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32
桑白被震住。
手裡的牛奶杯差點直接掉下來。
剛才電話里的「認真」「帶回來給我瞧瞧」「把正事辦了」每個字都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而更讓她驚心動魄的是, 陸慎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要帶她回去見家長?
電話被掛掉,房間里陷入一陣空寂的沉默。
可能是看她表情完全被嚇到,陸慎稍頓一下, 淡聲說:「別怕, 我糊弄他的。」
「……」
桑白一顆心放下來, 又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大舒服。
像是本來你不想要的東西已經給了你,又突然被拿走的失落感。
陸慎看一眼她額頭的傷痕, 不到小拇指指甲蓋一半的長度, 起了一層皮。
他找來碘酒,用棉棒蘸了蘸輕輕地給她塗。
「疼不疼?」
「不……」
陸慎俯身輕輕在她額頭上輕輕地吹一口氣。
一種清涼的癢意。
桑白頓住, 聽見他說:「下回不許這樣, 聽見沒?」
他說這話時一條腿半跪在床上往前靠, 胸膛恰好抵住手上的牛奶杯。
炙熱的溫度。
桑白指尖輕輕顫了顫,很低地「嗯」一聲。
*
恢復正常拍攝的第一天,陸慎仍舊不大放心,特意來片場盯她。
其實沒什麼好不放心。
文嵐那頭不得已連道歉函都發了, 若非《平陽公主》有陸氏的投資, 陸慎還算手下留情, 不然她真要被扒得連底褲都不剩。
領頭鬧事的幾個粉絲也被警察帶走, 被處罰教育,道歉的也道歉。
連向來囂張的程霏霏也似乎一下子認清了局勢,特意加微信好友跟她道歉, 不過桑白沒搭理, 假惺惺的道歉她並不需要。
這天桑白剛拍完一場戲往回走,涼棚底下, 陸慎正跟呂子萱說話。
他表情不像初見她時那般冰冷, 接過她遞來的小零食還客氣地道了句謝。
桑白心裡不大舒服。
呂子萱手段不算高明, 雖然表面光明正大,但底下小動作一堆,還加到了陸慎的微信。
但她又不能說什麼,因為本身她還在猶豫跟陸慎以後要怎麼辦。
他昨天打電話時的暗示那樣明顯,但可能後來看她有些顧忌,一個字都沒提。
看見她過來,陸慎把零食隨手放一邊,遞了瓶水給她:「累不累?」
像是看見她的那刻起,他眼裡就只有她了。
桑白瞬間不再計較,她沖他一笑,把水接過來:「今天不累。」
呂子萱含笑說:「陸總放心,導演體諒桑桑,最近拍的都是甜甜的感情戲。」
陸慎點點頭:「那就好。」
呂子萱曖昧地眨一眨眼,看著桑白笑:「過兩天該拍吻戲了吧?」
桑白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她跟陸慎因為吻戲的事在片場鬧矛盾,業內流言只怕不少,呂子萱這話分明就是故意。
呂子萱像是沒看到她眼神,語氣自然的像是正常交流:「聽說被譽為古言小說中『最令人悸動的吻戲』,桑桑會不會緊張?」
桑白淡聲:「不會,拍戲罷了。」
呂子萱點頭:「快到我了,我先去拍戲,咱們一會兒再聊。」
她走後幾秒,桑白才緩過神似的,下意識去看陸慎。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正巧一個電話過來,不知是有什麼急事,他蹙眉往保姆車那頭走去,連句正經的話都沒來得及跟她說。
桑白心底升起一股燥意,不知道他是當真有事要忙,還是因為吻戲的事生了氣刻意避開她。
下午的拍攝終於結束,到了晚飯時間。
桑白有點迫不及待地往保姆車那頭走去,想著跟陸慎說幾句話,誰知看到陸慎和呂子萱站在車門口,兩人不知道在聊什麼。
陸慎雖然表情淡然,但桑白很清楚,他並沒有排斥對方的意思,相反臉上還有一種輕鬆感。
呂子萱一臉開心,活潑可愛,看到她過來還揮手:「桑桑你也拍完啦?」
這戲分AB兩個組,A組是主角導演親自在盯,B組主要是副導演在盯。
呂子萱在B組,戲份不像桑白那麼重,收工向來比她早。
桑白走過去,含笑看她,又看陸慎一眼:「在聊什麼?」
呂子萱拿出手機遞到她面前:「我剛跟陸總說,附近有個小鎮明晚有個徹夜的花燈文化節,你看宣傳照多漂亮?到時候咱們要不要一起去玩?」
桑白漫不經心看一眼。
古色古香的燈會布置現場,宣傳照男女都穿著漢服,很有古典的文化氣息。
陸慎眸光柔和看著她,眼中似有期待。
一起去?
她們三個?
桑白笑了聲,語氣涼柔:「我就不去了,台詞太多,要背詞。」
呂子萱「喔」一聲,看一眼陸慎,像是想問他要不要去,不過她最後什麼都沒問,借口去吃飯離開。
陸慎手機又響了。
他看一眼屏幕,叮囑桑白一句「好好吃飯」,轉身又進了保姆車。
桑白簡直快惱了——怎麼每次她一來他就要開會,跟別人聊就那麼有時間?
但陸慎應該是真的忙,當晚回家路上都一直在會上,回到酒店房間連澡也沒顧上洗,直接去了另一個套間,發來微信說讓桑白先睡。
桑白隔天醒來時,床鋪另外一邊並沒有陸慎睡過的痕迹。
她起床走出來,聽見套間里傳出來的英文聲——陸慎竟然還在開會。
這人是開了一晚上的會嗎?
桑白收拾好自己后,麥子拎了早餐過來接她。
她敲開套間的門,把麵包和雞蛋放在桌上。
陸慎正在發言,沒分神看她,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語好聽的厲害,只是聲音有點啞。
桑白就這麼默默走進來,又默默走出去。
出門前,她又想到什麼似的,折身回去熱了杯牛奶,端進去。
陸慎仍在專心致志地講話。
桑白也沒打擾他的意思,放下牛奶正要出去,手腕卻驀然間被攥住。
他沒看她,卻握著她的手腕,輕輕一拉,把她扯進懷裡。
她本來就輕,毫不費力地被他扯過來,頓時嚇了一跳,差點沒忍住叫出聲。
下意識捂住嘴,望向攝像頭。
她自然知道他沒開攝像頭,但一定要親眼看見才能放心。
頭像是一張黑色商務西裝照。
斯文君子做派。
她坐在他腿上,給他圈在懷裡,他氣息落在她臉頰,聲音就在她耳根子底下。
「My point is ANC has never made a profit and has modest sources of income……It』s not worth it.」
口中分明說的是再正經不過的話,但誰能想到,他此刻正很不安分地抱著她談生意,手掌貼在她腰間,幾欲碰到她肋骨。
桑白在逼仄的空間里回頭看他一眼。
他一臉正經,面不改色,神色認真地看著屏幕里的文件,另一隻手還慢條斯理地理了理鼻樑上的極細磨砂黑框眼鏡,真就是名副其實的斯文敗類。
桑白推他推不開,無法只得指了指他手錶,那意思她來不及了。
陸慎這才緩緩放開她。
*
從洗手間出來,桑白在鏡子里補了下妝,無端想起早上陸慎抱她的場景。
不得不承認,陸慎專註工作起來,有種分外迷人的氣質。
他雖然抱了她,但視線一秒都沒往她身上瞟。
桑白卻莫名被這種感覺弄得心跳加速幾分。
補完妝出去,迎面碰上呂子萱。
她含笑打聲招呼,兩人錯身而過。
桑白又走幾步,聽見她忽然跑過來喊:「桑桑。」
她停住。
呂子萱笑著問她:「你今晚真不去那個燈會嗎?放鬆一下很好看的。」
桑白笑著搖頭:「不去了。」
「好吧。」呂子萱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她,「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啊,桑桑。」
終於要來了。
桑白也想看看她要說什麼。
「你問。」
「你跟陸總真的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嗎?」呂子萱訕笑著,「如果不是的話,我能不能約陸總去燈會啊?」
頓了頓,像是覺得不大合適,她補上一句,「當然,你要是介意的話,我就不約陸總了。」
這話里有一股濃濃的白蓮花味道。
大約是覺得不想跟她撕破臉,又想去約陸慎。
一般人聽到這話哪怕再不樂意,也要虛情假意懂事地說一句「不介意」。
畢竟都是一個圈子裡的人,只要面上過得去就行,誰會真交心。
呂子萱大約覺得成竹在胸,微笑等著她答覆。
桑白倏地笑了。
她一笑,呂子萱鬆一口氣,覺得這事兒大概率能成。
結果聽見她慵懶卻堅定的聲音:「我挺介意。」
呂子萱:「……」
空氣中瀰漫著一絲尷尬。
像是全然沒料到桑白連面子功夫都不做,呂子萱一下子有點懵,足足愣了好幾秒都沒說話。
桑白也沒說話,就那麼似笑非笑看著她。
她不信這人不知道她跟陸慎是什麼關係,即便他們真沒在一起,陸慎追她也是明明白白擺在臉上的。
呂子萱既然不懂事地問出這種問題,也就不怪她直白地回答。
兩人就這麼僵持站著。
這附近是洗手間,很快有人經過,打量她們一眼。
呂子萱反應過來,笑著說:「我開玩笑的桑桑,你別介意。」
桑白也笑,笑容里卻絲毫沒有溫度:「是嗎?可我是認真的。」
呂子萱全然沒想到桑白看著柔和,實則帶刺,不在意的事她不計較,一旦在意起來她比誰都認真。
顯然她是很在意陸慎的。
呂子萱丟下句「以後不敢再開玩笑」進了洗手間。
進來后,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
是的,她喜歡陸慎,他長得好、有身份、有能力,這樣的男人有幾個女人能不喜歡?
以前只是遠遠的在宴會上見過一面,沒想到竟然有機會近距離接觸。
跟著這樣的人,哪怕只是他女人里的幾分之一也是好的。
可惜,他眼裡只有桑白。
所以得知桑白有危險后,她知道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立刻找機會加了他微信,他果然通過。隔天到片場的時候對她態度改變許多,不似往常般冰冷,還跟她道了謝,問她想要什麼資源,陸氏投資的她隨意挑。
她故意說回去想一想,也不過是想跟他有下一次說話的機會罷了。
她沒敢獅子大開口,挑了一個A級資源女主,是她用力一點能夠到的。
陸慎直接答應了。
他應該很忙,跟她也沒說多餘的話,她趁機問要不要去附近秦鎮的燈會。
桑白恰好過來。
陸慎當時的表情,應該是想去的吧。
呂子萱深吸一口氣,翻出手機,咬牙發出條微信:【陸總,今晚去秦鎮燈會嗎?我約了桑桑一起去。】
*
晚上九點。
最後一條戲拍完,導演陳文俊囑咐桑白:「桑桑,晚上回去記得親手指練習啊。」
《醉清風》中這場吻戲,是女主在樹上睡著,男主飛身而上倒著親吻她,有風吹過,梨花飄落,女主睜開雙眼,兩人對視,加深這個吻。
這個場景被一位擅長古風的大觸畫出來,畫面唯美,立刻就被譽為「最美古言吻戲」,也是一場感情重頭戲。
陳文俊雖然是男導演,但他心思細膩,提前就跟兩個主演強調,一定要演出「初吻時的心動感」,動作一定要輕柔,還傳授了獨門練習的方式——吻自己食指。
桑白比一個OK的手勢。
其實有點發愁。
她演戲時習慣把自己的情感體驗代入角色。
但「初吻時的心動感」她是真沒有。
回憶起初吻,除了冰涼感和緊張,她其實是沒有過多感覺的。
她嘆一口氣,回去還是要練習。
剛走出幾步,聽見身後傳來呂子萱助理的驚喜的聲音。
「你真的約了陸總去看燈?牛.逼啊!」
「噓——小點聲。」
「我靠,啊啊啊!」
聲音逐漸變小。
桑白咬唇,腳步卻未停,直到進入保姆車裡才稍稍變了臉色。
麥子顯然也聽見了,詫異道:「桑桑,陸總要去跟她看燈嗎?」
桑白淡聲:「我怎麼會知道。」
麥子一頓,很快說:「不可能的桑桑,你想想你在這兒,陸總怎麼可能陪別的女人去看燈?他心裡可只有你。」
桑白垂眸,沒應聲。
她下意識也不相信。
但呂子萱剛才跟她助理的聲音驚喜得過於真實。
陸慎一貫清冷,對主動湊上來的女人厭煩的厲害,但他對呂子萱並沒有討厭的情緒,甚至呂子萱能跟他聊「要不要去看燈」這種日常的繁瑣話題。
她都沒跟陸慎聊過。
而且那天看陸慎的表情,他好像還挺想去的。
她拿不定主意,思緒混亂無比,翻出手機看一眼微信,陸慎今天連條消息都沒給她發。
桑白把手機往旁邊一扔。
麥子這會兒倒比她還明白幾分:「桑桑你打個電話給陸總不就完了。」
桑白卻置氣似的:「不了,回去不就知道了。」
她倒要看一看,陸慎是不是真去了。
*
桑白自問還算理智,雖然心裡不舒服,但她也認為陸慎不可能跟別的女人去看燈。
但打開酒店房間門后,一片漆黑。
她一顆心沉下去,打開燈。
房間是空曠的。
沒有人過來給她拿拖鞋,也沒有人給她熱牛奶。
麥子擔心她跟著進了門,一看眼前的場景也呆了一下:「我給陸總打電話問……」
「別打。」桑白冷笑一聲,「別打擾人家。」
麥子頓時不敢說話了。
桑白面無表情:「放心,我沒事,他又不是我男朋友。」
她冷聲,有點煩躁似的,「不早了,你回去睡。」
麥子知道她想一個人待著,膽戰心驚地走了。
她剛關上門,桑白就忍不住拿起沙發上的長纓抱枕狠狠地往牆上摔去。
狗男人!
早上還抱她占她便宜,晚上還跟別人去看燈,這都十點了,他要看到幾點?總不會看一晚上吧?
桑白心緒不寧,半躺在沙發上劇本也背不進去。
尤其劇本里的台詞正是男女主角的甜蜜戲份,跟她此刻的心境完全不同。
試了幾次都無法進入狀態,桑白她把頭埋進膝蓋里。
心底忽然浮起幾分酸澀,堵得慌。
一下子覺得他跟別的女人走了也好,省得她整天心煩以後跟他怎麼辦;一下子又覺得他要真跟別的女人出去過夜,她怎麼受得了。
她盯著手機屏幕發獃,眼睜睜看著時間跳到十一點。
打開微信,他連條消息都沒。
她實在忍不住,抱頭大喊一聲:「狗男人!」
但又有什麼用呢?
她垂頭,想給陸慎打個電話問清楚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又怕陸慎接起電話直接回她一句「看個燈而已有什麼,是你自己不願來」。
正猶豫,次卧的門驀地開了。
桑白抬頭。
陸慎從門內走出來,似是剛睡醒的樣子,頭髮有種凌亂隨意的舒適感。
季度底忙得厲害,他昨晚熬了通宵,早上又忙到11點,睡了三個小時不到又起來開會,一直到晚上七點才結束。
他困得厲害,洗了個澡就進屋沉沉睡去,直到剛才聽到很大一聲「狗男人」才醒過來。
陸慎手裡拿著手機,看了眼桑白,不大確定他又哪裡惹到她。
他照例問了句:「回來了,要不要喝牛奶?」
又低頭看一眼表,「都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他一連問了一堆問題。
桑白睜大眼睛看他:「你……一直在屋裡睡覺?」
陸慎平靜道:「不然我能去哪兒?」
桑白方才混亂的心瞬間安寧下來。
她怔了下,說:「我以為你跟呂子萱去秦鎮燈會了。」
陸慎淡淡看她一眼,大約明白幾分。
「就為這個生氣?」他一笑,語氣清淡,「我跟她看什麼燈。」
中午呂子萱的確發來條微信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燈,還說約了桑白一起,他那會兒正在開會,沒當一回事,理都沒理。
一來桑白之前已經說過沒空去燈會,二來他和桑白就是真要去看燈,也犯不著讓她一個外人來約。
桑白被他語氣里的理所當然取悅,一面又忍不住想刺他一刺。
她故意說:「幹嘛不去?人家不是挺喜歡你的?」
「她喜歡我我就要去?」陸慎笑一聲,走到她旁邊,俯身看著她,「照你這個邏輯,我倒是喜歡你,是不是我的提議你都要跟我一起?」
他聲音極淡,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桑白耳邊卻彷彿炸開一聲驚雷。
為他這句極為坦然的「我倒是喜歡你」。
她一震,一抬頭對上他雙眼。
清淡的淺棕色的眸子里只有她的影子,分明是認真的。
她不敢置信似的:「你說——」
似是知道她的疑問,陸慎淡淡一笑,看她:「別告訴我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