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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在岩漿里

  野雲萬里, 大雪紛飛,茫茫夜色中,呼嘯的北風猶如一層層驚天巨浪, 在連綿無際的雪原翻湧咆哮。

  天際處, 千峰萬嶺直插雲霄, 巒頂白雪皚皚,靜靜聳立, 雪域逶迤, 不見人蹤。

  馬蹄踏碎風雪,無邊靜夜裡, 一匹黑馬從東邊緩緩賓士而來, 立在一處陡峭的山道前, 凝定不動。

  駿馬發出的嘶鳴聲轉眼就被山風吞沒。

  馬背上的男人鬆開韁繩,碧色雙眸澄燦明澈,靜靜俯視遠處雪白群巒下靜謐的城郭,狂風吹動他身上的玄色衣袍, 獵獵作響, 面罩被風吹落, 露出一張猙獰醜陋的面孔。

  他目光清淡, 挺拔的身影彷彿和濃稠夜色融為一體。

  寂靜中,幾聲又尖又細的弓弦輕響驟然響起,一聲剛至, 四面八方弓弦拉響嗡嗡齊鳴,一支支箭矢劃破風雪,撲向蘇丹古。

  這些鐵箭來勢洶湧, 風激電飛,迅若雷霆, 萬箭齊發之下,風停雪住,漫天寒光閃動。

  箭雨密如蛛網,層層疊疊籠罩而下,像過篩子一樣,不論目標有多堅硬不催,都得被剮下一層肉皮。

  緊弦聲讓人頭皮發麻,蘇丹古卻像沒聽到一樣,仍然一動不動,直到被箭光包圍,這才慢慢抬起雙眸,長刀出鞘,收斂的內力隨即激蕩而出,長刀所向之處,勁風磅礴,氣勢森嚴。

  一陣刀光箭影交錯,箭矢紛紛墜地,在雪地上扎出一個個窟窿。

  氣氛僵硬,狂風繼續肆虐。

  蘇丹古抬臂,一聲脆響,長刀入鞘,眸光清冷。

  山道高處傳出幾聲獰笑,人影晃動,馬蹄聲聲,懸崖上出現一個身披白氅、手持長弓的男人,臉上罩了面具,一身結實的肌肉,身材壯碩高大。

  吱嘎吱嘎的腳步聲響成一片,數十個和他一樣身著白氅的殺手從不同方向走了出來,簇擁在他兩翼,個個手持利刃,面具下一雙雙殺氣騰騰的怒目,齊齊瞪視著蘇丹古。

  最外圍,十多個□□手拉緊弓弦,隨時可以配合殺手在最外圍發動射殺。

  為首的男人眼神陰冷,掃一眼滿地箭矢,撒開長弓,拔出佩刀,刀尖對準蘇丹古。

  「蘇丹古,我在這等你好幾天了!我準備多時,布下天羅地網,就是要取你的項上人頭,拿你的頭蓋骨盛酒!就算你武藝超群,有三頭六臂,今天插翅也難逃!來年今日,就是你蘇丹古的忌日!」

  他一聲令下,策馬奔下山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其他人高聲呼喊,揮舞著利刃,隨他一起沖向蘇丹古。

  面對著人數眾多、一擁而上的人馬,蘇丹古面不改色,眸光沉靜,抬臂緩緩拔刀,玄色衣袍緊繃,勁瘦臂膀間蓄滿渾厚張力。

  男人面目猙獰,狂吼著舉起刀:「殺!給我殺……」

  話音未落,無鋒長刀厲聲破空而至。

  男人猙獰的表情凝固在臉上,聲音堵在嗓子眼裡,對上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深碧色眼眸,像是從雲端俯瞰塵世,冰冷,平靜,淡漠,雪夜下,眸底似乎泛著一抹詭異的幽藍。

  男人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兩刀相擊,長鳴銳響,濺出繁星般的火花。

  男人手中的長刀應聲碎裂,幾聲讓人牙酸的碎響過後,碎片如飛雪灑向大地。

  那雙碧色眼眸冷冷地注視著他。

  修羅夜叉,暴惡嗜殺。

  一種從心底竄起的恐懼和絕望深深地攫住了男人,他想起王庭流傳已久的種種傳說,試圖拔出腰間匕首,雙臂卻綿軟無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蘇丹古手中的長刀划向他的喉嚨。

  刀柄從男人掌中滑落,他跌下馬背,閉上眼睛,額頭上一絲冰冷緊貼,刀刃壓迫著他的腦袋。

  劇痛遲遲沒有到來,蘇丹古沒有殺他。

  男人心臟狂跳,睜開眼睛。

  蘇丹古坐在馬背上,手中長刀點在他頭皮上,環顧一圈,氣勢滔天。

  眾人眼見他一人一騎輕輕鬆鬆突破重重包圍,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們的首領斬下馬,心知在場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先前高漲的士氣立馬煙消雲散,面面相覷,躊躇著不敢上前。

  蘇丹古看向人群中的一個殺手:「你要殺我?」

  殺手對上他的視線,心驚膽寒,抖如篩糠,想也不想就甩開手中長刀,跪下求饒:「攝政王恕罪!攝政王恕罪!小的是被賞金騙來的!」

  蘇丹古冷冷地道:「再有下次,刀不留人。」

  殺手呆了一呆,再料不到他竟然會放過自己,臉上湧起狂喜之色,又怕他會反悔,利索地爬起身,掉頭就跑,一轉眼就跑沒了蹤影。

  其他人對望一眼,手足無措。

  砰的一聲長刀落地輕響,有人撒開手中利刃,小心翼翼地退出包圍圈。

  蘇丹古沒有動。

  丟刀的殺手深吸一口氣,撒開腿狂奔。

  緊接著,長刀落地聲響一聲接著一聲,殺手們紛紛轉身逃竄。

  山崖前只剩下蘇丹古和設伏的首領。

  蘇丹古抬眸,眺望遠處微露曦光的天際:「指使你的人是誰?」

  男人呸了一聲,哈哈大笑:「蘇丹古,你殺人不眨眼,雙手沾滿血腥!王庭想殺你的人太多了!我恨不能剝了你的皮,挖掉你的心肝肺,喝乾你的血,吃光你的肉,把你的骨頭一根根敲碎!我不會告訴你主使是誰!等你死的那天,你就知道了!」

  任務失敗,他知道即使蘇丹古放過自己,自己也活不過明天,痛痛快快地放聲怒吼,猛地抬起頭,撞向近在咫尺的長刀。

  鮮血噴涌而出,男人手腳抽搐了幾下,雙目圓瞪,沒了氣息。

  濃烈的血腥味被狂風吹散,黏稠的血濺滿長刀,嘀嗒嘀嗒往下淌。

  蘇丹古垂眸,看著長刀上星星點點的血痕,眸底幽藍暗芒閃動,眉心隱隱浮起一道嫣紅。

  他閉了閉眼睛,還刀入鞘,摘下皮手套,雙手合十。

  以戰去戰,以殺止殺,萬般罪孽,盡在吾身。

  片刻后,蘇丹古眉頭輕擰,肩膀微顫,嘔出一口血。

  山風凜冽,冷得徹骨。

  他抹去嘴角血絲,雙眼緊閉,極力壓制,眉心的嫣紅一點點散去,雙唇青白,沒有一絲血色。

  風聲呼號,嗚咽凄厲。

  天快亮了。

  蘇丹古撥轉馬頭,一人一騎,馳下山道。

  走了約一個時辰的山路,飛雪愈加密集,風聲怒吼,遠處隱隱有人聲和陣陣悠揚駝鈴飄來。

  一支商隊想趕在天亮前抵達城門,頭戴氈帽、身披皮襖的胡商揮舞著鞭子抽打一隻精疲力竭的駱駝,嘴裡咕噥著咒罵不停。

  蘇丹古沒有上前,遠遠地避開商隊。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胡商不停抽打駱駝,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心下不忍,上前勸阻。胡商暴怒,手臂一揚,長鞭抽向老者,鞭風狠厲。

  老者被抽得皮開肉綻,撲倒在地,哀叫著求饒。

  胡商麵皮抽搐,繼續鞭打老者。

  老者哭喊著爬向蘇丹古。

  「饒了我……救我!救我!」

  蘇丹古停了下來,視線落到胡商身上。

  「別多管閑事!」

  胡商幾步追上老者,惡狠狠地道,橫眉怒目,揚起長鞭。

  蘇丹古抬手。

  胡商頓覺手上一麻,手中長鞭被一柄沒有出鞘的長刀捲走了,他眯了眯眼睛,眼底掠過一絲狡詐陰狠。

  就在這時,躺在馬蹄旁痛苦呻|吟的老者遽然暴起,撲向蘇丹古,身形快如閃電,蒼老的雙手下寒光閃爍,分明藏了一把利刃。

  噗的一聲悶響,利刃刺穿玄色衣袍。

  隨著老者的動作,商隊其他人紛紛抽出藏起的兵器,身影疾奔,轉瞬間將蘇丹古重重包圍。

  老者一擊得中,內力灌入雙掌,拍向蘇丹古。

  利刃上塗了毒汁,蘇丹古身形凝滯了一瞬,朝後仰倒,落下馬背。

  老者狂笑,抽出腰間軟劍,飛身跟上,劍劍都是殺招:「哈哈,蘇丹古,別怪我們無情無義,只能怪你自己疏忽大意!」

  「你果然對佛子忠心耿耿,居然手下留情!沙場大將,怎能婦人之仁?!你自找的!」

  周圍的人跟著鼓噪,刀光閃閃,一片奚落嘲笑聲。

  他們正是在山道上埋伏蘇丹古的殺手,首領只是個小頭目,死了首領,他們立刻撤退,躲在暗處觀察蘇丹古,見他嘔血,似乎有受傷的跡象,心中大喜,和另一伙人匯合,在此處等著蘇丹古下山。

  從這裡到王庭,每座重鎮都埋伏了人手。

  蘇丹古的人頭,他們要定了!

  殺手們蜂擁而上,蘇丹古受了傷,這回他們沒什麼好怕的了!

  蘇丹古跌落在雪地中,踉蹌著直往後退,胸前利刃還沒□□,鮮血汩汩而出。

  「蘇丹古,受死吧!」

  想到自己竟然能殺了讓王公大臣聞風喪膽的攝政王,老者心中狂喜,手中軟劍迅如電光,大笑著撲上前。

  下一刻,一聲脆響。

  老者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目瞪口呆。

  蘇丹古抬起頭,雙唇蒼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如佛陀拈花,穩穩地夾住了他的軟劍,輕輕一挑,鋒利無比的軟劍竟如枯枝般寸寸斷裂。

  老者心驚肉跳,汗水淋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丹古冷冷地看著他,面無表情,碧色雙眸里騰起兩簇幽藍冷芒,瑩瑩閃動,緊擰的眉心微微泛紅,渾身是血,殺氣涌動。

  這是什麼古怪的功法?

  老者嚇得魂飛魄散,還來不及發出嘶吼聲,斷裂的軟劍劃過他的喉嚨。

  一股鮮血迸射而出。

  老者軟倒在蘇丹古腳下。

  晨光破開瀰漫的風雪傾灑而下,空曠的長道霎時安靜下來。

  蘇丹古立在血泊之中,臉上濺滿殷紅鮮血,碧色雙眸掃視一圈。

  宛若修羅鬼蜮的羅剎。

  殺手們肝膽俱裂,直打哆嗦。

  ……

  天還沒亮,驛舍樓下傳來陣陣馬嘶聲,親兵們開始整理行裝,準備啟程。

  瑤英被屋外的嘈雜說話聲吵醒,起身梳洗,腳上抹了厚厚一層藥膏,剛穿上厚皮襖和獸皮靴,謝青過來叩門,早飯做好了。

  阿史那畢娑已經起了,正坐在廳堂火爐前擦拭佩刀,看瑤英下樓,指了指給她預備的早飯。

  「今天出發,再過三天我們就能回王庭了。這幾天還會落雪,公主身子嬌弱,多穿幾層厚襖,這種天氣患了風寒不是好玩的。」

  瑤英答應一聲,端起湯碗,掃一眼爐膛里的瓦罐,眉頭輕蹙,隔著軟布掀開蓋子。

  裡頭的湯碗和饢餅都沒動過。

  她沉默了一會兒,蓋上蓋子。

  「昨晚攝政王沒有回來?」

  畢娑擦刀的動作停了一下,沒有抬頭,道:「攝政王先回王庭了。之前我受傷,攝政王代替我護送公主,現在我傷好了,攝政王公務繁忙,連夜趕回去了。」

  瑤英捧起湯碗,繼續喝湯。

  兩人都沒說話。

  氈簾高掛,門前人影晃動。

  畢娑凝視瑤英,忽地問:「公主為攝政王備下了熱湯,他沒吃,公主不高興了?」

  瑤英抬眸,和畢娑對視,搖搖頭,「不,我只是在想,攝政王走得匆忙,連碗熱湯都沒喝就走了,他在外面荒野待了一天,肯定沒吃什麼東西……」

  畢娑看著她,問:「公主怎麼知道攝政王什麼都沒吃?他只是沒吃公主留的熱湯。」

  瑤英眉眼微彎,笑了笑:「攝政王從來不和其他人一起用飯,緣覺會單獨給他備下吃的,有時候緣覺忙不過來,我替他留意……」

  以前她以為蘇丹古講究,後來發現他並不挑剔,只是和其他人習慣不同,只要是她和緣覺為他備下的吃食,他都會默默吃掉。

  瓦罐里的湯沒人碰過,說明他什麼都沒吃就走了。

  畢娑沉默不語,收起佩刀,起身走了出去。

  一盞茶的工夫后,隊伍出發。

  瑤英騎馬走在隊伍當中,謝青和其他親兵緊跟在她左右。

  畢娑身騎健馬,走在隊伍最前面,路上不停派出親兵回王庭傳訊,時不時有快馬飛奔而至,向他稟告朝中消息。

  中午時,他們行到山腳下一片開闊的平原上,前方突然響起如雷蹄聲。

  雪泥飛濺,兩騎快馬衝到隊伍前,騎手滾鞍下馬,聲音急得變了調:「將軍,前面出事了!」

  畢娑神色微變,命隊伍加快速度,催馬疾走。

  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一處通向綠洲市鎮的山道前。

  前方一陣駿馬受驚的嘶鳴聲,隊伍最前面的人看清道上情景,臉色巨變,立刻勒馬停下。

  「將軍!」

  眾人手足無措。

  畢娑臉色陰沉如水,翻身下馬。

  一名王庭親衛騎馬往回走,示意商隊的人都停在原地,不得走動。

  瑤英走在隊伍前列,想了想,撥馬往前。

  剛轉過路口,一陣狂風刮過,濃烈的血腥惡臭撲面而來。

  瑤英強忍噁心,繼續向前,眼睛慢慢睜大。

  山道前一片狼藉,大車箱籠翻倒一地,血泊中一具具倒伏的屍首,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馬匹、駱駝、長毛牛羊也倒在地上,開膛破肚,慘不忍睹。

  整支商隊,一個活口都沒留。

  什麼人下手如此狠毒?!

  瑤英不忍多看,移開了視線。

  緣覺就在她身旁,不知道想到什麼,握著韁繩的雙手不停打顫,渾身發抖,褐色眼睛瞪得滾圓,眼珠幾乎要暴眶而出,神情驚恐。

  畢娑回頭看他一眼,濃眉緊擰。

  緣覺和他對視,兩人都神情凝重,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愁。

  一名親衛小跑上前,抱拳道:「將軍!屬下仔細查看過了,這支商隊全都命喪軍刀之下,一個活口都沒有!有些屍首還沒僵冷,應該是今早天沒亮時出的事。從雪地里的痕迹來看,兇手殺了人,逃到山上去了!」

  其他親衛嘰嘰喳喳議論:「太狠毒了!連女人、孩子和老者都殺!」

  「你們看屍首上的刀法,下手的肯定是個高手!」

  「兇手使的是軍中常用的長刀,難道是軍漢乾的?」

  「所有人的傷口深可見骨,不像是攔路搶劫的流匪幹的……」

  「這座山只有一條下山的路,我們守住路口,攻上山去!」

  畢娑臉色越來越白,嘴唇哆嗦了幾下,取下自己隨身帶的銅符,轉頭吩咐親兵:「你進城告訴鎮守的衛兵,這裡由我接管,其他人不得插手。你們留在這裡,每十人為一隊,掩埋屍首,清理道路,設下路障,不許其他人經過。」

  說完,他閉了閉眼睛,右手握住長刀,撥馬離開隊伍。

  緣覺神色複雜,眼圈微紅,咬咬牙,打馬跟上他。

  瑤英留在原地,目送畢娑和緣覺一前一後往山上行去,出了一會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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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頭沉重,像是有一口巨石壓著,有些喘不過氣,心跳忽然變得很慢很慢。

  一道清冷堅毅的背影從她腦海一閃而過。

  那一個個露宿荒野的夜晚,不管她什麼時候睜開眼睛,都能看到他。

  瑤英咬了咬唇,長靴輕輕踢一下馬腹,策馬疾奔,跟上緣覺和畢娑。

  謝青立刻拍馬跟上。

  瑤英回頭,眉眼沉靜,一字字道:「阿青,你們留在這裡,誰都不許跟上來!」

  謝青愣了好一會兒,扯住韁繩,停在原地。

  王庭親兵還沒反應過來,瑤英已經衝上山道,追上緣覺和畢娑。

  馬蹄聲由遠及近,畢娑回頭,瞳孔一縮,冷聲道:「公主請回!」

  瑤英沒有放慢速度,追上他,視線在他和緣覺兩人臉上打轉。

  「你們是不是已經猜出截殺商隊的兇手是什麼人了?」

  緣覺神情緊繃,一聲不吭。

  畢娑面色如水,道:「這是王庭事務,與公主無關,王庭親兵會保護公主,山上不安全,我們要去緝拿兇手,公主下山去吧。」

  瑤英回頭看一眼山道旁戍守的親衛和那一具具倒伏的屍首,轉過臉,直直地望著畢娑。

  「畢娑,你是不是懷疑兇手是攝政王?」

  畢娑臉上神色巨變。

  瑤英看著畢娑,不許他躲開自己的目光:「你和緣覺是不是要去殺了他?」

  緣覺身上滾過一道戰慄,看向瑤英。

  瑤英坦然回望:「這幾天只要我靠近攝政王,你就神情緊張,握刀的手濕淋淋的,全是汗水,你怕攝政王傷了我?」

  緣覺面色蒼白。

  「攝政王身上有藥味,他是不是受傷了?還是練功出了差錯?他這些天總避開人,是什麼緣故?」

  緣覺不敢吱聲,目光躲閃。

  瑤英喘了口氣,視線落回畢娑身上,接著發問:「你覺得他控制不住自己,殺了一整支商隊?」

  山風呼嘯,畢娑一言不發,緊握著韁繩的雙手青筋浮起。

  緣覺嗚的一聲,擦了擦眼角。

  「兇手不是蘇丹古!」瑤英氣喘吁吁,身上輕輕發抖,「你仔細看看那些人的屍首,他怎麼可能濫殺無辜!」

  畢娑轉頭,看著山道。

  「公主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肯定兇手不是攝政王?」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陡然變得刺耳尖銳:「我和攝政王一起長大,認識他二十多年,比公主更清楚發生了什麼!公主只是個外人!」

  瑤英深深地吸了口氣,手指緊攥韁繩。

  「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個外人,不清楚將軍、攝政王和佛子之間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我也不會去探究。將軍認識攝政王二十多年,我和攝政王相處不過幾個月罷了。」

  她眼睫抬起,一眨不眨地直視畢娑。

  「那麼,敢問將軍,攝政王習武以來,可有濫殺過一個無辜之人?」

  畢娑不語。

  「這些年,攝政王練功出岔子的時候,有沒有傷過人?」

  畢娑仍是不吭聲。

  瑤英聲音平靜:「你們既然從未見過他傷人,為什麼這幾天只要看到他,你們的手就一直握在刀柄上,隨時準備出手?為什麼看到商隊慘死,你們一臉慘痛,撇下其他人獨自上山?」

  她嗓音拔高了些:「阿史那畢娑,你懷疑蘇丹古,是不是?」

  畢娑望著瑤英,久久無言。

  瑤英盯著他,神情倔強,因為著急,雙頰隱隱泛紅,鬢髮被風吹亂,鼻尖通紅。

  她真的關心攝政王。

  畢娑閉了閉眼睛,臉上不再是那副總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戲謔笑容的弔兒郎當,眉宇間一股揮之不去的沉痛。

  他長長地嘆口氣。

  「攝政王所練功法特殊,稍有不慎就會反噬,輕則傷及己身,重則走火入魔,六親不認,殘忍嗜殺。」

  畢娑低頭,看著師尊交到他手上的那柄刀。

  「公主,緣覺告訴我,攝政王前些天有被功法反噬的跡象,所以他這些天性情古怪。他走的是這個方向,我算了時辰,今天凌晨他會經過山道。」

  山風狂卷,鵝毛大雪撲撲簌簌。

  畢娑顫聲道:「攝政王所用長刀是軍中常用佩刀。」

  一旁的緣覺渾身發抖,眼圈更紅了。

  瑤英抹去臉上雪水,神色平靜,點漆似的雙眸烏黑髮亮。

  「那又怎樣?」

  畢娑怔住。

  寒風像刀子一樣,寒意透骨,瑤英在風中瑟瑟發抖,一字一字道:「所有親衛都佩戴長刀,沒有人證物證,你沒親眼看見攝政王傷人,光憑猜測,怎麼能斷定兇手是他?他現在被功法反噬,性情不定,你不分青紅皂白懷疑他,萬一激怒他,你們之間豈不是誤會更深?」

  畢娑一時無言以對,沉默了半晌,嘴角輕扯:「公主就這麼信任攝政王?」

  瑤英抬手掠了掠髮鬢。

  「來高昌的路上,有一次我們經過一處峭壁,有匹馬受驚,滑下棧道,險些把馬背上的親兵摔下山去,攝政王救了那個親兵。」

  蘇丹古當時遠遠地綴在隊伍最後面,事情發生時,他身影飛掠而至,救下那個親兵。

  「親兵脫險后……攝政王沒有離開。」

  瑤英看著畢娑碧色的眼睛,「他探出棧道,安撫受驚的馬,把那匹就要摔落進山谷的馬也救了回來。」

  只是一匹馬罷了,不值得冒著跌落山崖、粉身碎骨的風險去救。

  蘇丹古救了。

  他渾身殺氣,刀法卻隱含慈悲。

  瑤英堅定地道:「我相信攝政王,就算他被功法反噬控制不了自己,也不會濫殺無辜的平民。」

  畢娑神情震動。

  瑤英接著分析:「而且攝政王刀法精準,真想殺人,必是一擊斃命,不會故意折磨,將軍細看那些屍首,身上刀傷橫七豎八,還有那些馬匹駱駝,不像是一個人下的手。」

  畢娑和緣覺對望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們只顧著擔心蘇丹古,不敢多看那些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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