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走了
這日的天,灰濛濛一片。
這日的風,也大到讓人難以睜眼。
城牆之上,彷彿陷入一陣死寂。
封卿仍怔怔擁著懷中的女人,身上矜貴的龍袍被烈風吹得凌亂,身前冠帶亂舞,形同失去魂魄一般。
他從不知道,原來葉非晚竟這般瘦弱,瘦弱到……當她鑽進他懷中的時候,他可以將她輕易包住;他也從不知,葉非晚的身子這般誘人,誘人到抱住了,便再不願鬆開。
只是,本擁著她的手突然開始細微的顫抖著。
封卿緩緩低頭,她的手仍攥著他的手背,手心冰涼柔軟,只是,再沒有了方才的力道。
他手中的簪尖,刺入了她的胸腹。
一點赤紅的獻血自她素色的衣袍中滲透出來,而後越發的快,那般刺目的紅。
而她,在看著他,臉色蒼白,全無血色,可哪怕這個時候,她的表情都是平靜的,彷彿不知痛般。
而痛的人,是他。
心口處,如被人狠狠攥著,下刻,卻又似被人拿著寶劍,在一下下刺著心頭肉。
很痛。
封卿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喉嚨卻似被什麼堵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封卿,」葉非晚的聲音極輕,在儘是風聲的城牆上這般不起眼,「咱們兩不相欠了。」
兩不相欠。
封卿聽著她的話,手劇烈一顫:「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可說到後來,卻如絕望的呢喃。
她怎麼可以這樣對他,抓著他的手,刺向她。
她怎麼可以……這般殘忍。
伸手,死死壓住她胸腹的傷口,他望著她:「葉非晚,你從一開始,就打算好的!」
從一開始,她看到他時那般平靜,便已經打算好了,只要離開。
葉非晚只是勾唇笑了笑,並沒有回應。
「你是故意的。」封卿仍在呢喃,壓著她傷口的手輕顫著,「你不能這樣對我,葉非晚……」
他舍下了一切,來找她,要的不是她的兩不相欠,要的更不是她寧死也要離去。
「去找太醫……」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封卿猛地俯身,便要將女人抱起。
「不用了……」葉非晚低低道著,她伸手攔下了他的動作,「你放了我吧,封卿。」
「不要說話,」封卿打斷了她,「你定會沒事的,本王也不許你有事。你我二人,從來都不是兩不相欠,我帶你去找……」
「封卿。」葉非晚打斷了他,良久低頭,看著刺入胸腹的銀簪,伸手鬆開了封卿。
封卿的手仍僵在半空,她將他推拒開來了。
她再也不願接近他了。
葉非晚只緩緩後退半步,靠著身後冰冷的城牆,城牆外,便是獵獵冷風。
她的發被吹的越發凌亂。
銀簪刺的並不深,不過是溫熱的血染紅了身前的素衣,看起來嚇人些罷了。
然而,有些痛。
葉非晚眯了眯眼睛:「原來,你當初是這樣的感覺……」她看著眼前俊美的男子,有一瞬,她逐漸分不清這究竟是前世還是今生了。
前世,她一人孤苦伶仃死在冷院中,未曾見到他。
今生,她的「死」,竟是她一手謀划的。
她知道,只有真真正正在封卿的面前消失,他才會相信,她真的離去了。才不會……哪怕不愛都將她困在身邊。
可是啊,葉非晚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她望著他,目光怔忡,她自己也不知,問的是前世,還是今生:「封卿,你愛過我嗎?」
「……」封卿臉色一白,字字艱澀,似從牙齒間擠出一般,「以後,只有你,現在隨我去看太醫,可好……」說到後來,聲音竟添了一絲哀求。
葉非晚聽著他的答案,面頰蒼白卻仍露出一抹淺笑,她搖搖頭:「封卿,我不要你的以後。」她的聲音極輕,「你只需告訴我,你愛過我……」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城牆之下一陣騷亂,下刻,一隊兵馬趕來,首領飛身下馬,眾人跪在城牆之下,高呼著:「恭迎聖上回宮。」
氣勢浩浩蕩蕩,聲聲震耳。
兵馬之中,有一輛馬車,穿著粉衣的女子走了出來,小臉蒼白,眉目如畫,隱有傾城色,我見猶憐。
她站在城牆下,喚著:「阿卿——」
封卿身子一僵。
葉非晚望著封卿的反應,眯了眯眼,倏地便輕笑開來,方才固執問「你愛過我嗎」時的認真全數消失。
曲煙。
即便隔著諸多距離,她也一眼便認出,那女子是曲煙。
聽見她的笑,封卿立刻朝她望來,似是怕她誤會一般:「我不知煙……她會來……」
葉非晚微頓,他方才脫口而出的,應該是「煙煙」吧。
冰冷的葉非晚,可溫柔的「煙煙。」
差別大到令人心疼。
可是,一切都無所謂了。葉非晚背著城牆外側垛口站著,風聲陣陣,吹得她長發凌亂。
「葉非晚……」封卿呢喃著。
葉非晚抬眸:「所以,你還是不放我離開?」
「……」封卿不語。
葉非晚笑了笑:「我知道了。」垛口只到她的腰身,她越發往後靠去,聲音平淡,「我走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恍若不過是一個尋常午後,去街市閑逛一遭一般。
然而下刻,她卻突然轉身,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抬腳躍上垛口,自城牆一躍而下。
素衣寬袖在風中翻飛,那一瞬恍若飛羽成仙。
封卿怔住,好一會兒,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來:「葉非晚——」字字如泣血一般。
……
城牆之下,眾人寂然。
扶閑雙目猩紅望著那一幕。
自方才始,葉非晚靠在封卿懷中,他便開始不對勁。
可他知,那個女人固執的緊,心中裝了一人,便再裝不下另一人了。
所以,她對他,永遠只有逃避、回絕。
可是,她竟……竟從城牆之上一躍而下。
心口大慟。
「咳……」肺腑一震,扶閑驀地掩唇劇烈咳嗽出聲,咳到……眼角都隨之濕潤下來。
下瞬,袖口卻一沉。
他怔住,良久,方才緩緩探進袖口,有一封書信。
書信上的字跡雋秀且熟悉:
「扶閑,抱歉。虧欠你良多,若有需要便將葉府賣了,以作償還。地契在萬永錢莊。
若我離去,不必自責,這本就是我的命運。
若我僥倖活著,勞煩將我送去青山寺。
葉非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