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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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逐漸暗下來。
桑白打開燈, 抽出一張白色紙卡片,筆鋒蒼勁、骨架秀麗的黑色鋼筆字跡,上頭寫著時間:2015年10月2日, 南城飛往青島。
被這字跡喚起十分久遠的記憶, 似乎是前兩年的十一假期, 他來青島視察工地,順便看她一眼。
一張張紙卡片翻過去, 都是類似的布局。
簡約有質感。
她彎了彎雙眼, 看向陸慎:「這是你親自寫的嗎?」
她都沒見過陸慎的字,這來自女人天生敏銳的直覺。
「何止是我親自寫的。」陸慎把右手往外一伸, 「紙還是我親自裁的, 手都給紙邊割破了, 平鵬還笑我沒幹過這種活兒。」
桑白忙湊過去看。
他的手很乾凈,手指修長,可謂完美無瑕,只是小拇指上有一條很細的口子, 微微起了一層皮。
桑白滿足地把卡片收進紙袋裡, 重新封好, 放在一旁白色的高腳柜上, 跑到窗邊把半掩的窗帘拉好,才又重新坐到床邊,捏著他手腕問疼不疼。
陸慎說早不疼了, 一開始又疼又癢還挺難受。
桑白視線落在那道淺褐色的傷口上, 低頭湊過去,輕輕吹了吹。
清涼的, 柔軟的氣息。
撓得人心痒痒。
陸慎心頭一跳。
下一秒, 小拇指已經被她含在嘴裡, 很輕地在傷口處舔了下。
電流倏然通過神經末梢放大至全身的每個細胞。
陸慎頭皮發麻,抬手把她拎進懷裡,聲音分明刻意壓制著什麼:「別搗亂。」
桑白笑一聲,很故意地在他耳邊呵氣:「嗯?我搗什麼亂了?」
陸慎氣笑了:「行,我不介意再讓平鵬送點別的東西過來,或者——你是想直接來?」
「……」
桑白這下老實了,立刻換了話題:「跟我講講你的『桑葚計劃』嗎?」
她趴在他胸口上,一雙眼像含著秋水。
陸慎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把來龍去脈講給她聽。
說他收到那筆錢時、知道她拿出全部身家來幫他時的心情。
桑白捏著他衣服領子摩挲著問:「那我要是沒給你打那筆錢,你是不是就不會來找我了?」
人有時就是這樣,喜歡問一些假設性的問題。
停頓兩秒,陸慎開口說:「應該是。」
雖然料到這個回答,但親耳聽到,桑白心中難免還是有幾分失望——總是希望所愛的人,能不顧一切地披荊斬棘朝她而來。
但這又何嘗不是她愛他的一點。
他原本可以含糊過去,甚至哄她兩句,但是他沒有。
她摩挲領口的手停了下來,陸慎便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態度。
他側身,把她揉進懷裡:「但是你打了,桑桑。」
「我不想騙你,跟你那四年,我其實是很失落的。只要你給我一點點希望,我都再願意去堵一次。但如果我完全看不到希望,大概率是不敢的。」
「倒不是怕丟了面子,那些都是其次,只是沒辦法再承受一次你說『不愛我』。」
他此刻態度可謂坦誠了,桑白無法再計較這一絲美中不足,又或者說,這一分不足在此刻反而顯得令人難忘。
她貼在他胸口上,聽著他的心跳聲:「為什麼覺得四年前我不愛你啊?」
陸慎:「你愛?」
桑白頓一下:「起碼是喜歡的吧,先表白的人好像是我。」
陸慎卻說,先行動的人是他,她雖然看似表白,但主動權卻一直在她手裡。
他又問,如果當時幫她的是別人,她會表白么。
桑白一滯,她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陸慎說,當年帶她回公寓的情形太特殊,她正處於極度的心理脆弱期,很容易把感激當成好感,而且女孩子又向來感性,在那樣一個雨天凌晨把她帶回家,那樣曖昧的場景,衝動表白、擦槍走火都是很正常的事。
他明知她的喜歡可能摻雜了別的東西,卻控制不住地立刻就碰了她。
那天他能感覺到她是想躲的,但她最終並沒有。
他嘆一口氣,說:「桑桑,在醫院跟你重逢前,你甚至不記得我們之前見面的任何一次詳細場景。你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這怎麼能叫喜歡?」
他後來試探性地問過幾次,她都一臉茫然,許多事情也就不必再問。
他心裡梗著一塊,無法紓解,雖然喜歡她,刻意保持了冷淡的態度,又讓平鵬去遞話,等著她一次又一次往他身上撲,這樣也就能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證明:她是真的喜歡他。
話聊到這兒,失望的人從桑白變成陸慎。
他微低著頭,唇落在她眉心上,就這麼抱著她。
氣氛一時低落下去。
桑白無從反駁。
因為陸慎沒說錯,她高中時期就見過他數次,但她竟然一個詳細的場景都不記得,只隱約記得一個畫面,岑嘉雲彈鋼琴的時候他遠遠地站在一盆繡球花前看,神色淡然。
那隻能從別的地方下手。
桑白回憶了片刻那天清晨他把她帶到公寓的事。
一想到那場親熱,她臉微微有點紅:「我不是想躲,我是覺得有點害羞。」
陸慎很平淡地「嗯」了聲,似乎覺得她這話是敷衍。
桑白接著說:「你知道那天我是第一次……吧?連接吻都是。」
陸慎此刻聲音倒聽出幾分愉悅:「嗯。」
她抿了下唇,說:「其實我一直都是個超級乖的孩子,高中男生遞給我的情書,我都不敢看的。所以……那樣的事,對我來說,已經很勇敢、很出格了。」
當天表白,當天接吻,當天上.床。
對她這個乖乖女來說,簡直是堪稱瘋狂。
「但因為是你,我才願意的。」
「比如……」她舉了個不太恰當的例子,「要是把你換成林睿城的話,我肯定是不會表白的。」
陸慎這才笑了:「人也看不上你。」
「……」
為她那句「因為是你,我才願意」,陸慎心情大好。
他下巴尖在她額頭蹭了蹭,半開玩笑似的,說:「知道了,你當時就喜歡我,喜歡得要命,所以忍不住全身心都奉獻給我——」
桑白奶凶奶凶的:「閉嘴。」
這個話題就此揭過。
過往的心結像在此刻才盡數解開。
桑白這時才忍不住問:「那你——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呀?」
她蜷縮在他懷裡,一團,小貓咪似的。
陸慎挑一挑眉,沒應聲。
桑白抬眼看他,他一臉「這豈能告訴你」的表情。
桑白換一個話題問:「那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
陸慎平靜道:「自然記得。」
桑白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陸慎:「這就更不能告訴你了。」
「……」
桑白眼巴巴地看著他:「你真的不說啊?」
「不說。」陸慎答得太過乾脆,倒讓桑白愣住。
她戳他一下:「你說一下,說不定我想起來了呢?」
陸慎淡聲:「你確定?萬一我說了,你再想不起來怎麼辦?」
桑白不敢說話了。
陸慎倒沒跟她鬧脾氣的意思,態度軟下來,含笑說:「哪兒就這麼容易告訴你。」
這時護士敲門進來查房,問了問情況,囑咐幾句,很快出去。
桑白從他懷裡彈起來:「是不是八點了,我得回去了。」
陸慎蹙眉:「這就要回去?不是要陪我賞月?」
桑白不太好意思地說:「我很久沒回家了,我爸媽10點就睡了。」她低頭親一親他,「我跟爸媽說明天下午的飛機,明晚再來陪你好不好?」
陸慎一聽便笑了:「你倒還知道晚上來陪我。」
「……」
陸慎說著,就要起身去送她。
桑白不許。
陸慎披上件外套:「沒事,幾步路還走得動。」
他把她送到樓下,有點捨不得地,牽著她的手在樓下花園溜達一圈,看了會兒圓月,才放她走。
*
桑白被平鵬送回家,夏桐一家早走了。
一進門,桑宏和趙雪巧就坐在沙發上等著她。
桑白立刻主動把事情交代了。
桑宏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桑桑……」卻是欲言又止。
一家人坐在別墅小院里喝茶,吃月餅,賞月,聊天。
直到臨睡前,桑宏才把一直堵在嗓子眼兒里的話說出來:「桑桑,陸氏那樣的人家,我怕我們攀不上。」
實在是太高攀了。
他向來也是個自信的人,但他這點兒體量,在陸氏面前恐怕不值一提,將來桑白要是受了什麼欺負,他都未必幫的上忙。
桑宏把顧慮全講出來,而且考慮到之前兩人分過手,恐怕兩人之間也是有問題的,雖然林睿誠把陸慎吹得天花亂墜,但他的心卻反而越來越不安,生怕人家不過是玩玩,因為若是認真,不會幾年都不上門拜訪。
末了,他問:「你是真心的嗎?」
許多事情未曾塵埃落定,桑白沒辦法跟桑宏直說。
但這問題她很確定地點頭,認真道:「我是真心的,爸爸。至於別的,你不用太擔心,我心裡是有數的。」
桑宏只嘆一口氣,仍舊憂心忡忡,卻也沒再說什麼,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
隔天,桑白陪爸媽吃完午飯,就收拾行李往醫院來。
跟陸慎相處的時間太少了,她不自覺地忍不住提前。
走廊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兒。
桑白想給陸慎一個驚喜,放緩腳步,慢慢地走到病房前,很輕地推開門。
裡頭只有兩個人。
陸慎,和那個標誌性大波浪的姑娘Liz。
她臉色微紅,站在陸慎旁邊,一邊說對不起陸總,一邊手上拿著衛生紙去擦陸慎上衣的水漬。
陸慎則仍舊是靠坐在那裡,神色淡然,抬手擋住她動作:「不用。」
聽見動靜,兩人一齊朝門口望過來。
Liz一霎那變了臉色,很快又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陸慎倒有幾分驚喜:「不是說晚上才有空?」
桑白沒應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那神情,頗有幾分「我打擾你們好事」的意味。
陸慎勾一勾唇,對她伸手:「過來,桑桑。」
桑白這才走過來,笑容卻仍舊意味不明,那意思像等他解釋。
陸慎什麼也沒說,一抬手握住她手腕,把她扯進懷裡,就這麼當著別人的面,很直接乾脆地吻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