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9章 抉擇
神界的中心,太初神境的入口邊緣。
隨著空間的一陣劇烈扭曲,七個來自深淵的暗影穿出太初神境,現身於這片俯臨當世的神界空間——亦是雲澈的掌御之地。
「神……界……」
陌悲塵低念著,他緩緩的環視著四周,感知著周圍的一切。雙瞳之中色彩定格,難辨哀樂喜悲。
「如此低等和脆弱的法則,如此污濁的氣息,這當真是當年神族與魔族所在之地?」南昭冥目中七分激動,三分蔑然。
「神官大人曾言,依照【這個世界的時間輪】,距離神魔皆滅,應該只過去了百萬年左右。」陌悲塵閉上眼眸,口中一聲低吟:「短短百萬年,竟衰落至此,可見此世生靈,何其卑殘。」
「如此卑賤的生靈,卻鳩占這神魔之地和他們留下的傳承,盡享著這般沒有淵塵的世界。呵……咯咯……」南昭光的低念之中,混雜起咬齒欲碎之音:「可笑……可恨!」
而這番話,也讓幾人身上同時陡升起陣陣難抑的狂躁與暴虐氣息。
「淵皇悲慈,最不容惡爭、欺凌與濫殺。」陌悲塵道:「如今的深淵能這般安平,皆拜淵皇之恩賜。」
「此地雖卑,但亦將成為淵皇馭下之地。我知你們心中之忿。但,淵皇尊臨之時,想看到的定是此地的俯首恭迎,而非血洗之後的恐懼瑟縮。」
陌悲塵斜眸:「這亦是神官大人的告誡。我們作為秉承著無盡榮耀的先驅者,必被永銘歷史。因而,無論為了淵皇還是為己,都當克制己欲,做該做的事。」
陌悲塵之言讓另外六人都是神態一凜。
南昭冥微吐一口氣,道:「通道已成。再有五十年,淵皇便可聚眾神之力尊臨此地。五十年雖短,但這個以神主為尊的世界,以我們之力,短短數載便可完全控馭。在那之前,適當的釋放,倒也並無不可。」
「五十年?哼。」陌悲塵卻是冷哼一聲:「你忘記【時間黑潮】了嗎?」
南昭冥先是皺眉,隨之臉色一變:「難道說……」
陌悲塵抬手,掌心現出一枚黑色的輪盤:「每一批先驅者,神官大人都會賜予一枚時間輪盤,用以校對時間。你們自己看吧。」
輪盤之上黑紋遍布,隱綻暗光。而這些黑紋之下,封築的是一個絕對獨立的時間領域。
時間領域之中,一點星辰般的明光在快速的游移著,如被暴風席捲中的螢火。
「十……倍……」南昭冥臉色快速變得沉重:「也就是說……只剩五年!?」
五指一收,黑色輪盤消失於陌悲塵手中:「另有一事,你們最好記牢。」
陌悲塵轉過身來面對六人,目光寒凜,重威懾心:「神官大人曾說過一句很玄妙的話:此地,對淵皇,對我們,皆為故土。」
「但『故土』二字,對淵皇與我等,卻又截然不同。」
「所以,你們縱然心有再多的憤怨,眼中的此地縱然再過卑賤,也最好不要肆…意…造…次!」
言中隱示:或許,淵皇看重此地,猶勝深淵。
六人身上原本難抑的興奮與戾氣被生生壓下,南昭冥與南昭光皆是快速冷醒。
「明白了。」南昭光道:「謝騎士大人提點告誡。如此,接下來該如此做,還請騎士大人吩咐。」
陌悲塵目光轉向西方:「太初神境獨立於神界存在,我方才殺掉的那條龍,應該是太初神境的主宰,而非神界。」
「外來者所言,神界以西神域為尊,西神域又以繼承龍神血脈,以『龍神族』自稱的龍族為尊,其首冠以『龍皇』之名,意為神界無上之皇。」
「皇?」
這個字,讓六人臉色皆變,如聞天大忌諱。
「淵皇之世,誰敢稱皇!」
「單此一字……當賜萬死!」南昭光怒道。
陌悲塵繼續道:「我獨往西域,東方,則交予你們。」
說話之間,他的身影已遙在西方,果決之至,唯有威冷的聲音依舊震顫著六人心魂:「淵皇要的是統御,而非清洗。俯首者生,忤逆者死!不得濫殺,更不得凌虐無反抗之人!」
「身為先驅者,其榮將澤至後世千代。千萬不要因一時之欲,讓這般無上榮耀沾染污塵!」
「別讓我失望。」
「是!」六人面向西方恭敬俯首,一直到他的氣息完全消失於感知,才直起腰身。
…………
星空浩渺,璀璨如幻,沒有噬命的淵塵,沒有殘魂的黑霧。
這對神界生靈而言只是處在最基本認知的世界,卻只曾存在於陌悲塵這一生最美好的夢境之中。
他的身影向西方掠動著,速度在不經意間逐漸慢了下來,他抬起手掌,掌心所碰觸的每一寸空間,所接觸的每一縷氣息,都奢侈的讓他依然不敢完全相信這是現實,而非夢境。
西神域近在咫尺,凌亂的龍息清晰的映入感知之中。他的腳步卻在這時停滯了下來。
他默然看著西方,本是寒凜的眼神逐漸的失色,隨之,他的肩膀開始顫動,直至連帶著整個身軀都開始了劇烈的顫抖。
「真兒,瓏兒……」他攤開雙手,微啟的唇間溢出的卻是沙啞而艱澀的聲音:「看到了嗎,沒有淵塵的世界……一點點淵塵都不存在的世界……為父沒有騙你們……為父做到了……為父真的做到了……你們看到了嗎……」
「如果……如果能早那麼些年……如……果……」
旁無他人,他肆意淚落,泣不成音。
…………
空間的顫動終於開始和緩,隨之似乎完全平靜了下來。
但籠罩而下的陰霾卻依舊沉重的讓人窒息。
這種空間震動,雲澈其實並不陌生。
北神域,他以獻祭四星神源力開啟神燼之時……
南神域,溟神大炮釋放遠古神威之時……
以及,讓整個混沌都震撼欲碎,劫天魔帝歸世之時……
毫無疑問,能引發這種空間震撼,天道戰慄的……那是超越現世界限的力量。
也無情粉碎著所有人最後的那一絲僥倖。
「雲澈哥哥,怎麼辦?」水媚音一手緊抓著雲澈的手腕,另一隻手已將乾坤刺持於指間,赤光閃爍流溢。
「乾坤刺所余之力,還能進行幾次遠距離空間轉移?」池嫵仸問道。
「要看轉移範圍。」水媚音急聲道:「如果是小範圍跨星域轉移,可以連續進行二十次左右。但如果是一次性包含很多人的大範圍轉移,或許數次就會耗盡神力。」
而如當年那般跨星域轉移一個星球,則是再無法實現。
「……」池嫵仸沒再說話,等待著雲澈的回應。
所有人都明白,如果真的選擇退避,以雲澈的性格,絕不可能選擇獨自離開。
而且,以他的性格,以及他如今雲帝的身份,真的有可能做這個選擇嗎?
「魔后,」雲澈終於出聲:「傳音各域,監測他們的動向。如若遭遇,不可做任何反抗。」
「明白了。」池嫵仸頷首,神色之間沒有任何的意外。
「另外,此境之下,有兩個人,已不可信任。」雲澈又道。
池嫵仸啟唇,緩緩說出那兩個名字:「麒天理,蒼釋天。」
「前者自古隨波逐流,自保為天,則強而從;後者……若無這深淵之厄,他會是最忠的忠犬,而今,必將噬主而吠!」
麒天理所引領的麒麟界如今已為西域之首,蒼釋天更是維序者統領,爪牙脈絡延及整個神界。
他們都是被池嫵仸委以重任重權之人,然而,她再怎麼如何,也不可能預料到此時……
「雲澈!?」君惜淚猛的抬頭:「難道你想……」
雲澈平靜看著她滿是凄淚的眼眸:「天降巨厄,帝王卻不戰而逃,這是永遠都不可能洗刷的恥辱。我的後世,我身邊的所有人,也會……」
「不!不行……不行!」君惜淚重重搖頭,緊抓雲澈的手掌指節一片慘白:「雲澈,你聽著,我親眼看著師尊因他們而死。我對他們之恨,遠勝你千萬倍。」
「但他們絕對不是可以正面面對的人,這與尊嚴、榮辱無關!你暫時避讓不是逃,而是保留唯一的希望。你……可以做到的,對嗎?」
「……」池嫵仸的魔眸緩緩掃過君惜淚,心中一聲幽嘆:果然又是一個。
若非這般危境絕境,以君惜淚那極端孤高執拗的性情,或許永遠都不可能在雲澈面前表露如此情緒。
面對情緒第一次潰亂至此的小劍君,雲澈無論神情、眼神都平靜的有些可怕,他直視著君惜淚的眼睛道:「你放心,我可不是在為了所謂帝王尊嚴而去單純的送死,這些人雖然可怕,但我……」
他頭顱微抬,目綻寒光:「就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若實在事不可為,再以乾坤刺的空間神力遁離便是。」池嫵仸亦很是平靜的介面道。
「……嗯。」水媚音輕輕點了點頭。她明白,雲澈既已決定,池嫵仸亦是順從,她再說什麼也是無用。
「而且,我方才反覆思量,或許,事情並不會如我們想象的那麼壞。」
雲澈:「……」
「為什麼會這麼說?」彩脂問道。
「外來者?不,我們只是回到了該回的地方。」
池嫵仸複述著君惜淚記憶之中,那來自深淵暗影的言語,她眸溢魔光,緩緩而道:「諸神時代,神之層面的力量太過強大,神戰必然崩天裂地,就連真神隕落時潰散的力量都會引發塗炭一方的巨災。因而,記載之中,神魔兩族在處決犯下不可饒恕之罪的神魔時,經常會選擇將其墜入無之深淵,化歸虛無,從而避免神災。」
「如果,無之深淵很早便發生了異變,早已不再是純粹的滅之世界。那麼,遠古時代那些被墜入無之深淵的真神與真魔,便有可能沒有被深淵所湮滅,而是有那麼一部分的神魔依靠強大的神軀魔軀,在異變的深淵之中存活了下來,並代代傳承。」
「也就是說,這些人很可能並非是根生於深淵,而是那些遠古犯下重罪的神與魔的後裔。」
「而深淵的本質畢竟是滅之世界,再怎麼異變,也不可能完全摒除滅之元素的存在。他們口中所多次提及的『淵塵』,很可能便是一直存在的滅之力。深淵世界的生存環境也自然惡劣之極,所以,深淵的生靈一直在極力的想要打開深淵與無之深淵的通道,從而到來沒有滅之力的現世。」
「就在今日,他們成功了。」
「雖然,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池嫵仸道:「但那七人的行為言語,都與之深為契合。」
「遠古神魔的……後裔?」池嫵仸的話,讓他們頓時聯想到了那些人所說出的諸多奇怪言語。
「……」雲澈神色微動。池嫵仸所言,與他心中所想全然相同。
遠古時代,罪不可赦的真神常被湮滅於無之深淵。甚至……龍神界的龍神秘典中有著清晰的記載,就連誅天神帝末厄之子末蘇,亦是因犯下大罪,被末厄親手墜下無之深淵。
本該只有毀滅與虛無的無之深淵卻走出了極端恐怖的強者,讓雲澈無法不聯想到遠古時代那些本該被湮滅的真神。
從久遠年代就開始無聲異變的深淵,終究還是衍生出了恐怖的災厄,並在今日爆發。
而且,這只是七個人,只是先驅者……僅僅,只是開始。
「如果,這裡真的被視為故土,以及讓他們可以離開深淵的新生之地。那麼,他們有很大可能,並不會過分的施於踐踏與毀滅。」
「不過,」她看向雲澈:「這對當世命運而言是不幸之萬幸,但對你而言,並無不同。」
這時,雲澈身軀微轉,他的身前玄光乍閃,鋪開一個小型的傳音玄陣。
裡面傳出千葉影兒的聲音:
「雲澈,剛才的空間異動是怎麼回事?不知為何,我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壓抑感。」
「沒什麼,」雲澈淡淡道:「太初神境那邊,出現了幾個不請自來的客人而已。你留守梵帝神界,有任何異動都不要離開,我很快就會過去。」
說完,不等千葉影兒回應,傳音玄陣已在他收攏的五指間散滅。
雲澈手臂垂落,抬頭望天,目寒如淵。
傾月,回首今生,我登天的每一步,都是踏在你的血與傷之上。你推我於至巔,卻葬己於深淵。
我所居之地,凝你一生的悲戚與血淚。
怎容他人踐創!
砰——
雲澈的黑髮陡然舞起,一團駭人的氣浪從他的身上猛烈爆開,帝雲城域驟然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