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乎乎的下手懸在空中,對面的人卻沒有接受的意思。
我這才提起精神,仔細去看那個男孩子,晃眼的瞬間,竟然覺得有些熟悉,但定下神來,又不覺得,或許是這孩子的臉頰過於消瘦的原因,比起那微乎其微的熟悉感,營養不良的面相在視覺上更有衝擊。
實驗室就是變相的孤兒院,也是小型的社會,弱肉強食的自然規則到哪都會延續,這男生大抵就是陷於最底層,一直被欺壓的那一個。
安歆心懷憐憫,知道同情弱者,作為母親,我很欣慰。
擔心男孩是因為沒有大人的命令不敢接受,便輕聲出聲提醒,「吃吧,沒事的。」
順著聲音,男孩子抬頭看向我,雙眸有著異於同齡的沉靜,只看一眼,便覺得是個有故事的人。
習慣了被命令的實驗品,此刻應該歸順的點頭,用眼神感謝恩賜,然而這個男孩卻不。
他很淡定的看了我幾秒,隨即便收回了視線,猛地抬起一隻手舉到安歆脖頸平齊的位置。
之安瞬間將安歆拉著往後退了一步,整肅著小臉擋在她身前,「你要做什麼!?」
安歆踉蹌了兩步才站穩,定身之後,看見的就是哥哥和男孩針鋒相對的場面,男孩的手還懸在半空,完全沒有要收回的意思,臉上也是毫無表情,對上之安,氣氛顯得格外劍拔弩張。
但是安歆卻對這一切置若罔聞,淡定的整理了一下衣服,還原地蹦了兩圈。
這一蹦,肩上突然就掉下來一點東西。
安歆撿起來拿在手裡,興奮的遞到之安面前,笑著說,「哥哥你看,小哥哥是要幫安歆拿這個!不是要傷害安歆!」
她手裡的,是一張糖果包裝紙。
安歆和之安一樣,喜歡吃甜的,但是不管是我們,還是沈鈺,都不允許她吃太多,鬼精靈就每天跟我們鬥智斗勇,要麼順手牽羊要麼暗度陳倉,把好吃的藏起來,等我們看不見了,再偷偷吃掉。
手上拿著的那張,大概是出門前吃了糖果,又怕被發現,所以偷偷藏在衣服領口的,之安總是習慣跟在妹妹身後,又或者並肩,自然發現不了,小男生比安歆高出半個頭,又是面對面,這才看見,好心想幫忙,可惜被妹控的之安誤會了。
虛驚一場。
之安知道對方沒有惡意,這才往旁邊退了一步。
安歆便又再次將棒棒糖遞了過去,笑彎了長長的睫毛,「謝謝你!現在可以吃糖啦!這是我最喜歡的棒棒糖,很好吃的!」
男孩沒有拒絕,面無表情的接了過去。
安歆看著他把棒棒糖拿在手裡,心滿意足的笑了。
這時傅慎言有了決斷,「全部留下,以太太的名義,資助到成年。」
陳毅應聲點頭,「是。」
傅慎言微微頷首,轉眸望向教室正中,開口喚道,「之安,把妹妹帶過來。」
聞言,之安立刻牽起安歆的手,帶著她往回走。
走到傅慎言跟前,之安恭敬道,「父親,我把妹妹帶回來了。」
「嗯。」傅慎言點頭,隨即看向安歆,淡漠的抬了抬唇,「往後沒有媽媽和我的准許,不許接近陌生人,能做到嗎?」
說話的時候,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安歆入眼的便是他天生的冰山臉,無動於衷,不容挑釁。
小孩子也是會看臉色的,現在這情況,顯然不適合貧嘴,安歆便老老實實的點頭答應,「知道了。」
「回家。」傅慎言又道。
說完,便轉身對著我們的方向,準備離開,讓兩個孩子走在前面。
之安對傅慎言的話一向唯命是從,想都沒想就往外走,安歆緊隨其後。
沒走兩步,安歆忽然停下,依依不捨的看向剛剛那個瘦弱的男孩子,不肯走了。
傅慎言順著她的目光掃了一眼,思考片刻,低頭問道,「想帶他走?」
安歆撅著嘴,眉心擰起,目光一直盯著男孩,「他好瘦,留下來也會一直吃不飽飯的,舅媽說過,孤兒院的小孩子最最可憐了,安歆想幫小哥哥……」
最後的一句,說的極為小心,像是怕觸怒傅慎言似的。
大概是之前沈鈺教過,知道在特定場合不能無理取鬧的緣故,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像在家裡一樣不達目的不罷休。
傅慎言對外一向說一不二,原以為這次也不會例外,他卻意外的動了惻隱之心。
沒給安歆答覆,他走上前,直視著正前方,聲音低沉而危險,「到前面來。」
這話自然是說給那個男孩子聽的。
很快,男孩便從第二排,走到了所有孤兒面前的位置。
沒了其他小孩子的遮擋,我們便能更清晰的看清,他病號服下的身體有多單薄——明明是最小號的衣服,穿堂風吹過,三分之二寬度的褲腳和衣袖都被吹動,看著真讓人擔心,風大點會不會連人一塊兒吹動。
就連我們這些大人看了也不忍心,難怪安歆會忍不住表示善意。
在傅慎言面前,男孩瘦弱的像山前的一顆小樹,還是弱不禁風的那種。
「跟我走,傅家養你,供你上學,往後同小姐一起上學,守護左右,把小姐的命放在首位,或者留下,傅氏會單獨給你資助,你自求生路,選一個。」
傅慎言神色淡漠如常,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期待和偏袒,一如例行公事的從容。
剛說完,男孩子就給出了答案,「我跟你們回去。」
也不等傅慎言發號施令,話音落下,便主動走到安歆身邊,學著陳毅的樣子,低頭彎身,伸出一隻手引路,「小姐,請走前面。」
安歆瞬間喜笑顏開,也不急著熟悉,笑著跳著就走了出去,跟上之安的步調。
男孩則是規規矩矩的落在最後,壓著步子,不敢逾越。
看著孩子們走在昏暗的路燈下,沈鈺雙手插兜,若有所思,「就這麼養著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子了?」
「安歆喜歡,有什麼辦法?」桑韻說道,「少站著說話不腰疼,就沖你寵孩子的勁兒,換成你,還不是一個結果?」
沈鈺討了個沒趣,咂咂嘴一臉無奈,「說孩子的事兒呢,怎麼又擠兌到我頭上了,我冤不冤……」
桑韻斜了一眼,沒有接話。
這兩個人,是要當一輩子的冤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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