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阿陵番外(作話還有)
(一)海都阿陵和瑤英
第1章
「王子, 把文昭公主關在哪裡?」
托木倫問。
海都阿陵低頭擦拭長刀上的血跡,下巴微抬,泛著黃金色、狼一樣的眸子銳利地瞥一眼李瑤英。
瑤英站在雪地里, 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 瑟瑟發抖, 身上裹著一件灰撲撲的、散發出淡淡腥臭味的氈衣,形容憔悴, 狼狽不堪, 姣好的面容和玲瓏的身姿掩在風霜之中,看起來就像個毫不起眼的女人。
以往, 這樣的女人爬到海都阿陵床上, 他看都不會看一眼。
但是他見過李瑤英真正的模樣, 長安太極宮的宮宴上,她頭戴花釵,濃妝艷飾,穿著他平生見過的最華美的衣裙, 出現在眾人面前, 容色之盛, 將殿中輝煌閃耀的燭火襯得黯然失色。
那一瞬間, 海都阿陵感覺到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就像喝了中原最烈的酒,渾身熱血上涌, 四肢百骸毛孔舒張。
長安少年郎心目中的第一美人, 果然名不虛傳。
這個女人是他的。
他來自荒蠻的部落,在狼群中長大, 吃馬肉, 喝馬血, 被他們這些中原漢人鄙夷。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錦衣玉食,尊貴雍容,曳地的輕紗陂巾彷彿散發出陣陣幽香,滿殿年輕兒郎都在偷偷看她,而她目不斜視。
海都阿陵口乾舌燥。
他要征服這個女人,正如他的鐵騎將征服這片肥沃遼闊的土地。
幾個月後,這個女人落到他掌中,任他擺布。
她剛剛和他談完條件,抖如篩糠,等著他發落,雙眸低垂,不泄露一絲思緒,看去纖弱、膽怯,低著頭,露出半截雪白的頸子,雪光都壓不住那一抹柔膩細嫩。
海都阿陵只需要抬抬手就能把她勾到自己面前,嘗嘗那半截頸子到底有多滑膩,她腰肢纖細,他大掌一握,就能緊緊鉗住她。
每次打了勝仗,部下會把最美麗的女人獻給他,攻城略地、大肆屠戮之後,帶著一身血腥氣享用美人,最為暢快銷魂。
但是這一次他不急著強佔這個女人。
這個看似嬌弱的女人破壞了他準備已久的計劃,讓他大開眼界。
他利用葉魯部操縱她的遠嫁,看著她被粗野的葉魯部大王子嚇得面色發白,瞧見她在白髮蒼蒼的葉魯部酋長身邊暗暗垂淚,他以為她已經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帶兵偷襲中原,沒想到她早已經悄悄學會胡語,不僅在絕境之中逃出葉魯部,還毀了他的心血。
她在葉魯部的驚慌失措、和太子李玄貞的爭吵都是裝出來的。
這樣的女人太狡猾,即使他在床上征服了她,她也不會對他死心塌地。
頭頂幾聲清唳,雄鷹在半空中翱翔。
海都阿陵的目光隨著雄鷹飄向遠方。
阿布是他親手養大的,它忠誠,只聽他一個人的號令,勇悍,堅毅,可以用利爪把獵物撕成碎片,是鷹中之鷹。
文昭公主就像還沒被馴養的阿布。
他跟在她後面,像追逐獵物一樣,冷眼看著她奔逃,在她以為終於逃出生天的那一刻出現。
她臉上的驚恐和絕望讓他覺得快意,那種完全掌握她的命運、看著她被自己玩弄的感覺甚至比打敗一個比自己更強大的勇士更讓他覺得快活。
和直接佔有這個女人相比,他更想要慢慢馴養這個女人,磨掉她的爪牙,擊垮她的意志和自尊,讓她徹底順從於自己,完完全全屬於自己。
她越不甘心,他越想要折騰她。
托木倫又問一遍:「該怎麼處置文昭公主?」
海都阿陵和李瑤英達成了協議,他放過她和她的親兵,她跟他走。
「帶他們回伊州。」
他還刀入鞘,薄唇微微勾起。
伊州遠離中原,魏朝的士兵被攔在涼州以東,她再足智多謀,插翅難逃。
托木倫扯著瑤英走遠。
謝青、謝沖他們被帶去和俘虜關在一處。
瑤英是女人,還是一個不可多見的美人,托木倫想了想,把她帶到關押女奴的地方,以前戰敗的部落獻上來的女人都是這麼安置的。
他手上重重地一推,瑤英摔倒在地,周圍的女人視若無睹,神情麻木。
瑤英爬起身,拍去氈袍上的泥濘,眼神巡睃一周,找了個地方坐下休息。她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頭暈眼花,渾身無力,海都阿陵不會放了她,伊州離長安那麼遠,過了玉門關,她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她閉了閉眼睛,盡量不去理會餓到痙攣絞痛的腸胃,一個聲音在腦海里回蕩:她得活著,不管用什麼辦法。等阿兄傷好了,一定會來救她,她不能放棄希望。
號角聲響起,隊伍進發,北戎兵催促瑤英和其他女奴趕路,她餓得連身上的皮襖都能咽下去,還是咬牙跟上隊伍。
海都阿陵把她當成獵物,她必須讓他享受到折磨獵物的樂趣,只要能活著,這點痛苦不算什麼。
很快,瑤英的氈衣上結了一層薄冰,凜冽的風雪從衣領灌進去,渾身冰涼,手腳早就凍得失去知覺。她逼迫自己跟上其他人的腳步,只要停下來,她就再也走不動了。
她麻木地、全靠本能地邁出僵硬沉重的腿,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昏暗下來,隊伍停下紮營。
瑤英和其他女奴被趕進一塊木柵欄臨時圈起來的地方,她精疲力竭,倒在角落裡,閉目休息。
送飯的士兵隔著柵欄扔進來幾塊餅,女奴們一擁而上,爭搶那幾塊餅。
士兵站在柵欄外哈哈大笑,讓沒搶到餅的女奴跪下求他們,誰叫得好聽,他就給誰餅吃。
女奴跪下祈求,他笑得愈加得意,視線落到角落裡的瑤英身上,瞪大眼睛,臉上掠過淫.邪之色,舉起一張餅對她搖了搖。
「想吃嗎?叫聲好哥哥就給你。」
瑤英抬眸掃他一眼,面露嘲弄之色。
士兵惱羞成怒,扔下裝餅的木桶,衝進柵欄,扯住瑤英的衣領,把她拖出柵欄,其他女奴見狀,一擁而上,去搶木桶里的殘渣碎餅。
瑤英被士兵拽著在到處都是碎石的雪地上拖行,背上、腰上、雙腿火辣辣的疼,不知道留下多少傷口,眼淚滑落下來,她咬破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一邊掙扎,一邊留心觀察周圍的環境,右手偷偷摸向自己的長靴。
那裡藏了一柄匕首,是李仲虔送給她的,號稱削鐵如泥。她拿著匕首和李仲虔比劃過,他教過她怎麼殺人。
要穩、狠、准,一下子割破對方的喉管,或者刺進他的心臟,一招斃命。
李仲虔也警告過瑤英,她不懂武藝,不到萬不得已,別去激怒對方,遇到高手,她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即使是面對普通男人,她也不能暴露殺機,必須等對方最鬆懈的時候才能冒險動手。
士兵把瑤英拖到營地後面,旁邊有人發出嘲笑聲,「又瞧中哪個了?」
「這個漢女是我見過最漂亮的!還是個沒嫁過人的小娘子!」
一人笑罵一句,「又讓你撿著便宜了!你下手快,今天兄弟們不和你搶!」
幾個人圍上來說笑,士兵趕走其他人,腳步聲漸漸飄遠。
瑤英不再掙扎,像是認命了。
士兵冷笑,一把摁住她,脫下外袍,低頭解開腰帶,天氣太冷,他沒有脫下闊腿袴,只隨手往下扯了扯,獰笑著俯身壓在她身上。
瑤英看著他,認準李仲虔教過她的部位,使出所有力氣,手中匕首穩穩噹噹地刺了進去。
阿兄送她的匕首,果然鋒利,薄刃剖開血肉,熱血噴濺而出,濺了她一臉。
她翻身而起,壓在士兵身上,雙眸血紅,眨都不眨一下,繼續用力,匕首繼續往裡刺入。
士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獃獃地看著她手中的匕首,渾身抽搐,劇烈掙扎,她瘦弱的身體緊緊壓住他,匕首利落地翻騰攪弄,血浸濕了她的氈衣,她死死地握著劍柄,即使士兵已經停下掙扎,依舊沒有鬆手。
士兵的夥伴探頭往裡看,對上瑤英被鮮血染紅的眼睛,嚇得一個激靈,「赤撒被殺了!」
死了人,士兵不敢私自處置瑤英,消息傳到大帳,海都阿陵正和部下議事,聞言,驚訝地抬起頭:「她殺了人?」
柔弱的文昭公主只怕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死,居然能殺人?
「她殺了赤撒!」
「她為什麼要啥赤撒?」
報信的人面上一僵:「赤撒以為她只是個普通女奴,看她不聽話,想教訓她……」
海都阿陵笑了笑,起身出了大帳。
瑤英還握著匕首坐在赤撒身邊,氈衣被血染紅,臉上也糊滿了血,秋水盈盈、一眼能把人看得酥了半邊身子的雙眸比血更紅,長安城裡最嬌貴雍容的那朵牡丹花,果然不止是空有美貌。
她冷厲如刀,身體卻在微微發抖。
這麼恐懼,還是毫不猶豫地殺了人。
海都阿陵瞥一眼赤撒的屍首,面色陰狠:「文昭公主無緣無故殺了我的部下,我得給部下一個交代。」
周圍的士兵眼中騰起振奮之色,齊齊看向瑤英,等著海都阿陵把她賜給他們。
他們的目光毫不遮掩。
瑤英握著匕首,眼帘抬起。
海都阿陵嘴角勾著。
怎麼,她以為憑著一柄匕首殺了蠢笨的赤撒,也能用同樣的法子殺了其他男人?他們不會像赤撒那麼傻,也不會再掉以輕心,落到他們手裡,她只能乖乖聽從。
海都阿陵等著瑤英驚恐地哭泣,絕望地哀求。
她站起身,血順著氈衣落下,嘀嗒嘀嗒,染紅腳下的雪地。
「我不是無緣無故殺人。」
她迎著士兵們肆無忌憚打量、恨不能立馬撲上去撕碎她衣裳的眼神,一步一步走到海都阿陵面前,平靜地道。
海都阿陵淡金色的眸子里沒有一絲波瀾,神情淡漠。
瑤英仰頭望著他,雪白的貝齒上也濺了血,朗聲道:「我和王子達成協議,就是王子的人。這個人膽敢染指我,便是公然侵犯王子的尊嚴,王子是北戎第一勇士,他如果得手了,王子會淪為北戎的笑柄,被其他王子鄙夷。王子,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殺?」
她語氣平穩,眸中燃燒的血色淡去,一雙眼睛烏黑清亮。
周圍安靜下來。
海都阿陵審視著瑤英,刀削斧鑿的臉越來越陰沉,就在士兵們以為他會一刀砍了瑤英時,他忽地一笑。
這樣才好玩。
如果李瑤英大聲叱罵他,或者跪下痛哭流涕,可憐巴巴地祈求他,他會很失望。
海都阿陵轉身離開。
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帳篷間的那一刻,瑤英渾身發抖,軟倒在地,支撐著她堅持到現在的勇氣霎時被后怕淹沒,恐懼攫住了她的心臟,她狠狠地咬舌頭上的傷口才沒有暈過去。
這是一次試探,她想知道海都阿陵對她到底抱著什麼樣的態度。他陰鷙深沉,武藝絕頂,殺死她和親兵就像捏死螞蟻一樣簡單,她絕沒有逃脫的機會,唯有先摸清他的底線在哪裡,才能去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激怒士兵太過冒險,可她別無選擇,她觀察過了,海都阿陵軍中唯有這幾個看管女奴的士兵身材瘦小,手上沒有長年拉弓留下的繭子,他們不會武藝,是她唯一的機會。
海都阿陵回到大帳。
托木倫緊跟著他,問:「文昭公主殺了赤撒,王子就這麼算了?」
海都阿陵掃一眼托木倫,目光比他腰間的長刀還鋒利。
「誰讓你把她送到赤撒手裡去的?」
那幾個士兵經常□□女奴,他早有耳聞,為了軍中士氣,暫時隱忍不發,如果今天赤撒真的得手了,真如李瑤英所說,他會淪為笑柄!
托木倫連忙賠罪:「屬下考慮不周,才會釀成此禍,請王子責罰。」
海都阿陵擺擺手:「你傳令下去,文昭公主是我的人,讓那些人手腳都放乾淨點,今天的事到此為止,下不為例!」
托木倫悄悄鬆口氣,應喏,退出大帳。
底下人來問:「該怎麼處置文昭公主?」
托木倫撓了撓腦袋,道:「送到王子這裡來吧。」
王子說了,文昭公主是他的人,今天王子饒公主不死,公主必定感恩戴德,今晚說不定就會臣服於王子。
半個時辰后,瑤英被送到一座帳篷里,侍女為她脫下腥臭的氈衣,洗去一身血跡,將她送進海都阿陵的大帳。
海都阿陵出去巡營,半夜回帳,看到坐在角落裡打瞌睡的瑤英,脫氅衣的動作停了下來。
「過來。」
他懶洋洋地道。
瑤英醒過神,一臉警惕和厭惡,沒有起身。
海都阿陵臉色沉了下來。
她的目光讓他想起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他們高高在上,而他只是個狼養大的野人。
今天她在他的營地里殺人,用激將的法子自保,他沒有懲罰她,她以為自己真的退步了,會接著縱容她?
他沒有這麼好心。
海都阿陵冷笑,幾步走到瑤英面前,扯開她身上的長袍,她換了北戎女子的衣裳,袍子底下就是胸衣,嬌艷飽滿。
瑤英沒有掙扎,目光落到他臉上,平靜,麻木,還有幾分鄙夷。
海都阿陵額邊青筋暴跳,推開瑤英:「滾出去。」
如果這麼簡單就被獵物激怒,以後怎麼徹底馴服她?
瑤英攏好衣襟,走出大帳,衣衫底下汗水涔涔,連髮絲里都沁出了細密的汗。
表現出厭惡和鄙夷果然會讓海都阿陵失去興緻。
海都阿陵的底線是他們之間的協議,他沒把她放在眼裡,享受追逐獵物,所以不屑在她主動臣服前強行佔有她。
她可以利用這一點。
但是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去挑戰海都阿陵的忍耐力,真的惹怒他,後果不堪設想。
她不能太軟弱,也不能反抗得太激烈,把握好分寸才能一點點迷惑住他。
夜風寒涼,瑤英握緊雙手。
她要活下去。
托木倫從帳中走出來,對著瑤英搖搖頭,今晚這個女人如果低頭,以後就是王子的女人了,何必自討苦吃?
他指指關押奴隸的方向:「你以後住那裡。」
那裡比關押女奴的地方更艱苦,連擋風的氈帳都沒有,每次征戰都有無數奴隸凍餓而死。
瑤英臉色蒼白,心裡猛地一跳。
謝青他們不知道被送去哪裡了,她得想辦法和他們聯繫,奴隸中說不定有人見過他們。
托木倫把瑤英送去和奴隸關在一起,回到大帳,海都阿陵大馬金刀地坐在火盆前,「給我找個女人過來。」
聲音沙啞,不掩□□。
托木倫立刻去照辦。
第2章
瑤英站在氈帳前,聽見裡面傳出的撞擊聲、男人低啞的吼聲和女人發顫的啜泣,攥緊了手裡的木桶。
托木倫做了一個拔刀的動作,不耐煩地催促她:「王子讓你進去伺候。」
瑤英眼皮低垂,冷靜下來,掀簾入帳。
帳中沒有點燈,外面篝火的光芒透過牛皮籠下一團模糊的暈光,隱隱可以看清帳中陳設的輪廓。
瑤英先在朦朧中看到男人□□的脊背,肌肉虯□□壯緊實,爬滿淋漓汗水,隨著一上一下起伏的動作,汗珠從流暢分明的肌理線條滾落。
聽到腳步聲,他一邊繼續,一邊側頭朝她看過來,輪廓深邃的面孔被汗水浸濕,捲髮貼在臉頰邊,淡金色的眸子微微半闔,目光緊緊鎖在她身上,像盯住獵物的獵豹,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一切都在他的掌控當中。
他征伐,馳騁,身體起落,盡顯原始的野性,女人尖叫著顫抖,像是痛苦得要死去,卻又緊緊攀附著他,聲音透出極致的愉悅。
嘎吱嘎吱,木床不堪承受,幾乎要被搖散了架。
瑤英提著水桶,面無表情地站在氈帳里,冷眼聽著眼前的活春宮。
等一切結束,女人癱軟在床上,幾乎魂飛天外,下意識擁住男人的胳膊,海都阿陵沒有給予她片刻的溫存,推開她纏上來的身子,起身離開,就這麼走到瑤英面前,臉上已經恢復平時的冰冷淡漠。
瑤英沒有抬頭,遞上乾淨的巾帕。
頭頂傳來海都阿陵的嗤笑聲,「文昭公主不是膽量過人嗎?怎麼不敢抬頭?」
她暗暗咬牙,知道他有意羞辱自己,別開了臉。
不能毫無反應,也不能一味徒勞地反抗——一旦他失去耐心和興緻,她就是帳中女人的下場。
海都阿陵唇邊掠過一絲笑,他就喜歡看瑤英全身上下透出不甘心、又不得不順從自己的模樣,隨意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對床上的女人冷冷地道:「出去。」
女人還沒平復下來,聞言,身體僵了一下,爬起身,撿起地上散落的衣裙掩住赤著的身子,低頭走了出去。
從瑤英身邊經過時,她深深地看了瑤英一眼,眼神複雜。
瑤英暗暗嘆口氣。
這個女人也是被北戎人擄掠來的,名叫阿瑪琳,是一個部落司祭的女兒,她們處境相似,但是剛剛阿瑪琳的眼神讓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們不是一樣的人。
瑤英放下木桶,收拾凌亂的床榻,帳中殘留著曖昧的味道,她忍著噁心捲起氈毯。
海都阿陵擦洗完身體,朝她抬了抬下巴,指指木架:「拿過來。」
瑤英放下木桶,去取架上的皮襖,架子太高,她踮起腳去夠,感覺到身後海都阿陵的目光一直看著自己。
她越狼狽,他對她似乎越有耐心。
嘩啦一陣響動,皮襖滑落下來,直接蓋在她頭頂,罩住了她的臉,她晃了幾下,掙扎著站穩,把厚重的皮襖捧到海都阿陵面前。
朦朧的光線勾勒出她微微透出淺暈的臉龐,燈下看美人,簡直驚心動魄。
海都阿陵心裡一動,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摩挲了幾下。
瑤英頭皮發麻,恐懼像條蛇一樣在渾身遊走,心裡一道聲音響起:不能慌張,要冷靜!她哆嗦了幾下,強迫自己鎮定。
海都阿陵玩味地一笑:「不怕我直接要了你?」
瑤英仰起臉,「王子和葉魯部的大王子不同。」
海都阿陵看著她的眼睛:「怎麼不同?」
瑤英面色沉靜,道:「葉魯部的大王子粗俗野蠻,王子是北戎第一勇士,是深受部下敬重信賴的大英雄、名震北戎的一方豪傑,王子既然和我這個小女子達成了協議,自然不會做失信之人,否則王子日後要怎麼征服其他部落?」
海都阿陵沉默了一會兒,手指順著瑤英下巴往下,捏住她雪白的頸子,微微用力。
瑤英喘不過氣來,掙扎著去掰他的手,身體瑟瑟發抖,蒼白的臉浮起紅暈。
海都阿陵平靜地看著她,就像在看一隻垂死掙扎的獵物。
她如此柔弱,抱著他的皮襖就得費半天勁兒,只需稍稍用力,他就能殺了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就在瑤英以為海都阿陵不打算放過她的時候,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她軟倒在地上,大口喘氣,咳嗽,嗆得滿臉通紅。
海都阿陵穿上皮襖,淡淡地道:「出去。」
瑤英立馬撿起木桶起身出去,站在氈帳前,渾身發顫。
每一次面對海都阿陵都得如此小心翼翼才能脫身,她必須時時刻刻保持清醒,揣摩他的心思,給出他想看到的反應,趁他鬆懈時試探他,在他警醒時立刻示弱。
她太累了,但是她不能軟弱,一旦軟弱,海都阿陵就得逞了。
托木倫看到瑤英衣衫完整,面露驚訝之色,領著她去關押女奴的地方。
返回大帳后,托木倫忍不住問:「王子,女人不難馴服,只要她成為您的女人就會聽話了。」
海都阿陵搖搖頭,突然問:「金勃是不是還沒娶妻?」
托木倫一愣,點點頭:「可汗原本打算把巴娜爾公主賜給金勃小王子,兩人合不來。」
海都阿陵若有所思地道:「文昭公主這樣的美人難得一見,大王子、二王子都是好色之人。」
托木倫反應過來,「用文昭公主挑撥諸位王子?」
如果王子有這樣的打算,那讓公主保持處子之身用處更大。
海都阿陵沉吟半晌,「先把人帶回伊州再說。」
幾位王子年輕浮躁,曾經為女奴的事大打出手,李瑤英天姿國色,他們很難不動心。
漢人王允以美人計除掉董卓,他可以效仿王允,說不定連瓦罕可汗也會中計,老可汗這幾年偏愛年輕貌美的女人。
不過李瑤英不像是會乖乖聽從他吩咐的人,很可能假意臣服,再挑撥老可汗猜忌他,在帶她回伊州之前,得讓她認清楚現實。
她的命運由他主掌。
……
死了一個看守,現在營地的人都知道瑤英是海都阿陵看上的人,再沒有士兵敢對她動手動腳。其他女奴和阿瑪琳一樣,看她的目光意味複雜,麻木中摻雜著羨慕,還有難以抑制的嫉妒和憤恨——所有人都在忍受,憑什麼只有她不同?
瑤英知道,海都阿陵是故意的,他讓她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她只能信任謝青、謝沖他們,可是他們現在是俘虜,根本沒辦法抗衡身為軍隊統帥的海都阿陵。
他們已經進入北戎領地,她不僅要想辦法尋找時機逃出去,還得找出逃走以後徹底擺脫海都阿陵的法子,不然一切都得前功盡棄——在這世上,有誰能讓海都阿陵忌憚?
北戎橫掃漠北,兵鋒所指之處,盡皆臣服於北戎,能讓海都阿陵低頭的人屈指可數:瓦罕可汗,北戎的幾個王子。
或許她可以利用這一點。
一切都得從長計議。
瑤英冷得直打顫,緊緊抱住自己,闔上雙眸,阿兄一定會來找她,她得早點逃出去和他團聚。
第二天,瑤英被扔去和奴隸為伍。
海都阿陵特意召來塔麗。
昔日的侍女投靠北戎,可以吃飽穿暖,出入自由,而瑤英卻得去喂馬,去清理牲畜糞便,任何一個女奴都可以支使她。她每天忍飢挨餓,一□□軍下來,腳底磨得鮮血淋漓,還時不時被叫到大帳去做粗使活計,忍受海都阿陵肆無忌憚的打量,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有人可憐她,偷偷送些吃的給她,被士兵當著她的面拖走。
瑤英不敢再接受任何人的幫助。
她計劃出逃。
海都阿陵知道她的打算,饒有興緻地等著她行動,在她以為找到辦法時直接掐滅她的希望,看著她眼底的亮光一點點熄滅,面如死灰。
他甚至故意露出破綻,引誘瑤英去追查,等著她入套,再無情戳破她的心思。
瑤英難堪、狼狽、絕望,但每一次絕望過後,她仍然倔強地不肯低頭。
海都阿陵想起當年熬鷹的時光,瑤英越反抗,他越有征服的慾望,美人數不勝數,到了床上其實沒什麼兩樣,過不了多久就索然無味,唯有這個女人能給他一種難以言說的快感。
塔麗看出瑤英想要逃跑,心驚肉跳,勸她不要衝動:「公主,王子在戲弄您,您逃不出去的,下次別犯傻了……」
瑤英搖搖頭。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幾次逃脫在海都阿陵眼裡有多拙劣,他一次次戲弄她,她一次次嘗試逃跑,一次次被他抓回來,看起來她一直在被耍弄,但是誰知道下一次她會不會成功?
海都阿陵太自信,自信到以為他永遠不會失手。
她讓他戲弄,讓托木倫他們習以為常,以後等海都阿陵露出真的破綻,她才能抓住機會逃脫。
在那天來臨之前,她得堅持下去。
瑤英又學會了幾種部落語言,還學會怎麼辨認可以食用的草根,怎麼把泥土敷在傷處減緩疼痛。
與此同時,阿瑪琳得到海都阿陵的寵愛,搬進一座乾淨的氈帳去住,出入都有女奴伺候,整個人容光煥發。
瑤英被派去服侍阿瑪琳。
阿瑪琳看著她,唇邊揚起譏笑。
「文昭公主好本事,欲擒故縱,王子反而對你更感興趣。」
瑤英置若罔聞,做完活計,抬腳就走。
阿瑪琳叫住她,指指帳中的絨毯:「這毯子髒了,你拿去河邊洗乾淨!」
帳外朔風凜冽,滴水成冰,夜裡能凍死人。
瑤英看一眼阿瑪琳,「你我都是被北戎人擄來的,我沒有妨害你,作踐我能讓你得到什麼?」
阿瑪琳臉上湧起惱怒之色,抬手就是一個巴掌。
不等巴掌落下,瑤英緊緊拽住她的手腕,和她對視,沒有錯過她眼中惱羞成怒的狠絕。
她們是一起被抓來的女子,即使不能互相扶持,也不該這麼快轉頭來欺壓她。
瑤英鬆開手,抱起絨毯,轉身出去。
這日,海都阿陵忙完軍務,想起瑤英,讓托木倫把她叫來。
她堅持了這麼久,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瑤英捧著一大盤燉羊肉進帳,放下就走。
海都阿陵冷笑:「我允許你走了嗎?」
瑤英停住腳步,轉過身。
海都阿陵大口吃肉,和托木倫議事,忽然聽到咚的一聲響,侍立在角落的瑤英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他靜坐不動。
托木倫走上前把瑤英翻過來,「王子,公主暈過去了!她身上發燙。」
海都阿陵皺了皺眉頭,上次瑤英被驚馬踢傷,走路一瘸一拐,依然堅持下來,今天怎麼倒下了?
「王子……」托木倫扶起瑤英,遲疑了一下,「給公主請個醫者看看吧,她這些天病了。」
海都阿陵掃一眼托木倫。
托木倫垂下眼皮。
海都阿陵點點頭。
托木倫鬆口氣,抱起瑤英出去。
不一會兒,他返回大帳,海都阿陵低頭看案上的輿圖,忽地道:「托木倫,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後不要插手她的事。」
語氣平靜到帶了幾分笑意,氣勢卻迫人。
托木倫閉了閉眼睛,單膝跪地,「是。」
下午,醫者和塔麗慌張地找了過來,塔麗叩頭痛哭:「王子,公主快不行了……」
海都阿陵冷笑:「昨天還活蹦亂跳的,給馬駒打馬印,今天就不行了?」
醫者上前:「王子,文昭公主確實快不行了。」
海都阿陵濃眉緊擰。
李瑤英真要死了?
他懷疑這一切是她的計謀,跟著醫者去看李瑤英。
她躺在絨毯中,嘴唇青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身上一陣發冷一陣發燙,眼瞳已經開始渙散。
海都阿陵見過將死之人,李瑤英演技再好也不可能裝得這麼像。
塔麗跪在床榻邊,哭著喊她:「公主,王子來了,您求求王子,王子會心軟的!公主,您別閉眼,您看,王子來了!」
瑤英毫無反應。
海都阿陵看著奄奄一息的她,冷笑了一聲。
都這樣了還強撐著,愚蠢。
弱肉強食,強者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食物,女人,領地,綿延的子孫,弱者必須服從,這是亘古不變的天理。她是弱者,就該服從於他,而不是以死抗爭,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以為李瑤英不會這麼蠢。
海都阿陵轉身離開。
既然她要死,那就如她所願。
他不會放她離開,馴服不了的獵物,必須死在他手上。
海都阿陵回到自己的大帳,繼續翻看輿圖,天色暗沉,托木倫送來晚飯。
「她死了沒有?」
死了就拖出去扔了。
海都阿陵問,聲音冷靜。
托木倫低聲道:「塔麗在為她擦身了。」
為快要逝去的人擦身,好讓她能幹乾淨凈地離開。
海都阿陵臉色沉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問:「怎麼突然病得這麼重?」
托木倫不敢說出全部實情——日以繼夜被海都阿陵折磨身心,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都受不了,何況文昭公主自小體弱?
他想了想,道:「阿瑪琳故意折辱文昭公主,讓文昭公主夜裡去河邊漿洗,公主受了風寒,白天還要去馬場,風邪入侵,引發舊疾,支撐不住了。」
海都阿陵抬起頭,淡金色眸子閃過薄怒。
他馴服自己的獵物,豈容他人插手?
「把那個女人送到合赤那裡去,他想要個女人。」
托木倫知道海都阿陵指的是阿瑪琳,應是。
海都阿陵又道:「讓巫醫去看看李瑤英。」
既然不是她自己求死,那不能就這麼讓人死了,留著她有用。
托木倫應喏,退出大帳。
海都阿陵不再提起李瑤英,和幕僚商量回伊州的事。
第二天早上,托木倫沒有來報告李瑤英的死訊。
看來那個女人還活著,她身上有股韌勁兒,風吹雨打后,抖落一身水珠,依然明艷美麗。
五天過去,托木倫向海都阿陵稟報:「幾名醫者試了好幾種辦法,文昭公主總算化險為夷了!醫者說公主求生意志很強,現在能自己喝葯了。」
海都阿陵心道:她的求生意志當然強,她還沒有報仇,不會這麼死去。
說不定她就是靠著要把他碎屍萬段的強烈恨意支撐下來的。
海都阿陵唇角勾起。
他等著她病好以後接著折騰。
……
瑤英大病一場,差點被海都阿陵發現自己服用凝露丸的秘密。
好在她剛好發高燒,醫者沒有看出她每個月會發病,以為她是受了風寒才病重,她硬撐了幾天,再偷偷服用凝露丸,身體好轉,醫者沒有懷疑。
病好以後,她得到一個單獨的氈帳,不用每天在又冷又臭的地方入睡。
塔麗繼續照顧她。
她依舊必須去馬場幹活。
這晚,海都阿陵突然出現在瑤英的氈帳前。
她驚坐而起,手忙腳亂地拿起匕首,躲到氈門后。
海都阿陵入帳,眼皮都沒眨一下,大手一伸,攥住躲在暗處的瑤英,輕蔑地一笑:「你這點力氣,還不如北戎一個十三歲的男孩。」
瑤英面無表情。
海都阿陵笑了笑,抬腳出去。
瑤英爬回床上,握緊匕首,一夜都沒鬆開。
這天,日頭還沒出,士兵叫起瑤英,要她去燒水煮羊奶。她在篝火前忙活了半個時辰,累得手臂都抬不起來,又被托木倫叫到大帳,要她把馬奶酒送去大帳。
瑤英抱著獸皮酒囊入帳。
海都阿陵作息規律,凌晨就起身研究輿圖,召見各個部落的酋長,大帳里坐滿了人。
帳中氣氛僵硬,海都阿陵坐在篝火前,面色沉凝,幾個部落酋長一臉憤憤然地望著他,其他酋長神情猶豫,悄悄和身邊的人交換眼色。
瑤英低著頭把酒囊送到海都阿陵面前。
他沒有看她。
她起身退出去,還沒走到氈門旁,身後傳來騷動,繼而是一片詫異的抽氣聲和驚叫聲,刀光劍影閃動,有什麼東西摔落在地,發出鈍響。
「海都阿陵!」
驚怒的質問聲四起,席間眾酋長發出憤怒的咆哮,埋伏在角落裡的親隨同時拔刀暴起,身影如鬼魅,一陣寒光閃爍,鮮血噴洒,剛剛還在怒吼的酋長轉眼身首異處,一顆顆頭顱在氈毯上滾動,大睜著的雙眸猙獰可怖。
「啊——」
帳中服侍眾酋長的女奴嚇得大叫不止。
海都阿陵皺了皺眉,眼神示意托木倫把女奴們拖出去,鷹眸抬起,淡淡地掃視一圈。
「你們降還是不降?」
十幾個酋長當場死了六個,親隨手中站滿鮮血的長刀就在眼皮底下,其他酋長魂飛魄散,咬了咬牙,怒吼:「海都阿陵,就算你今天殺光我們也沒用,我們的部族會為我們報仇雪恨!」
海都阿陵不屑地嗤笑:「就憑你們這幾個小部落,也敢和北戎為敵?今天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殺光你們,明天我就能帶兵踏平你們所有人的部落。」
他話音剛落,帳簾掀開,兩個士兵抬著一隻箱子進帳,打開箱蓋,倒出裡面的東西。
咕咚幾聲,一顆頭顱滾到了剛才怒吼的那個酋長面前。
酋長認出頭顱正是自己部落最勇猛的勇士,心膽俱裂。
眾人心中暗恨,明白他們中了海都阿陵的計策,他把他們引來營地,趁機派兵偷襲了他們的部落,他們已經失去和海都阿陵談判的籌碼。
砰的一聲響,一名酋長扔下手中的佩刀,單膝跪地,其他酋長對望一眼,無奈地嘆口氣,也跟著做出臣服的動作。
海都阿陵哈哈大笑,站起身,扶起最先跪地的酋長。
瑤英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大帳。
等眾酋長離開,托木倫勸說海都阿陵:「王子何必要殺那幾個酋長?這些小部落欺軟怕硬,只要以兵力震懾,他們就不敢不聽從王子的號令。殺了人,只怕他們面服心不服。」
海都阿陵冷笑:「你沒聽說?這幾個部落已經有人改信佛道了。」
托木倫不解地說:「伊州也有不少人改信佛道,連牙帳的幾位大妃也供起了佛。」
海都阿陵聲音發沉:「連你也知道大妃改吃齋念佛了,北戎到底貴族有多少人開始念經?別以為這些稀鬆平常,現在不加以遏制,假以時日,北戎士兵中有一半信佛,攻打王庭時,那位傳說中阿難陀再世的佛子親臨戰場,誰還敢衝鋒陷陣?」
托木倫半晌沒吭聲。
海都阿陵接著道:「我勸過大汗,以後誰敢在軍中散播佛子的事迹,立刻以妖言惑眾為名斬首示眾,以震懾人心,大汗沒有當回事。行軍打仗,不僅要靠排兵布陣,靠精良的武備,靠有利的地形,還看士氣軍心,他們把王庭佛子當成神,和神對敵,軍心怎麼穩固?」
托木倫睜大眼睛:「大汗當年敗給佛子,軍中就傳出流言,說佛子得神佛庇佑,所以才能奇迹地以少勝多。這次大汗集結兵力再次圍攻王庭,還是久攻不下……」
海都阿陵冷笑:「這一次流言會比以前更猖狂,屆時必定軍心動蕩,大汗這一次圍攻王庭,勝算不大。」
如果瓦罕可汗早點聽從他的建議,曇摩羅伽的名聲不會流傳得這麼廣,現在瓦罕可汗自己對那些傳說將信將疑,面對曇摩羅伽時瞻前顧後,王庭坐擁地利,士兵百姓信仰虔誠,佛子一聲令下,刀山火海他們也能往前沖,瓦罕可汗必敗。
他沒有可汗的那些顧慮,他的軍隊不允許出現任何一個懼怕佛子威名的士兵,他要訓練出一支強悍的隊伍,打敗王庭,樹立威望。
北戎人崇拜強者,鄙視弱者,讓瓦罕可汗束手無策的敵人敗於他手,他才有資格去競爭下一任大汗。
一場風波來得快,平息得也快。
等隊伍出發時,部落酋長們跟在海都阿陵後面,態度恭敬,已不復前些時日的囂張跋扈。
他們朝伊州行進,海都阿陵忙著收服各個部落,暫時放鬆對瑤英的折磨,她終於找到機會暗中和謝青他們聯繫,他們還在養傷,她叮囑他們別輕舉妄動。
期間,海都阿陵親自監督了一場行刑,托木倫從被殺的幾個士兵帳中搜出佛經,將他們斬首示眾。
瑤英被帶到刑場觀刑,鮮血濺到她身上的衣裙上,她顫抖了幾下,面色發白。
海都阿陵滿意地看到她臉上露出懼怕的神情。
她跟在他身後回帳,身體還在微微發抖,腦海里卻騰起一道亮光。
海都阿陵雖然殘暴,卻很愛護他手底下的士兵,不會無緣無故重罰士兵,他為什麼要殺私藏佛經的士兵?
她想起一個名字。
曇摩羅伽。
她和親兵勢單力薄,不可能越過層層封鎖逃回中原,唯有先找一個海都阿陵的勢力進入不了的地方——瓦罕可汗和其他王子是最佳人選,但是他們和海都阿陵並沒有什麼不同,投靠他們不過是從虎坑逃到狼窩。
她還有一個選擇:王庭。
海都阿陵絕不敢帶兵去王庭抓捕她。
第3章
穿過寸草不生、飛鳥走獸蹤跡全無的瀚海沙漠后,離伊州越來越近。
這日,他們抵達一處北戎部落,修整了兩天,海都阿陵突然下令隊伍讓改道往北,而不是按照原來的行程直接回伊州。
他選出兩支輕騎隊伍押送一部分俘虜去伊州。
托木倫調派人手時遇到一個難題:「王子,該怎麼安置文昭公主?屬下派幾個妥當人先送她回伊州?」
海都阿陵望著案上的輿圖,推演兩軍對戰,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托木倫替瑤英鬆了口氣,轉身往帳門走去。
海都阿陵放下羊皮紙輿圖,目光落到牛皮帳篷上懸挂的一張毛毯上。
那是李瑤英親手織的。
她跟著女奴撿馬糞,織毛氈,用馬尾做韁繩,鞣製皮革,熬煮牛羊肉、馬腸,每樣活計都學得很快,而且做得像模像樣,還在織毛氈時想出了好幾個新花樣,教給其他女奴。
北戎女人織出來的毛氈比她的紮實,但是沒有她的漂亮精巧。
她親手織的氈毯送到他帳中,她心裡肯定很不樂意,早上她過來打掃大帳的時候,看到氈毯,臉色立刻冷了下來。
想到她氣得咬牙又不得不剋制怒火的模樣,海都阿陵不禁嗤笑一聲。
托木倫掀起氈簾,人已經走出大帳,身後忽然傳來海都阿陵的聲音。
「她留下。」
托木倫暗嘆一聲,回頭應是,欲言又止。
王子強壯勇猛,是北戎第一勇士,征戰從無敗績,想要什麼女人都能輕易得到。
他打算像馴服阿布那樣馴服公主,可是公主是個人,還是個女人。
女人不是雛鷹。
……
瑤英在原野牧羊。
天朗氣清,艷陽高照。遠處巍峨的皚皚雪山如銀冠聳立,天氣轉暖,冰川漸漸融化,草甸峽谷間溝壑縱橫,河水嘩啦啦流淌,藍寶石般清澈的湖水鑲嵌在峭壁河谷之間,藍天白雲和爛漫山花倒映其中,好似一幅壯美瑰麗的畫卷。
山腳下是一片茫茫無際的千里草場,草木旺盛生長,層層綠浪翻卷,浪頭綿延至天際,和蒼茫的山脊融為一體,五顏六色的絢爛野花點綴其間,風過處,送來一縷縷潑辣的花香和牧草的腥氣,展眼望去,汪洋花海,美不勝收。
雪白的羊群悠閑地吃著草。
瑤英騎著馬從織錦繁花的草原飛馳而過,頭梳辮髮,一身北戎女子常穿的翻領窄袖長袍,腰間束帶,勒出纖娜的腰肢線條,馬駒通體墨黑,襯得她身上衣袍赤紅如火,愈發的明艷照人。
迎面的風清新何爽,花香沁人心脾。
瑤英夾緊馬腹,手中長鞭揮出,指揮羊群去河邊飲水。
周圍的北戎人望著馬上燦若雲霞的瑤英,忍不住嘖嘖稱嘆,拍手叫好。
瑤英笑著和他們打招呼。
北戎人送上清冽甘甜的泉水,她笑著道謝,接過皮囊,坐在馬背上,咕咚咕咚幾口喝完。
送水的少年獃獃地看著她,周圍的女人發出善意的鬨笑,少年紅著臉跑開。
女人們笑得更大聲。
瑤英唇角輕翹。
自從上次大病一場后,海都阿陵命她服侍他的起居,不再讓她去伺候其他女人,也不會動不動叫人把她捆起來。
塔麗給她出主意:「公主,您不用去做那些粗活,只要服侍好王子就夠了,織毛氈的活計吩咐我們就行。」
瑤英的身份依然是女奴,但是現在營地沒人敢支使她做什麼。
在塔麗和北戎人看來,海都阿陵對她已經很容忍了。
瑤英一哂。
海都阿陵確實看似放鬆了對她的看守,實則暗暗派了幾個胡女日夜盯著她。
他知道該怎麼在雛鷹熬不住時適時地給出一點甜頭,讓雛鷹認他為主,對他死心塌地。
瑤英和那些飽受折磨的雛鷹一樣,每天都很累,提心弔膽和海都阿陵周旋就幾乎耗費她的全部心力,她還得干粗活,得想辦法吃飽肚子,得在他眼皮底下籌劃逃跑。
有時候,她也會詫異海都阿陵的耐心。
揚鞭在草原上縱馬飛馳時,有那麼幾個瞬間,她甚至會忘記現在身陷囹圄的處境,以為自己就像在長安時那樣,正和李仲虔在遼闊的樂游原上肆意馳騁。
但是心底那道聲音始終清晰響亮:她是被海都阿陵抓來的,她要回去,她不會在被海都阿陵折磨之後因為一點小恩小惠就動搖。
塔麗以為她每天和其他北戎女人一起牧羊、編繩,已經徹底融入北戎部落,決定服從海都阿陵,其實她在暗中打聽消息,觀察海都阿陵的部下,尋找脫身的機會,順便麻痹海都阿陵。
據說瓦罕可汗正帶兵攻打王庭,海都阿陵會不會奔赴戰場助他義父一臂之力?
瑤英思索著這個可能,任由黑馬啃食地上的青草,忽然覺得周圍安靜得古怪,抬起頭,正好撞進一道凝視的目光。
一個高大硬朗的男人倚在柵欄前,辮髮高束,五官輪廓分明,獸皮獵裝勾勒出健壯身形,看去意態閑適,卻隱隱帶著兇悍威嚴的殺氣,淡金色的眸子冷漠無情,沒有一絲屬於人的柔軟溫和,像在暗處等待時機的狼,只有森冷的獸性。
他看著瑤英,示意剛才遞水囊給她的少年走到他跟前去回話,臉上沒什麼表情。
周圍的北戎人大氣不敢出一聲,垂首侍立。
少年嚇得臉色發白,哆哆嗦嗦著朝他走去。
瑤英捏緊韁繩,心跳飛快,緊張得忘了呼吸。
這個少年暗中幫她給謝青他們傳遞口信,每次送水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海都阿陵是不是看出來了?
海都阿陵和少年說話,視線仍然一直停在她身上,她不敢動彈,背上沁出冷汗。
過了好一會兒,少年把水囊獻給海都阿陵,向他行禮,恭敬地退開。
海都阿陵朝瑤英招招手。
瑤英毛骨悚然,爬下馬背,一步步朝他走過去。
海都阿陵看著她,眼神如刀,拍拍手中水囊:「原來公主喜歡這樣的?」
瑤英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試探還是隨便找個借口來奚落自己,鎮定地道:「他才十一歲!只是給我送水而已。」
海都阿陵笑笑。
是啊,少年才十一歲。
但是他不喜歡這樣。
他隨手把水囊扔到地上,轉身:「跟我來。」
看來他沒有懷疑少年。
瑤英悄悄地舒口氣,舉步跟上他,以後不能再讓少年幫忙傳話,雖然傳的話無關緊要,被抓住也沒什麼,但她不能高估海都阿陵的仁慈。
海都阿陵帶著她回到大帳。
托木倫也在帳中,指指地上一堆凌亂擺放的箱書畫和珠寶瓷器,問:「公主認得出這些東西嗎?」
瑤英看了看,指著最底下一隻圓盤道:「這平脫盤是聖人頒給葉魯部的賞賜。」
托木倫忙把平脫盤取出來,「公主,這裡哪些是最貴重的寶物?哪些適合送人?要又雅緻又貴重的。」
瑤英會意,點點頭。
海都阿陵這次從中原和各個部落劫掠了不少寶物,但是他的部下只認那些金燦燦的器物,其他貴重珠寶就辨認不出分別了。現在他回到北戎,肯定要給貴人們送禮,還得把劫掠來的寶物進獻給瓦罕可汗,所以把她叫來辨認,好決定哪些送人、哪些私自扣下。
她不動聲色,幫著清點寶物,不管是字畫還是珠寶,她都能說出由來。
托木倫領著人在旁邊記錄。
海都阿陵斜倚案前,長腿支起,一手搭在腿上,一手舉著酒碗,目光在滿帳寶物間打轉,最後不知不覺落定在瑤英身上。
她是高貴的公主,是謝家養大的貴女,什麼奇珍異寶都見過了,讓她幫忙辨認古董器物根本難不倒她。
而他和部下只知道鑲金的珠寶值錢。
他在蠻荒中長大,靠掠奪為生,她飽讀詩書,一舉手一投足都像一幅精美的畫。
李瑤英心裡肯定瞧不起他,覺得他粗俗野蠻。
海都阿陵不由得想起她剛才在草原上賓士的模樣,笑容燦爛,鮮活明媚,讓人不敢逼視。
在他面前,她絕不敢露出張揚艷麗的那一面。她提防他,厭惡他,想離他越遠越好,他只要靠近一點,她馬上會嚇得跳起來,或是假裝若無其事,其實身體在瑟瑟發抖。每次不得不來大帳服侍他時,她腳步沉重,恨不能一步三挪,當他揮揮手要她離開的時候,她就像甩下千鈞重擔一樣,腳步都輕快了。
海都阿陵享受她的恐懼和絕望。
她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即,他偏要把她扯下來,讓她沉淪在泥沼中,徹底臣服於自己。
年幼時,他偶爾發現鷹巢,冒著粉身碎骨的危險爬上懸崖,和老鷹搏鬥,終於抓來一窩雛鷹。強壯的鷹被其他王子搶走了,阿布奄奄一息,沒人看得上,他救下阿布,悉心把它養大,讓它成為北戎最雄壯的神鷹。
訓練以折磨為開端,阿布很倔強,最後還是被他馴服。
時至今日,海都阿陵還記得第一次指揮阿布完成狩獵時那種難以言喻的快感。
見到李瑤英的第一眼,他感覺到了類似的衝動和征服欲,後來也確實從她的反抗中感受到了愉悅。
然而最近,他心裡慢慢生出一種不滿。
他發現自己不再滿足於這種貓抓老鼠似的遊戲。
……
幫海都阿陵辨認珠寶古董后,瑤英注意到陸陸續續有輕騎護送幾口大箱子去了不同方向。
她暗暗觀察托木倫,比對箱籠,很快瞧出端倪:最貴重的寶物並沒有被送走,而是留在營地。
看來海都阿陵並不打算把所有寶物交出。
她記下這一點。
禮物送出后,隊伍繼續往北走。
天氣越來越暖和,幾個膀大腰圓的胡女天天守著瑤英,她擔心連累其他人,沒再和那個送水的少年說過話。
這天,她坐在帳中編繩,士兵挑開氈簾:「王子要你去大帳!」
瑤英咬牙站起身。
大帳前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看甲衣都不是海都阿陵的部下,帳中歌舞喧天,時不時傳出一陣鬨笑。
瑤英低著頭走進大帳,還沒看清帳中情形,長席后的一人指著她道:「就她了!」
士兵直接攥住瑤英的胳膊,把她按在一個男人身邊:「好好服侍葉護。」
葉護已經喝得半醉,帶著酒意打量瑤英幾眼,攬住她,看向一旁的海都阿陵,笑道:「難怪阿陵要把你藏起來,果然是個美人。」
瑤英雙手握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掃一眼海都阿陵。
他手裡端著酒碗,似笑非笑地看著葉護,一語不發。
帳中氣氛變得僵硬。
葉護渾然不覺,摟著瑤英,要她倒酒。
海都阿陵依然沒作聲。
第4章
瑤英眼皮低垂,飛快掃一眼大帳。
帳中二十幾個男人,一半是海都阿陵的部下,另一半是生面孔,應該是今天到的客人,每個人身邊都有兩三個年輕女奴侍酒。海都阿陵的部下坐得遠,衣衫整齊,神態恭敬,頻頻望向他,像是在等他發話。其他人喝得爛醉,當場摟著女奴尋歡,偶爾和海都阿陵說幾句話,要他再找幾個美貌女奴來,語氣頗為傲慢。
葉護的手攬在瑤英手臂上,挑釁地看著海都阿陵。
一聲酒液注入酒碗的嘩啦輕響,瑤英抬手給他盛酒。
葉護和海都阿陵暗暗較勁,她當眾給葉護難堪的話,葉護只會變本加厲,海都阿陵不會輕易冒著和葉護徹底撕破臉的風險救她,她得想辦法逼他不得不出手。
她的順從取悅了葉護,他哈哈大笑,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再倒!」
海都阿陵神色淡淡,挪開了目光。
葉護幾碗酒下肚,愈發得意,手指抬起瑤英的下巴,嘖嘖了幾聲:「阿陵,你是狼窩子出來的,沒想到也有眼光好的時候,我這趟沒有白來!這個漢女我喜歡。」
海都阿陵一口接一口地喝酒,眼神淡漠。
托木倫幾人卻勃然變色,雙手緊握成拳。
葉護把他們的反應盡收眼底,嘴角勾起,放下酒碗,扯著瑤英起身,「今晚就讓這個漢女伺候我吧。」
他摟著瑤英出去。
瑤英看著海都阿陵,他一動不動地坐著,沒有看她。
他不動,其他人也不敢動作,托木倫怒目圓睜,牙關咬得咯咯響,終究還是沒敢起身阻攔葉護。
瑤英身上寒毛直豎,心裡在尖叫,臉上卻仍然是一副溫順之態,跟著葉護往外走。
女奴掀起氈簾,春日和暖的風撲面而來,她卻絲毫感覺不到舒適。
「等等。」
就在葉護和瑤英快要走出氈帳的時候,身後響起海都阿陵平靜無波的聲音,「她不行。」
瑤英捏緊手指。
她賭對了,營地的人都把她當成海都阿陵的人,他不能容忍在部下面前被葉護這麼羞辱,她在葉護面前有多聽話,他就有多難堪。
葉護冷笑一聲,回頭怒視海都阿陵:「你說什麼?」
海都阿陵鷹眸抬起,「我說她不行。」
女奴停下奏樂,帳中陷入一片尷尬的死寂,眾人面面相覷,不敢吱聲。
葉護冷冷地看著海都阿陵:「如果我偏要她伺候呢?」
海都阿陵喝了口酒,「整個部落的女人隨你挑選,只有她不行。」
葉護臉色陰沉:「為什麼?」
海都阿陵迎著他冰冷的視線,泰然自若,一字字道:「因為她是我的女人。」
氣氛焦灼。
席中一人忙站起來打圓場,挑了幾個美貌的女奴送到葉護身邊,陪笑道:「美貌女人多得是!葉護您看,這環肥燕瘦的,什麼女人都有,隨您挑選!」
葉護冷笑,一把推開湊過來奉承的女奴,緊緊拽住瑤英的手臂:「我就要她!阿陵,你看怎麼辦吧!所有俘虜都屬於尊貴的大汗,你憑什麼私自霸佔俘虜?等我稟告大汗,看大汗怎麼說!」
海都阿陵嘴角勾起,放下酒碗,抬手。
托木倫一躍而起,捧著他平時用的佩刀送上前。
他抓起佩刀,咔嚓一聲抽出閃爍著凜凜寒光的長刀,慢條斯理地道:「葉護是體面人,最重規矩,那就按北戎的規矩來,我們現在出去比試一場,誰贏,她歸誰。」
帳中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海都阿陵居然為一個漢女動真格了!他是北戎第一勇士,葉護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他這是寧可得罪葉護也要留下漢女!
葉護面色鐵青,張口就要應下決戰,和他一起來的人連忙起身按住他,大笑道:「葉護喝醉了,撒酒瘋呢!我們奉大汗之命來獎賞阿陵,一路奔波,今晚要不醉不休,別為一個漢女傷了和氣,漢女不經折騰,葉護肯定不能盡興!我待會兒給葉護挑幾個好的,保管葉護明天連馬背都爬不上去!」
眾人生怕海都阿陵真的下狠手殺了葉護,跟著起鬨,七手八腳把葉護拉回長案后,按著他的肩膀,幾大碗酒灌下去,不讓他再開口。
瑤英正準備趁亂離開,托木倫攔住她,朝她使了個眼色。
「到王子身邊去。」
瑤英回頭,海都阿陵正看著她,周身散發著凜冽的肅殺之氣。
她一步一步走回他身邊,剛坐下,他展臂摟住她,把她整個人按進自己懷裡,堅實的臂膀禁錮著她,冷冷地道:「下次遇到這種事,別這麼聽話。」
瑤英自嘲地一笑:「我有選擇的餘地嗎?」
海都阿陵眸光暗沉,冷笑:「我知道公主瞧不起我這樣的人,不過有一點公主可以記在心裡,我不會對一個女人言而無信,你是我的人,我不發話,沒人敢碰你。」
瑤英不語。
她就是摸清了海都阿陵的脾氣才敢和他達成協議,他很自負,瞧不起女人,所以也不屑對一個女人失信。
海都阿陵以為她被葉護嚇著了,笑了一聲:「如果我不出手呢?公主打算怎麼辦?」
瑤英閉了閉眼睛,淡淡地說:「葉護在針對你,他想激怒你,我猜他一定和你有仇,如果他強迫我,我會和他分析利弊,告訴他我有多恨你,或許他會覺得我有利用的價值,要我潛伏在你身邊,找機會謀害你……」
滿帳笑鬧之聲,她被迫倚在他懷中,一句一句訴說著怎麼和葉護合作殺了他,臉上明明沒有塗脂粉,眼波流轉間自有一種雍容的艷光。
海都阿陵笑了笑,那種只有從她身上感受到的、難以言喻的愉悅感再次涌了上來。
他幾乎有些沉迷其中了。
「你殺不了我。」
他平靜地道。
這些天她試過很多辦法,他一次次無情破碎她的希望。
瑤英面無表情地道:「總得試試。」
她不是在哄他玩,如果葉護帶走她,她會試著和葉護合作,葉護是大王子他們的人,一定很想除掉他。
海都阿陵握住瑤英的下巴,這是葉護剛才碰過的地方,他手上用力,確保能留下他的痕迹,迫使她抬頭看著大帳。
酒宴已經到了尾聲,帳中的男人各自摟著女奴席地快活,滿眼都是白花花的身體,滿耳是靡亂的喘息和呻.吟聲。
海都阿陵感覺到瑤英身體的僵硬,低頭,渾厚冰冷的嗓音在她耳邊回蕩:「好好看著,這就是女奴的下場。」
「亂世之中,弱者沒有資格活下去,強者才能佔有食物、領地和女人,帶領部落走向強大繁榮。她們的男人打了敗仗,她們就得張開腿討好男人才能活下去,女人的命運就是這樣。除非她們能抬得動刀,和男人一樣上戰場拼殺。」
「公主,你和她們的處境一樣,女人天生就該張開腿取悅男人。」
瑤英沒有閉上眼睛。
她聽人說過,海都阿陵會把帳中的女人獎賞給部下。在他眼裡,女人和那些掠奪來的珠寶玉器一樣,都是戰利品。
海都阿陵聞到她發間幽幽的香氣,北戎女人身上有一股混雜著馬糞和汗水的味道,她身上卻總是有一絲淡淡的幽香,像山巔怒放的花,托木倫他們和她說話的時候,語氣都比平時輕柔。
「你是不是在等你的兄長來救你?」
他抬起瑤英的下巴,看著她漂亮的雙眸被自己的倒影佔滿。
「公主是我從中原奪來的戰利品。誰想帶走你,我會親手殺了他。認命吧,你逃不了。」
瑤英渾身發顫。
海都阿陵看著她失去血色的雙唇,蒼白,柔弱,惹人憐惜。
「如果我今晚要了你,你會怎麼做?」
野獸一般冰冷淡漠的氣息徹底籠罩住瑤英,她嘴角一扯,看著帳中那些在女奴身上的男人,冷冷地道:「我還能怎樣?只能認命。落到王子手中,我插翅難逃。」
海都阿陵的手指落到她衣襟前,扯開她的衣衫。
瑤英忍不住戰慄。
海都阿陵看了她一會兒,忽地一笑,推開她,隨手扯過一個女奴摟著,「我不會對女人言而無信,出去。」
瑤英回過神,攏緊衣衫,快步跑了出去,站在氈門前,雙腿打顫。
她必須逃出去,海都阿陵剛才不是在嚇唬她,他真的會殺了李仲虔!去年冬天,她和奴隸一起挖草根果腹,有個奴隸看她可憐,把捨不得吃的草餅送給她,她沒有接,海都阿陵依然當著她的面殺了那個奴隸。
現在他覺得一切在他的掌握之中,對她有幾分耐心,等他厭煩了,今晚她看到的一切就是她的下場。
身上衣衫已經濕透,她回到自己的帳篷,塔麗已經聽說帳中的事,過來服侍她,道:「公主,您看,王子對您和對其他女奴不一樣,您不如跟著王子,王子健壯英勇,是一個強大的丈夫。」
瑤英手指頭還在發抖,聞言,嘲諷地一笑。
「換成其他人,海都阿陵也會出手,在部下面前毫無反抗,以後誰敢跟著他起事?」
海都阿陵和葉護鬥法,她只是兩人交手的工具罷了。
……
第二天,瑤英從其他人口中得知,葉護是來向海都阿陵討要戰利品的。
他辛辛苦苦籌謀,萬里奔襲,打下幾座重鎮,還沒見到瓦罕可汗,功勞全都被大王子他們搶走了。
托木倫幾人義憤填膺,「王子,您不能就這麼算了,我們損失了一支精銳人馬,大王子什麼都沒做,大汗怎麼能把封地都賜給大王子?」
海都阿陵擺擺手,示意部下不要多說,取出輿圖、賬冊,交給守在帳外的葉護。
葉護洋洋得意,昨晚他試探海都阿陵,在人前丟了臉面,今天他就報復回來了,海都阿陵是第一勇士又怎麼樣?還不是得對大王子低頭!
幾天後,一行人帶著代表海都阿陵全部心血的輿圖和搜刮來的寶物揚長而去。
營地氣氛沉重。
是夜,瑤英躺在絨毯里,聽到帳外忽然響起一陣馬嘶聲。她閉著眼睛,仔細辨認聲音傳來的方向。
不出她的所料,海都阿陵帶著托木倫深夜離開營地了。
他們的目標是葉護。
……
營地外,托木倫興奮地握緊長刀,忍不住發問:「王子,既然您也不想這麼便宜大王子他們,為什麼不直接拒絕葉護的要求呢?」
海都阿陵戴好面巾,遮住面容,道:「大王子是大汗的兒子,大汗不會為我做主。我只能出此下策,你們當心點,如果事情敗露,不必管我,我自有主張。」
眾人心裡又是敬佩又是感動,齊聲應是。
海都阿陵望著遠方,淡金色眸子里寒光閃動。
大王子越來越咄咄逼人,他乖乖交出輿圖和寶物,大王子不僅不會上當,還會加重對他的懷疑。他被迫交出輿圖后再偽裝成盜賊去劫殺葉護,反而能讓大王子暫時罷手。
沒有人把他當人,他活成狼,他們才放心。
……
營地里,瑤英徹夜難眠,
狗吠、馬嘶、夜鳥的怪叫聲、守夜騎士的說話聲……她聆聽靜夜裡的一道道聲響,緊張得無法呼吸。
海都阿陵的營地里藏有寶物的消息是她偷偷散播出去的,她知道他和大王子他們之間矛盾重重,葉護走的時候,機緣巧合得到一封告密信,得知不少秘密——那封信自然出自她手。
葉護一定做好了準備,不知道他安排的人手能不能殺了海都阿陵。
瑤英等到天亮,半睡半醒中被一陣雜亂的聲響驚醒。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氈簾被人掀開,托木倫找了過來,滿身是血,神色焦急:「公主,你過來幫忙!」
瑤英被帶到大帳,迎面一股濃厚的血腥氣。
帳中親隨個個渾身是傷,形容狼狽,其中海都阿陵傷得最重,高大強壯的身體平躺在床上,長手長腳攤開,氣息微弱。
幾個醫者圍在他身邊,幫他止血,其中一個醫者是漢人長相。
托木倫推瑤英上前:「葉護太狡猾了!醫者都被他帶走了!這幾個人止不住血,只有這個漢人奴隸會治傷,公主,他說話古里古怪的,我們聽不懂,你聽他說了什麼!」
瑤英心如擂鼓。
海都阿陵果然被葉護暗算了,可惜他命大,居然能活著回來。
營地里的醫者確實是葉護帶走的,不過提醒葉護的人是她。
瑤英走到床前,詢問漢人醫者,目光落到海都阿陵身上。
只要她幫著傳話的時候「不小心」遺漏或者說錯了什麼話,海都阿陵很可能「傷重不治」。
那她就自由了,中原數萬萬百姓也能躲過一場血腥的屠戮。
瑤英激動、緊張、忐忑,心裡一陣狂跳。
醫者告訴她注意事項,她點頭記下,朝托木倫複述的時候,故意漏了一句,托木倫沒有懷疑她,大聲囑咐其他人照辦。
瑤英快被希望即將來臨的狂喜淹沒,背上不停地出汗,眼角餘光掃過海都阿陵,心裡突然咯噔一聲。
一盆雪水兜頭而下,澆滅她眸底剛剛點燃的火苗。
海都阿陵武藝高強,親隨都沒事,怎麼只有他傷得這麼重?
他聽得懂漢文,假如他現在沒有失去意識……
越是最緊要的關頭,越不能急躁。
瑤英心念電轉,冷靜下來,補上自己剛才漏掉的那句話:「王子這幾天絕不能碰酒!」
托木倫點頭應是。
瑤英繼續和醫者對話,視線巡睃一圈,帳中親隨個個眉頭緊皺,語氣焦急,但是總有那麼一兩個人會露出破綻。
果然有詐,海都阿陵明知葉護設下陷阱,依然前去搶奪寶物,大王子才會把他當成一個在野地里長大的「莽夫」。
她不動聲色。
……
海都阿陵在帳中整整躺了三天,估摸著營地里大王子的內應全都中計,叫來托木倫:「都抓了。」
一天之內,接連有十幾個士兵和軍需官被抓。
瑤英心有餘悸。
原來海都阿陵將計就計,讓大王子放鬆對他的監視,順便等著營地里心懷二意的人露出馬腳,他好一網打盡。
她后怕不已。
幸好那晚她直覺不對勁,沒有隱瞞醫者的話。
和瑤英一樣慶幸的還有托木倫。
這日,她跪坐著幫海都阿陵換藥,托木倫興沖沖地替她請功:「王子,您昏睡的這幾天,文昭公主一直守在帳中,悉心照顧您。」
瑤英心口劇烈跳動,緊咬牙關,手上的動作平穩從容,她不能露出破綻。
海都阿陵靠坐在獸皮椅上,眼皮低垂,凝視著她。
他也很驚訝,他身受重傷,李瑤英竟然這麼老實,只悄悄和親兵聯繫,想趁他傷重逃出去,沒有下手害他。
「公主不是恨不得我死無葬身之地嗎?」
瑤英冷笑一聲,沒好氣地道:「王子現在要是死了,我就落到葉護手上了,和葉護比起來,我寧願和王子這種言而有信的英雄豪傑周旋。」
說英雄豪傑幾個字的時候,咬牙切齒,恨意滿得能溢出來,海都阿陵不禁嗤笑。
瑤英低著頭,繼續幫他包紮傷口,唇角緊抿,眉頭輕蹙,一臉的不樂意。
海都阿陵聞著她身上似有若無的幽香,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嘴角勾起。
她被迫來照顧他,動作粗魯,言語辛辣,從頭髮絲到腳底,渾身上下都在訴說著她的不滿。
但她還是得老老實實照顧他。
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心裡再恨他,也得聽話。
第5章
瑤英再次見到阿瑪琳的時候,她和其他北戎女人一起坐在帳前織毛氈。
日頭很暖和,阿瑪琳卻穿了一件夾皮襖,動作小心翼翼。
其他女人告訴瑤英:阿瑪琳可能懷孕了。
因為這個即將到來的孩子,阿瑪琳不用擔心再被送回關押俘虜的地方。她坐不了一會兒就嚷嚷腰酸背痛,叉著腰站起來圍著曬毛氈的場地慢騰騰地走一圈,倚著柵欄和其他人說笑,過一會兒又說困了要打個盹,一整天下來別說織毛氈了,連羊毛都理不順。
士兵知道她現在肚子里揣了合赤的孩子,不敢催促她。
她做不了的活計自然就落到其他女奴頭上,女奴們忍不住抱怨:「你自己的活自己做!別總是攤派到我們頭上!」
阿瑪琳撫著自己的肚子:「我現在是雙身子,做不了那些粗活。」
「漢人的文昭公主貴為公主,得王子看重,每天還是會按時來和我們一起織毛氈,還教我們怎麼織出新鮮花樣,她怎麼沒你那麼多借口!」
阿瑪琳冷笑一聲:「那是她沒用,生了張漂亮臉蛋又怎麼樣?還是得肚子爭氣!她要是能懷上阿陵王子的孩子,王子捨得讓她來織毛氈嗎?」
女奴們憤憤然。
接下來幾天,阿瑪琳織毛氈的時候照舊敷衍了事,還諷刺其他女奴一輩子都只能在北戎營地里靠織毛氈過活。
女奴們義憤填膺,卻也無可奈何。
事情不知道怎麼傳到海都阿陵耳朵里,這天清晨瑤英給他換藥的時候,他無意間掃過她纖瘦的腰肢,想起阿瑪琳的話,目光在她臉上打了個轉,心裡微微一動:如果李瑤英懷了他的孩子,生下來一定很漂亮。部落里的老人說,母親美麗,生出來的男孩女孩都好看。
這個念頭不過是瞬間的事,他嘴角勾起,道:「公主今天不用再去織毛氈了,我這帳中都掛不下了。」
瑤英心裡對他翻一個白眼,眉眼低垂,手裡一圈一圈幫他纏上紗布,暗暗想,如果她像阿青那樣會武藝就好了,可以直接用紗布勒死眼前的男人。
下毒她也想過,可惜海都阿陵實在警醒,每樣藥物都經過醫者再三查驗,她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想辦法讓他傷口感染也沒用,他身體健壯結實,異於常人,傷口癒合很快。
她心裡默默盤算,忽然發現周圍闃寂無聲,帳中其他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退了下去,海都阿陵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他沉默的時候面孔愈顯剛硬,金色眸子冰冷淡漠,沒有一丁點溫情,讓人難辨他的喜怒。
瑤英假裝渾然不覺,一絲不苟地為他換藥。
「你還是會去織毛氈,是不是?」
頭頂傳來海都阿陵的聲音,平靜冷漠。
瑤英點點頭,拿起剪子,手腳麻利地剪掉紗布,道:「王子當初說了,我每個月必須織出十張毛氈,完不成活計,要去馬棚睡一夜。今天王子大發善心,我受寵若驚,不過我怕月底的時候王子又想起這件事,罰我去馬棚睡。」
海都阿陵垂眸看她,不知道是該惱還是該笑。
這確實是他親口說過的話。
「既然讓你不必去,自然不會反悔。」
他冷冷地道。
從上次她生病之後,他什麼時候真的讓她去睡馬棚了?
瑤英抬頭,拂開鬢邊散落的髮絲,看海都阿陵一眼,一笑:「那就多謝王子了。」
她本就生了一雙修長的媚眼,這麼歪著腦袋看人,臉上似笑非笑,眼波流轉,近看幾乎攝人心魄。
海都阿陵銳利的鷹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瑤英。
瑤英早已經起身退開,端著托盤出去,腳步輕快,似乎只要在氈帳里多待一刻就會讓她無法呼吸。
海都阿陵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眉頭緊皺,揚聲叫來等在帳外的托木倫:「找個女人過來。」
托木倫臉上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恭敬地應是。
……
瑤英還是去了織毛氈的地方,徑自走到阿瑪琳面前。
阿瑪琳昨晚被合赤呵斥了幾句,要她以後別私自議論文昭公主,正滿心不舒服,看她走過來,心頭慌亂,餘光瞥見周圍女人一臉幸災樂禍,不願當著人前服軟,冷哼一聲,色厲內荏地道:「公主還沒爬上阿陵王子的床呢!這是把自己當成王子的女人,管起我來了?」
瑤英淡淡一笑,拎起阿瑪琳面前的氈毯掃了兩眼,「你以為懷了合赤的孩子就能高枕無憂了?」
阿瑪琳嘴角撇了撇:「等我生下合赤的兒子,我就是合赤的妻子!」
瑤英拋開毛氈,走近幾步,掌心貼在阿瑪琳肚子上。
「你也說了,得等你生下合赤的兒子才行。」
阿瑪琳汗毛豎起,抽身往後退,其他女奴圍攏過來,擋住她的去路。
遠處的士兵往這邊看了幾眼,視線掃過瑤英,不僅沒有上前,居然轉頭離開了。
阿瑪琳嚇得腳底發軟,怒視瑤英:「你們想謀害我的孩子嗎?等我告訴合赤,合赤不會放過你們!」
瑤英輕輕撫摸阿瑪琳的小腹:「沒有人想要謀害你的孩子……不過我如果是你,絕不會在還沒有生下孩子時就得罪整個營地的女人。你確定自己一定能生下兒子?合赤回伊州以後真的會娶你?」
阿瑪琳臉色蒼白。
瑤英收回手,示意其他女奴離開,「阿瑪琳,你能靠這個孩子脫身,這是你的本事。其他女奴生死難料,她們隨時可能被拉去討好男人,所以我教她們織氈毯、毛錦,有一技傍身,不管落到什麼境地,總還有條活路。誰都想好好活著,你可以拋下以前共患難的族人,去做你的夫人,但是你不該回頭笑話她們。」
她們都在掙扎求生。
「你在北戎毫無根基,如果合赤厭倦你了,誰為你主張?你要怎麼在北戎活下去?你別忘了,合赤的女人不止你一個。」
阿瑪琳輕輕哆嗦了幾下。
瑤英抬腳走開,幫其他女人晾曬拍打毛氈,偶爾有女奴過來請教她怎麼編織,她耐心地教導她們,趁人不注意,把一隻羊皮囊塞進毛氈底下。
等下午奴隸過來幫忙收毛氈的時候,謝青他們會找到這隻羊皮囊。
她必須保持和謝青他們的聯繫,不能每天待在海都阿陵的大帳里,出來幹活是她傳遞打探消息、收買人手的最佳機會,她不會放棄。
……
大帳前,托木倫和幾個親隨站在旗杆旁說笑話,氈簾晃動,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哆哆嗦嗦著沖了出來,臉上似有淚痕。
托木倫愣了一下,海都阿陵召女人過來服侍,不滿一個時辰絕不會完事,他身上的傷不算重,今天這女人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而且還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北戎哪個女人不是做夢都想著和王子這樣的勇士一度春宵?
他遲疑半晌,掀開氈簾往裡看,一副嬉皮笑臉模樣:「王子,這個不懂事,我再去找一個更聽話的來?」
海都阿陵坐在獸皮椅上,眉頭緊擰,淡漠地搖搖手。
他從不委屈自己,欲.望來了,那就找一個溫順的女人來解決,想要討好他的女人數不勝數,他從不缺女人。
剛才那個女人使勁渾身解數伺候他,可是他一看到她的臉,興緻立刻淡了。
眼睛不夠漂亮。
頭髮也不夠烏黑。
他大馬金刀地坐著,冷冷地看著女人的臉,直到在女人賣力的取悅中釋放,依然面無表情,鷹眸泛著噬人的寒光。
女人嚇壞了,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頭猛獸。
海都阿陵眼前浮現出瑤英騎馬在草原上賓士的模樣,紅衣如火,回眸間笑意盈盈,朱唇榴齒,臉上淺泛微紅,分外誘人。
他以為自己會很有耐心。
先服輸的人應該是她。
氈帳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親隨挑簾入帳:「王子,葉護死了!大汗要你交出那個漢女!」
海都阿陵面色冷沉。
……
不一會兒,瑤英也得知葉護慘死的消息。
托木倫驚慌失措地拉著她躲到營地後面:「公主,葉護被人殺了,王子根本沒有傷他,一定是大王子下的手,葉護是他叔叔啊!他們嫁禍給王子,大汗勃然大怒,要王子交出你,不然就奪了王子的兵權。沒了兵權,王子就沒活路了,他這一次不會救你,你先躲起來,千萬別出去!」
瑤英心機飛轉:假如她被大王子的人帶走,有沒有逃生的機會?還是和海都阿陵周旋更安全?
假如能和瓦罕可汗見一面,她倒是有自保的法子……不過就怕來抓她的人是大王子……
她一聲不吭,托木倫只當她嚇壞了,沒有多想,叮囑她藏好,探頭探腦張望一陣,剛踏出幾步,周圍腳步聲圍了過來:「托木倫!把葉護和王子爭搶的那個漢女帶出來!」
托木倫臉上血色抽盡,隨手指了一個方向:「她已經跑了!」
腳步聲跟了過去。
托木倫轉身,塞了一張銅符給瑤英:「他們來得太快了,營地里不安全,公主拿著我的銅符,趕緊往東跑,騎上那匹棗紅色的馬,那是我的坐騎,跑得越遠越好!我想辦法引著他們去西邊!」
瑤英心口劇烈跳動,接過銅符,「謝謝你,托木倫。」
有了這張銅符,沒人會攔著她。機會千載難逢,她來不及多說什麼,轉身跑開,沒有直接去找那匹馬,而是找到一個女奴,和她耳語幾句,飛奔著找到棗紅馬,一提馬韁,往東邊馳去。
先借著這個機會逃離海都阿陵,他忙著應付瓦罕可汗的人,顧不上找她,謝青他們很快會從女奴口中知道她逃脫了,她之前和他們討論過這種情形,得去約定的地方等著和他們匯合。
瑤英騎在馬背上,感覺到自己咚咚直跳的心跳聲。
她覺得自己跑了很久,營地早被她遠遠拋在身後,可天際處的巍峨群山依舊那麼遙遠,她咬牙揮鞭,催促棗紅馬加快速度。
身後隱隱傳來一陣落雨似的輕響。
瑤英身上發顫。
瓦罕可汗的人往西邊去了,不會來得這麼快……也許是謝青他們找過來了?
她閉了閉眼睛,回頭看去。
原野一望無際,綠草如茵,起伏的綠浪中,蹄聲此起彼落,十幾騎矯健肅殺的身影從山坡飛馳而下,策馬朝她追了過來。
不是謝青。
瑤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下一瞬,她回頭看向前方,揚鞭催馬,繼續奔逃。
蹄聲越來越近,勢如奔雷,大地震顫。
瑤英暗暗捏緊匕首。
眨眼間,宛如雷鳴的馬蹄聲已經近在耳畔,一匹高頭大馬追到她身邊,剛剛靠近,馬背上的男人遽然俯身,展臂攬住她的腰,直接將她從疾馳的棗紅馬上抱了起來,攬到自己身前。
瑤英劇烈掙扎。
男人皺眉,鐵臂鉗住她的腰,沉聲道:「別動了,是我!」
駿馬還在飛馳,耳邊風聲呼嘯,瑤英顫抖著抬起匕首,狠狠刺了過去。
男人一驚,一手攥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沒抓穩,韁繩脫手而出,被疾馳的坐騎甩出馬背。瑤英被他緊緊攬在懷中,也跟著一起摔落。
追上來的士兵嚇了一跳,驚呼出聲,連忙勒馬停下,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上前。
男人抱著瑤英重重地摔在地上,幾個翻滾卸了去勢,傷口撕裂,悶哼了幾聲,一把拍開瑤英手裡的匕首,撕開頭巾:「看清楚了,是我!」
瑤英天旋地轉,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息,手臂、腿上全都擦傷了,腳踝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有沒有摔斷。
瓦藍的碧空,一隻雪白的鷹隼在半空盤旋。
她當然知道追上來的人是海都阿陵,看到他策馬疾奔的身影出現在山坡時,她就認出來了。
他一次次這樣玩弄她,她怎麼會認不出來。
海都阿陵皺眉看著瑤英。
她被嚇著了。
海都阿陵冷笑:「我說過,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會把你交給大王子的人。下次別跑了,好好在大帳里等著!」
瑤英咬牙站起身,右腳落地,整個人疼得瑟瑟發抖,雙唇緊咬,一點聲音都沒發出。
海都阿陵目光在她咬得發白的唇上轉了轉,眉頭皺得愈緊,長臂一展,勾住她的腰,打橫抱起她送到馬背上。
「回去。」
瑤英看一眼東邊的方向,緩緩閉上眼睛。
回到營地,海都阿陵抱著瑤英回帳,要塔麗過來照顧她,回到自己的大帳,撕開衣衫,紗布底下果然有血跡沁出。
醫者為他重新上藥。
部下圍了過來:「王子,大王子連葉護都殺了,不會善罷甘休,您不如先把文昭公主交出去,平息大汗的怒火!」
海都阿陵冷哼一聲:「大王子幾次試探,現在變本加厲,我將計就計,在營地養傷,他還是不肯罷手,文昭公主只是個借口罷了!送一個女人出去就能平息事端嗎?!」
部下道:「不管怎麼說,先拖延一陣再說!」
海都阿陵擺擺手:「大汗派來的人我去應付,你們別管了,我自有主張。」
李瑤英是他的戰利品,他不會輕易交出去。
部下面面相覷,暗嘆一聲,告退出去。
「托木倫,你留下。」
托木倫神色微變,轉過身,跪倒在地,握拳抵在胸前:「王子,屬下知罪。」
海都阿陵俯視著他:「你有什麼罪?」
托木倫伏在地上:「屬下同情文昭公主,怕王子為了避禍把她送給大王子,放文昭公主離開……」
海都阿陵沉默了一會兒,唇角一勾:「文昭公主美嗎?」
托木倫汗如雨下,心一橫,道:「美,公主是屬下見過最美的女郎。」
海都阿陵點點頭,接過醫者手裡的紗布,自己給自己包紮傷口,淡淡地道:「男人喜歡美麗的女人,天經地義。你仰慕文昭公主,我不怪你,她是我的人,你喜歡她,就得先打敗我,才能從我手中搶走她。否則,一輩子別起其他心思。」
托木倫明白海都阿陵沒有動怒,連忙道:「屬下絕沒有這種心思。」
海都阿陵頷首:「大汗派來的人是斷事官挑的。騎兵沒辦法突破佛子的弓.弩車陣,大汗很可能要退兵,和佛子議和,這種關頭,大汗不會真的處置我。你們準備準備,我們要去沙城。」
托木倫呆了一呆,面露喜色。
……
瑤英的腿真的摔斷了,醫者幫她接骨,她疼得一身的冷汗。
塔麗哭著幫她擦洗:「公主,您就從了王子吧,別再想著逃走了。王子聽說您孤身逃走,不顧自己有傷在身,馬上去找您,王子是狼窩裡長大的,暴虐成性,能對您如此,您……」
她欲言又止。
瑤英笑了笑,抬起頭,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你是不是想說我不識抬舉?」
塔麗眼神躲閃。
瑤英身上發燙,意識逐漸模糊:「我是被他搶來的!陪我和親的親兵、我的烏孫馬,他們一個個死在我面前,上個月謝錦也因為傷勢太重沒了,阿青不敢告訴我……我都知道,我不能倒下,我要帶他們回去,讓他們魂歸故里……我不會忘記,他羞辱我,折磨我,把我當成玩物……我熬了過來,所以成了一個特別的玩物……」
她是李仲虔帶大的,雖然多病,但是沒有受過什麼委屈,她有兄長疼愛,有忠心的部曲,她是一個人,好端端一個人,她不稀罕海都阿陵折磨她之後的那一點施捨!
可是他太強大,北戎太強盛,想要逃走真的太難了。
瑤英渾身都在疼,指甲陷進柔軟的織物,勾起幾條金線。
她睜開眼睛。
床上鋪著的不是尋常毛毯,而是一張旗幟,是她從葉魯部帶出來的,塔麗偷偷幫她收著。
王庭的旗幟,雪白金紋,有種遺世獨立的傲岸。
瑤英攥緊身下的旗幟。
曇摩羅伽。
一個慈悲的僧人,王庭的君主。
她還有機會,她不能放棄。
第6章
大帳里,海都阿陵的部下和瓦罕可汗的人在對峙。
兩幫人馬氣勢洶洶,手都按在刀柄上,氣氛僵持。
一個細長眉眼、穿錦衣的男人越眾而出,輕蔑地瞥一眼因為受傷只能坐著的海都阿陵,滿臉不悅地道:「阿陵,你不交出那個漢女,我們回去怎麼向大汗交代?葉護是和大汗一起長大的族弟,他不明不白死了,大汗只是要你交出漢女而已,你這麼怠慢我們,是不把大汗放在眼裡嗎?」
海都阿陵抬眸,淡淡地道:「不敢對大汗不敬。不過和葉護爭執的人是我,前幾天偷襲葉護的人也是我,此事和漢女無關,我自會向大汗解釋清楚,至於葉護到底死在誰手上,大汗明斷,一定能查出真兇,不會冤枉了我。」
錦衣男人冷笑:「不錯,大汗明察秋毫,自有決斷!但是我今天是來帶走漢女的,她引得你和葉護刀兵相向,是不祥之人,天底下的美人那麼多,你不會為一個漢女得罪葉護的家人吧?把她交出來!」
他話音落下,跟隨他的人紛紛把刀,滿帳刀影晃動。
托木倫幾人勃然變色,也跟著拔刀。
海都阿陵眼神示意部下退後,站起身,走到錦衣男人面前:「賀哆,我是大汗養大的,不會拿自己的女人出去頂罪,大汗要怎麼懲治我,我先領了。」
賀哆眯了眯眼睛。
海都阿陵停頓了一下,一字字道:「這個漢女,你帶不走。」
他沒穿甲衣,面色平靜,賀哆卻感覺到了他身上隱隱約約克制的凌人殺氣,托木倫他們站在他身後,個個兇悍。
一隻深不可測的頭狼,帶著一群絕對忠於他的野狼。
賀哆定了定神,強撐著沒有露出怯懦之態,怒道:「這是你自己選的!既然你拒不交出漢女,那就別怪我下手不留情!」
海都阿陵一言不發,走出大帳,扯下身上衣衫,面朝著瓦罕可汗所在的方向跪下,赤著的腰腹纏著厚厚的紗布,可以看見殷紅血跡透出。
「王子!」
托木倫幾人搶上前,海都阿陵搖搖頭,幾人暗暗咬牙,對望一眼,退了下去。
賀哆獰笑,揎拳擄袖,親自行刑。
營地里的人不敢靠近,站在遠處觀望。
賀哆說到做到,下手果然沒有留情,長棒專門挑著海都阿陵受傷的地方打,托木倫氣得臉紅筋暴,險些把牙齒咬碎。
等賀哆停手離開,托木倫連忙扶著海都阿陵回帳。
醫者給海都阿陵換藥,他連吃了幾枚強心丸,揮手讓所有人退下。
不多時,氈簾晃動,腳步聲由遠及近,一人走到木床前,皺眉道:「你居然為了一個漢女當眾挨打,難道你真像流言里說的那樣,被一個漢女迷得神魂顛倒?」
海都阿陵睜開眼睛,翻身坐起,面無表情地道:「這事和漢女無關,我和大王子他們遲早會起衝突。」
來人審視他片刻,「你心裡有數就好,你是堂堂北戎王子,神狼的後人,斷事官已經為你挑選好妻子,你的正妻只能是北戎貴族之後,別為一個漢女前功盡棄!」
海都阿陵撇撇嘴角:「賀哆,說正事。」
賀哆臉上表情抽搐了兩下,掩下不滿,道:「我已經代表大汗責罰過你,葉護這事算是先揭過了。王庭久攻不下,軍中人心渙散,斷事官要你早做準備,大汗不久就會召你統兵。大王子他們的手段,大汗看得很明白,這次大汗為了息事寧人才派我來討要漢女,大汗知道葉護不是你殺的,你切勿急躁。大王子那邊,斷事官會替你留意。」
海都阿陵點點頭。
賀哆和他密談了一會兒,怕消失太久被人懷疑,掩上面巾,悄悄出去。
「賀哆。」
身後傳來海都阿陵的聲音。
「記住你的身份,別打漢女的主意。她要是出了什麼事,我親自取你的性命。」
賀哆心裡一驚,出了一身冷汗,頭也不回地離開。
海都阿陵躺下養傷,一邊思考該怎麼應付大王子,一邊想著能不能趁這個機會在攻打王庭時立下功勞,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柔軟的手貼著他的額頭擦了過去。
海都阿陵即使睡在自己帳中也十分警醒,眼睛還沒睜開,右手已經飛快橫掃過去,閃電一般,緊緊攥住床邊人的脖子。
觸手細膩柔滑,女子掙扎著喘息,雙手攀著他的胳膊,不停掙扎。
海都阿陵眉頭輕擰,手上力道不減:「你怎麼在這裡?」
瑤英在他掌中顫抖,紅唇張開,面上潮紅,滿頭鬢髮鬆散,一雙眸子怒視著他,因為呼吸不暢,眼中淚水盈聚,眸光粼粼,濕潤中迸出兩道倔強的寒光,似有兩團火焰在裡面熊熊燃燒。
振奮迅速涌遍全身,海都阿陵幾乎立刻起了反應,這樣的風情如果是在床上,該是何等的暢快。
他可以日御數女,什麼模樣的美人都見識過了,但卻沒有哪一次能讓他有此刻這種難以言說、不可抑制的興奮難耐。
海都阿陵直接將人拽到眼前,對著那雙朱紅的唇咬了下去。
他淡金色的眸子里滿是懾人的情.欲,瑤英睜大眼睛,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力氣,使勁往後一仰,掙開海都阿陵的禁錮,整個人摔倒在地,劇烈咳嗽,渾身發抖。
海都阿陵被推回床上,猛地清醒過來,試著抬了抬腿,發現自己全身無力,完全使不上力氣。
「怎麼回事?」
他問,聲音已經恢復平時的淡漠。
瑤英顫了幾下,強按下驚懼,抬手攏起散落的髮絲,回到床邊,舉起葯碗,「你挨了打,昏睡過去,發起高熱,托木倫要我來照顧你。」
海都阿陵喉嚨又干又澀,底下還興奮著,身上卻酸軟沉重,傷口可能化膿了。
他聞到自己身上一股皮肉腐爛的氣味,望著帳頂,嗤笑一聲:「托木倫被你騙了,居然讓你來照顧我,也不怕你趁機殺了我。」
瑤英沉默,拿起水囊,喂他喝水。
海都阿陵咕咚喝了半水囊的水,喉結滾動,目光凝定在她臉上。
她脖子上還留著他剛剛掐過的紅印,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冰冰的,嘴唇紅艷。
他被賀哆當眾打了一頓,換做其他女人,肯定早就感動得淚水漣漣,她卻毫無反應。
海都阿陵笑了笑:「你照顧我的時候是不是在想怎麼做可以殺了我?」
瑤英眼帘抬起,漆黑的眸子和他淡金色的眸子對視,「不錯,我想了好幾種辦法,可惜托木倫還是留了一手,我沒有下手的機會。」
海都阿陵忽地伸手,抬起瑤英的下巴,手指摩挲了幾下。
「如果你成了我的女人,和其他北戎女人那樣為我生兒育女呢?」
瑤英迎著他迫人的目光,平靜地道:「那我就有更多下手的機會,殺一個沒有防備的枕邊人更容易。」
兩人離得很近,呼吸纏繞,卻沒有絲毫旖旎,一道氣息剛猛霸道,一道氣息柔軟堅韌,兩道氣息無聲地對抗、相爭,他看似掌控全局,牢牢地壓制著她,卻始終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順從。
海都阿陵明白,假如他先毀了兩人之間的約定,眼前這個女人一定會得寸進尺,利用這一點強迫他做出更多讓步。
他給不出,那就只能殺了她。
要麼得到她,要麼毀了她,他不能容忍她在別人面前溫柔小意,在別的男人身下歡愉。
就像他馴服不了的鷹,只能被他親手掐死。
可他現在暫時捨不得就這麼毀了她,那麼多女人,唯有她可以挑動他的心思。
海都阿陵鬆開手,躺回枕上:「我餓了。」
瑤英眼皮低垂,眸中水光閃爍,柔弱無依的模樣,像是隨時會流淚——但她終究沒有落淚,轉身捧來托盤,遞到海都阿陵面前。
「喂我。」
海都阿陵吩咐道。
瑤英一語不發,捧起碗送到海都阿陵唇邊。
海都阿陵頭昏腦漲,意識越來越模糊,其實根本沒什麼胃口,不過看著她不甘不願地伺候自己,心裡莫名快意,一碗清湯寡水也喝了下去。
「大王子的人還會責罰你嗎?」
瑤英忽然問。
海都阿陵挑眉,莫非她看著冷漠,其實心裡還是有些觸動?
他心裡很清楚她不可能關心自己,但是心底仍然有愉悅浮了起來,「你兄長和太子李玄貞會講和嗎?」
瑤英搖搖頭。
李玄貞不止一次咬牙切齒地告訴她,他不會放了李仲虔。
海都阿陵冷笑:「大王子也不會放過我。我不是大汗的兒子,可我比大汗的所有兒子都要優秀,所以我必須死。我是狼養大的,狼子野心,大王子、二王子……小王子金勃,不管誰繼任大汗,我只有死路一條。」
從前,他是狼孩的時候,跟著母狼捕獵,赤.身.裸.體,毫無羞恥可言。
第一次看到部落時,他激動得無以復加。
原來他是人,這世上有很多和他一樣的人,他不是野獸的怪胎。
瓦罕可汗收養他,教他和人一樣走路說話,告訴他人不會像野獸那樣生活。
高熱讓海都阿陵的記憶更加清晰,他眸中暗流洶湧,「大王子他們找到我,告訴我,我是狼窩的野種,像狗一樣滿地亂爬,不配做大汗的義子……我想融入部落,必須要做一件事……」
瑤英眼底掠過一道瞭然。
海都阿陵並不意外她知道這事,她想殺他,一定打聽了很多他的往事。
她能這麼快猜出來,他唇角勾了一下,接著道:「我必須親手殺了養大我的母狼,他們才會接受我。我想做大汗的義子,想成為一個人,於是我拿著刀回到狼窩,親手殺了養大我的狼……」
他滿身是血,拖著母狼的屍體回到部落,等著大汗的獎賞。
等來的卻是大汗不敢相信、警惕的眼神。
大汗欣賞他的勇武,最後還是收養了他,但沒有認他當義子,而是讓他拜其他人為義父——他不是大汗的義子,也就不能和其他王子競爭大汗之位。
「他們告訴我,想做人,就得殺了母狼……我殺了母狼,他們又告訴我,我狼心狗肺,做不了人,以後一定會背叛部落……」
海都阿陵笑出了聲:「不管我是人還是野種,等我成為大汗,所有人都會臣服在我腳下。」
他身體強壯,天賦過人,他比其他人更出色,註定不會久居人下,他馬蹄所到之處,都會被他率兵征服,東方,西方,更遙遠的從來沒有族人踏足的地方,都將成為他的領土。
強者為尊。
弱小者會被無情捕殺,成為其他獸類的食物,強大的野獸才能吃飽肚子,在荒野中存活下去。
這也是部落的生存之道。
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海都阿陵的聲音越來越低,意識墜入黑暗,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他掃一眼床邊的瑤英,朦朧的爐火微光籠在她身上,她側對著他,靜靜聽他訴說,眉眼看起來格外柔和。
海都阿陵身邊有很多忠心的部下,一隻狼無法抵抗整個部落,也無法南征北戰,他從小就懂得怎麼收攬人心,讓別人為他出生入死。
除此之外,他沒有姐妹,沒有兄弟,沒有信得過的女人,也沒有孩子——孩子太累贅,現在的他危機四伏,不需要孩子。
女人能讓他身體銷.魂,但欲.望過去,他不想多看她們一眼,她們應該乖乖聽從他,在他需要的時候殷勤服侍他,為他操持庶務,以後為他生兒育女,讓他的血脈延續。
而他保護她們,讓她們衣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