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8

  空氣彷彿在一瞬間安靜了。

  只剩下細微的風聲和雨聲。

  那人身形高大,一襲黑色暗條紋西裝,單手入袋站在那裡,渾身上下透著矜貴和傲然。

  聲音也帶著上位者近乎命令的語氣。

  一時間,夏桐都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折服。

  有種這人做什麼都是對的的錯覺。

  倏然看到陸慎,桑白很驚喜地跑過去,仰起頭:「你提前回來了嗎?」

  雨簾里,陸慎極細的磨砂黑色眼鏡上沾滿了細密的雨珠。

  隔著鏡片,她的臉都有些許模糊。

  那雙黑色眸子卻亮的彷彿能點燃整個昏暗的街道——就像方才對其他男人那樣。

  陸慎應了聲,抬手勾住桑白的腰將她扯進懷裡,撩起眼皮,極淡地掃了司禾一眼。

  太過明顯地宣示主權。

  司禾捏緊了手裡的黑色鴨舌帽。

  桑白僵了下,立刻想起來她忘記跟陸慎報備偶然遇見司禾了,而且兩人還喝了酒。

  被抓了個正著。

  男人手上力氣逐漸加大,勒得她腰間生疼。

  明顯是生氣了。

  桑白慌忙解釋:「只是碰巧遇到司學長。」

  司學長。

  叫得還挺親熱。

  雨勢大了幾分。

  陸慎抬手遮在她頭頂,淡淡道:「上車。」

  桑白乖巧地「喔」了聲,回頭跟兩人告別:「那桐桐,學長,我先走了。」

  司禾勉強一笑:「再見。」

  夏桐則比了個「哇哦」的嘴型,跟她揮手。

  那意思,她被管得可真嚴。

  *

  夜深了,街道空曠沒什麼行人。

  車子一路平穩疾馳。

  桑白靠近陸慎,抱著他一條胳膊,親昵道:「你不是後天才……」

  「放開。」

  陸慎冷聲截斷她的話。

  桑白一僵。

  陸慎掃她一眼,目光沒有絲毫溫度。

  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有些駭人。

  但不知道為什麼,桑白並不覺得害怕,但她想了想,還是習慣性、不敢忤逆地放開了他。

  陸慎轉頭,抬手將她下巴捏得發白:「這麼晚跟男人在外頭喝酒,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訓斥和管教的語氣。

  他出差半月,桑白有點想他,也不想剛一回來就惹他生氣。

  桑白忍住下巴尖輕微的疼痛,在腦海里組織了一大段話,盡量輕聲細語地跟他解釋:「本來只有我和桐桐,偶然遇見司學長,他是我下部戲的副導演,就只喝了兩杯而已……」

  陸慎淺棕色的眸子更冷,像結了層霜。

  他放開她,吩咐:「平鵬,明天上午之前,我要看到這家酒吧的錄像。」

  平鵬:「是。」

  桑白一滯。

  心底的那一點柔軟瞬間消弭殆盡。

  她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連解釋她的解釋都不肯聽?一定要調視頻?

  桑白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壓下心底的憤怒和失落,什麼都沒說。

  陸慎向後一仰,靠在車椅背。

  桑白則倚在一側冰涼的車窗上。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誰也沒說話。

  回到涑水公館下車后,陸慎也沒等她,直接邁步進門。

  桑白也有些煩躁,甚至懷疑當初在香港出海時那個溫柔的陸慎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平鵬猶豫片刻,還是說:「陸總他為了提前回來,已經二十幾個小時沒睡了。」

  桑白心裡的火又被這句話澆滅了。

  她點點頭。

  算了,不跟他計較。

  她小跑著追了上去。

  進門,陸慎剛脫掉鞋子。

  桑白連忙彎腰幫他把拖鞋拿出來,又接過他脫掉的外套掛好,最後給他倒了杯水。剛要拿過去,陸慎直接進了浴室,「砰」地一聲關上門。

  桑白嘆了口氣,把黑色陶瓷水杯放茶几上,去了樓上的淋浴間。

  還是儘快把身上的酒精味洗掉。

  洗完后,她打開燈,下巴那塊兒剛被陸慎捏的粉紅印子還沒消。

  她咬唇,換上件黑色弔帶睡衣,緩緩走下旋轉樓梯。

  陸慎恰好穿著黑色絲綢睡衣站在樓梯口,抬眸掃她一眼。

  桑白走到他面前,主動拿肩膀蹭了蹭他,聲音也有點曖昧:「你累不累?」

  陸慎沒說話。

  他垂眸。

  知道他喜歡她主動,桑白踮起腳尖,抬手勾住他脖子,慢慢地湊上去。

  陸慎忽地推開她。

  他動作很輕,桑白還是在那一剎那愣住。

  她意識到,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拒絕她。

  他轉身,只留下一句話:「我要忙。」

  *

  桑白回到卧室,給父母打了個電話說臨時有工作,不能回去,然後深吸一口氣,呈「大」字躺在床上。

  今天下了雨,別墅又大,桑白把中央空調溫度調高,又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才暖和了些。

  以往陸慎出差回來后,也常常要工作,但都是跟她親密結束后再去書房。

  今天看這架勢,不打算碰她了。

  什麼意思?

  是真的不信她跟司禾喝酒是偶然碰見,覺得她趁他不在的時候故意約別的男人喝酒?

  所以生氣了?

  也只能是這個解釋。

  桑白有點無語。

  不明白這人對她信任感怎麼會這麼低。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到平鵬說他二十幾個小時沒睡,爬起來給陸慎熱了杯牛奶,送去書房。

  書房門關著,她敲門走進去,把牛奶放桌上。

  陸慎正凝神看著電腦屏幕上一張報表,一動不動。

  離得近,光線又亮,桑白甚至看見了他眼裡的血絲。

  她柔聲:「你要不要先睡——」

  「出去!」

  他聲音凌厲,雙手十指交疊撐在褐色桌面,看都沒看她一眼。

  桑白忍著把牛奶倒他頭上的衝動,轉身出去了。

  她出去好一會兒,陸慎才動了動有些發僵的肩膀。

  半個小時。

  他對著這張報表半個小時,卻一個數字都沒看進去。

  知道桑白對他影響很大,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大。

  閉上雙眼,腦子裡是她甜軟的聲音在空曠的地方循環往複,無限折磨。

  「我也一直期待可以再跟學長合作。」

  *

  回到卧室,桑白把氣全撒在了蠶絲被上。

  來回蹂.躪,拳打腳踢,直到沒勁兒。

  狗男人!

  等你明天看到視頻的時候,一定會為污衊我后的所作所為,哭著後悔向我道歉的!

  桑白把被子蓋過頭頂,不知怎麼想起了遊艇上那一幕。

  他溫暖的懷抱擁著她,聲音也是溫柔的。

  「也不是每次都要做。」

  桑白心緒逐漸平和下來。

  等錄像出來,自然會真相大白,到時候應該就會好了。

  她打了個哈欠,很快睡著。

  隔天起來時,陸慎卻已經離開。

  阿姨說他去公司上班了。

  桑白點點頭,吃完早飯運動了下,開始認真看《平陽公主》的劇本。

  *

  陸慎昨晚只睡了四個多小時。

  他向來少眠,負荷工作是常態。

  剛回國,公司高管排隊等著給他彙報。

  忙到下午四點終於得到幾分鐘空閑,平鵬把聽瀾小院那晚的錄像調來了。

  視頻里的確像是夏桐偶然遇見司禾,邀請他一起進包廂,然後桑白才來。

  但那個男人對她表現出來的親密和他親耳聽到的那句話,絕非作假。

  四年了,他要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得到她的心?

  他目光緊緊盯著視頻里,出酒吧門口時,司禾手護在她腰后,她回眸甜甜一笑,看口型似是說了聲「謝謝學長」。

  他攥緊雙拳,「啪」地一聲把電腦關了。

  「給我接秦導的電話。」

  秦侯正在對劇本做最後的細節修改,突然接到陸慎親自打來的電話,還擔心投資上有變動,沒想到他的來意是把長纓角色人選換掉。

  秦侯很詫異——長纓這個角色不是陸氏推薦的嗎?怎麼突然又要砍掉?

  雖然推薦時他對桑白很不滿意,但試鏡結束后已經覺得桑白很適合這個角色。

  他不覺想爭取一下:「陸總,請問是出現什麼嚴重的問題了嗎?我們幾個副導演也覺得桑白挺合適,而且這演員合同都簽了,我怎麼跟人解釋——」

  聽到「副導演」三個字,陸慎唇角浮起一絲冷笑。

  陸氏影業能在幾年內起來的這麼快,得益於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除了投資,他從不過問影片其他部分。

  然而他卻為了桑白幾次破例。

  他淡聲:「合同照條款賠償,陸氏來出這個錢。至於怎麼解釋——你告訴她,直接來找我。」

  *

  客廳里。

  桑白坐在柔軟的皮質沙發上,懷裡抱著一個長纓的玩偶,認真讀劇本,揣摩人物心理,還寫了不少筆記。

  直到阿姨把客廳的燈打開,她才意識到天色已經暗下來。

  她翻開手機,跟陸慎的消息仍舊停留在之前她發的那條:【你幾點回來呀?要我做東西給你吃嗎?】

  三個小時過去,他什麼都沒回,也沒要搭理她的任何意思。

  她垂頭把手機扔到一邊。

  怎麼回事?

  按道理說他應該拿到錄像知道她沒說謊了呀?

  怎麼還這樣?

  朱阿姨過來問:「小姐,你要不要先吃飯?」

  桑白搖頭:「再等等吧。」

  手機突然響了。

  她期待地拿起來——屏幕上的人不是陸慎,是秦導。

  她連忙劃開屏幕:「喂,秦導好。」

  秦侯開門見山:「桑白,有個不太好的消息,陸氏那邊不同意你演長纓,讓我換掉你,賠償按照合同規定的來。」

  「?」

  桑白內心一震,心裡生出幾分懷疑:「為什麼?那邊具體是怎麼說的?」

  秦侯:「陸總說,讓你親自去問他。」

  「……」

  桑白閉上雙眼,胸口幾乎喘過不氣。

  懷疑直接成真。

  那人絲毫沒有任何掩飾的想法,直接了當地告訴她——這是他的決定。

  從來都是這樣——他決定的,她必須遵守。

  他明明知道這個角色對她有多重要。

  她還專門為這個角色求過他。

  秦侯嘆了口氣,沒想到商場上殺伐決斷的陸慎竟然也會在感情上淪陷。

  他說:「我不知道你跟陸總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但我只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你如果搞不定,我就必須得換人了。」

  陸氏投資的時候就只提了一個條件,長纓的角色誰演他們說了算。

  桑白很感激:「謝謝導演,我會努力爭取的。」

  掛掉電話后,桑白跌坐在沙發上,情緒被壓抑到了極點。

  只是跟人喝了杯酒而已,真的需要這樣嗎?

  她雙手插進頭髮里近乎暴躁地抓了抓,視線落在茶几一角上的《平陽公主》漫畫書上。

  若是別的角色,也就罷了。

  但是長纓,真的不行。

  他無非是想逼她過去伏低做小哄他罷了,她去就是。

  桑白來到化妝鏡前,重新化妝,整理好剛才被抓得亂糟糟的頭髮,拎起阿姨打包好的飯菜,讓司機載她去陸氏集團。

  *

  夜漸漸深了。

  路邊的樹抽出嫩綠的枝芽,春意盎然。

  陸氏大樓幾乎燈火通明。

  桑白讓司機把車停靠在路邊,打著雙閃,給平鵬打了個電話。

  平鵬聲音詫異:「您到樓下了嗎?」

  桑白聲音盡量柔軟:「對,能麻煩你下來接我一下嗎?」

  進入陸氏集團有門禁,桑白沒有工牌。

  平鵬看了眼正在辦公桌前坐著的陸慎。

  他其實並沒有辦公,只是輕閉著眼靠在椅背上,神色淡摸,不知在想什麼。

  聽到電話里透出來的聲音,陸慎睜眼掃過來。

  平鵬把手機切成閉麥狀態,問:「您看?」

  陸慎微微眯了下眼。

  整整一天的時間,她不過發了兩條無關痛癢的簡訊罷了,現在卻找上門來。

  他還不如她一個角色重要?

  還不如她跟那個破導演的合作重要?

  陸慎向來理智,也沒真對她發過脾氣,但此刻他突然很計較。

  他冷聲:「跟她說我沒空。」

  *

  「抱歉,陸總是真的在忙,實在沒時間……」

  車燈雙閃不緊不慢地發出「哆哆」聲。

  桑白咬牙:「我在樓下等他,如果他忙完,請告訴我一聲。」

  她就在這裡等。

  司機把車緩緩開進地下車庫。

  桑白拿出手機,想給陸慎發點什麼,拿出手機反反覆復打了幾行字,又刪掉。

  如果是以前,發一些哄他的、親密的話易如反掌。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她卻始終邁不過心裡那道坎。

  她最終摁滅手機,退出微信,什麼也沒做。

  車裡很安靜,地下車庫的聲控燈也滅了。

  一片黑暗裡,等待的時間彷彿被放大數倍,滋味尤其焦灼。

  桑白無聊刷微博打發時間,卻突然看到一條新聞空降熱搜。

  #文嵐疑似與富豪前男友複合對方深夜親自接機#

  又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新聞。

  桑白沒當一回事,隨手點開,抱著娛樂的心態看了眼,身形卻突然僵住。

  照片畫面雖然模糊不清,卻依稀能辨別出兩人的影子。

  地點也明顯是香港機場出口。

  陸慎正紳士地給文嵐開後座車門,示意她上車。

  那輛車是陸慎在香港載她去維多利亞港口的賓利。

  而拍攝時間,就是陸慎在四周年突然回香港的前一晚。

  也就是說,陸慎在四周年的前一天就到了香港,卻先去機場見了文嵐,隔天才見了她。

  而這一切,他隻字未提。

  桑白緊緊攥住手機,指尖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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