地爆發吧。
毫無保留，保留的，大概是內心深處對蘇景陌那一點點想象中的期盼吧。
兩人就這麽對視著，誰也沒開口，時間也仿佛在那一瞬間凝固，蘇景陌不知道詩曉唯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什麽，但是他從詩曉唯的眼睛裏看到了平靜，仿佛之前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同時，他還從詩曉唯的眼睛裏看到了一個狼狽的自己。
“我知道了。”蘇景陌也恢複了以往的平靜，“你有你的選擇，我輸了，我退出。”說罷，轉身離開。
詩曉唯望著蘇景陌離去的背影，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她的哭泣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有眼角有淚痕劃過，慢慢的，滑到了心裏。
“你給我站住！”隻見宋陽從不遠處走過來，對著已經轉身離開的蘇景陌大吼。
“怎麽？”蘇景陌停下腳步，卻也不回頭。說實話，他心裏恨極了身後的這兩個人，一瞬間他都想用“奸夫淫婦”這四個字來形容他們，但是這種惡毒的詞匯他實在沒法開口說出，因為他還尚存一絲理智，知道身後的，是陪伴了他，讓他魂牽夢縈了好多年的那個女孩。
蘇景陌開不了口，但是宋陽卻說話了:”我要你向她道歉。”
蘇景陌轉過身，用近乎能殺人的目光盯著宋陽。“你要我向誰道歉？”
宋陽毫不避讓蘇景陌的眼神，指著詩曉唯，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要你想她道歉，看清楚了，她！詩曉唯！”
“我為什麽要向她道歉？”蘇景陌冷冷地問道，他的忍耐力已經在失控的邊緣。
“因為剛剛你說錯了！”宋陽說道。
“哪一句？”
“算了”，詩曉唯拉住宋陽的手，“我們回去吧。”
“不行！”宋陽把詩曉唯的手攥在手心裏：“他剛剛那麽說你，你狠不下心來那是你的事，但我宋陽絕不能看著自己的女朋友受委屈！今天他必須給你道歉！”
“嗬嗬，”蘇景陌終於回過頭來，臉上一副譏諷的表情：“詩曉唯，你們兩個秀恩愛能不能離我遠點？”隨後，蘇景陌的目光轉向了宋陽，臉上露出一抹狠色：“副校長的公子，請不要把我對你的不屑一顧當做你囂張的資本。”
“你今天必須要向曉唯道歉！”宋陽看著蘇景陌，說出的話字字堅定。
“嗬嗬，”蘇景陌理都不理他，直接轉身離開。
“站住！”見蘇景陌無視了自己，宋陽快步上前，伸手直接想要拉住蘇景陌。
呼，蘇景陌一個轉身，撥開了宋陽的手，上步用肩膀一靠，這一下子把宋陽撞得不輕，直接沒站穩倒退了兩三步，最終還是摔在了地上。
“宋陽！”見宋陽摔倒，詩曉唯頓時花容失色，急忙跑過去，蹲下著急檢查宋陽傷到了沒有。
“蘇景陌！”宋陽坐在地上，顧不得身上粘上的灰塵，朝著蘇景陌的背影大喊。
蘇景陌再一次停下來，轉身。“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宋陽從地上爬起來，向著一臉擔憂的詩曉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曉唯以前常跟我說起你。”
詩曉唯……蘇景陌原本以為在自己轉身之後，以前的往事都能統統甩在身後，但是現在，聽到這個名字，為什麽心裏還會難受？他下意識地問道：“她都跟你說過些什麽？”
“我說你欠她一個道歉。”宋陽沒有回答蘇景陌的問題，也不等蘇景陌出聲，接著說：“她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剛剛你問我你哪句話說錯了，現在我告訴你，你從出現到現在為止，說的關於曉唯的話沒有一句是對的！”
“你什麽意思？”蘇景陌問道，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自嘲地一笑：“我還在乎她跟你說過什麽幹嗎，那是你們兩個的事，已經跟我無關。”
“不！你需要知道！”宋陽走上前去，盯著蘇景陌，一字一句地大聲說道：“你需要知道她曾經有多愛你！”
“說實話，自從在S大看到詩曉唯的第一眼，我就被她吸引了。”靠在一棵樹上，宋陽緩緩地講起了以往的種種，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心，他也不再稱呼詩曉唯為“曉唯”了，也許是怕把眼前的這個男人再傷害一次吧。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孩，她漂亮、安靜，遇見的每一個人，正在做的每一件事臉上都帶著笑容，她，就像天使一樣。也許在一個係的緣故吧，交流的機會比較多，慢慢的，我們就熟悉了。記得有一次，我忍不住問她為什麽每天都會如此高興，你知道她是怎麽回答的嗎？她說‘因為我有一個自己十分十分喜歡的人啊’。”
說到這，歎了口氣。“其實我聽到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是很心酸的。原來我喜歡的女孩心裏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她這麽快樂，肯定愛這個人很深。”
“以後的日子裏，我試著跟她成為了好朋友，”看了眼蘇景陌，宋陽格外強調了一句：“真的隻是好朋友。從她的嘴裏，我不斷聽到’蘇景陌’這三個字，我想，這一定就是她深愛著的人吧。我聽她說過你們小時候的點點滴滴，聽她說過你們兒時的種種快樂，聽她說過你們相見時的期待興奮，也聽她說過你們別離時的依依不舍……”
“對，這些我都說過。”一直站在一旁沒出聲的詩曉唯突然打斷了宋陽還沒說完的話。
宋陽看著詩曉唯，目光略顯詫異，旁邊一直低頭沒有出聲的蘇景陌也在這一瞬間抬頭看向詩曉唯。
麵對著兩道來自於兩個男人的目光，詩曉唯表現的依然很平靜。
“蘇景陌，”她緩緩地說道：“我跟宋陽說了很多，我說了我們一起沿著老家的公園走啊走，一直走到太陽下山，那時你拉著我的手，我依偎在你的肩上，多美啊，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包裹著我們兩個人，就好像這世界上隻有我們兩個人，你告訴我，你會一直陪著我看夕陽，從青年到暮年，我們兩個人。”
詩曉唯的聲音變得哽咽，她抽了抽鼻子，抬頭看向遠方一望無際的藍天。
“蘇景陌，我還說過，結婚後我們要買一所房子，最好是高一點的，離著馬路近的，每天下午我們下班了，吃過晚飯，天黑了，一起站在落地窗前看路燈亮起的那一瞬間，看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你說，那時候才真正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世界。”說到這，詩曉唯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淚水沿著她的臉頰滑落。
“這些我都還記得。”蘇景陌低聲說道，不知道是在回答詩曉唯還是自言自語。
“你不記得！”這四個字似乎是詩曉唯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來的，吼完這句話，詩曉唯微微彎腰，長籲了一口氣，抹掉臉上的淚水，用著幾近哀求的口氣喃喃道：“蘇景陌，當初你說好的一直陪著我呢？你在哪裏啊，我好像找不到你了。”
“我好像找不到你了。”就像一記重錘打在蘇景陌的心上，頓時心頭一酸，不是，是疼。長這麽大，認識這麽久，蘇景陌還沒聽詩曉唯說過這麽無助的話，像什麽？蘇景陌的腦子在飛速的想，就像小孩丟失了他最疼愛的寵物，就像一個遲鈍的老人記不起回家的路。
“蘇景陌，當初你說好的一直陪著我呢？”詩曉唯繼續一個人喃喃自語：“我自習的時候看不到你，吃飯的時候看不到你，逛街的時候看不到你，的時候看不到你……我原本以為隻要熬過這一年你就會陪著我了，我們天天在一起，做一些情侶之間該做的事，說一些隻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悄悄話，可是，一年我終於熬過去了，我還是沒能見到你，我又要等，這次一等就是四年，蘇景陌，我想我應該是等不到你了，我把你弄丟了啊。”
沒有人再說話，午後的操場一片寂靜，有的，隻是詩曉唯輕微的抽泣聲與蘇景陌那略帶沉重的呼吸聲。
蘇景陌走了，離開了S大。
臨走前，他沒有等到詩曉唯抽泣完，替她擦幹眼淚，也沒有按照宋陽的要求給詩曉唯道歉。他什麽話都沒說，走的不緊不慢，不慌不忙。
夏至未至，知了聲依稀響起。每隻知了在地下黑暗中最長等待十七年才能爬上樹梢，我們又要經過多久的等待才能等來那個自己心中期盼的人？
愛情裏，也許沒有對錯。有的，也隻可能是短暫的相聚或是匆匆的別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