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在你面前我哭不出
對於封卿前來,葉非晚並不意外。
葉家對他作用不小,即便是為著旁人眼光,他也會前來的。
所以,聽見下人報備,她也只是平靜應了一聲,對抬著父親的人道:「繼續入殮。」
幾人面面相覷一眼,最終不敢多說,小心抬著屍首,妥帖放入棺中,直到將棺蓋合上,葉非晚一直緊攥的拳才緩緩鬆開。
手心被指甲掐出了幾個月牙狀的血印,她卻也不在意。
「王妃?」門口,方才的下人還沒退下,小聲喚著她。
葉非晚猛地回神,認真想了好一會兒,她轉身朝門口走著:「我去處理吧。」
即便心中已有準備,可當她望見封卿時,還是怔忡了一瞬。
他仍舊穿著昨夜的衣裳,臉色蒼白,似乎……在此處守了一整夜般。
葉非晚很快在心中否認了這個猜測,封卿素來驕傲,他的自尊決不允許他這般在一個商賈門口守著,更何況,這個商賈,還是迫他出賣姻親之人。
他似乎也看見了她,本微微垂的眉眼直直盯著她,薄唇緊抿著,一絲未曾鬆懈。
「王爺。」葉非晚最終站定在封卿跟前,禮貌頷首。他若是執意闖入,葉府上下無人敢攔、也無人能攔得住的,這一方面,她感激於他的理智,沒讓此事鬧的太過難看。
封卿薄唇一頓,朝著她身後的院落望了一眼:「他……」
「已經入殮了。」葉非晚應道。
封卿目光沉了沉,他知道葉長林有多寵愛葉非晚這個女兒,更知葉非晚有多愛他這個父親:「你……」可還好?
他啟唇,可最後三字未等說出口,便已被葉非晚打斷了。
「進去吧。」她很平靜。
「什麼?」封卿明顯有些不可置信,他以為,她會怨極了他。
「爹雖為商賈,可這一輩子都受人敬重,如今死了,我也不願他遭人非議,」葉非晚緩了緩,「你說的對,你我二人還未曾和離,如今你仍是他的女婿。你若不出現,爹怕是要被人看笑話了。」
說到此,她朝府中望了一眼,又道了一遍:「進去吧。」
封卿最終跟在她身側走了進去,只是,葉非晚始終與他維持著一段距離。
二人走入主屋,頃刻吸引眾人目光,下人先是一怔,繼而拜跪在地行禮。
葉非晚望了一眼封卿,最終走到張管家跟前:「張叔,你去發訃告吧,麻煩了。」
張叔及一眾下人均都退下了,偌大的主屋,除了那個紫檀木棺,便唯有葉非晚和封卿二人。
他們靜默了許久。
終是葉非晚率先開口,她望向封卿:「王爺,我可否求您一件事?」她問的很是恭謹。
封卿一滯,他不喜她這般疏遠的說話,可卻偏生說不得,最終只道:「何事?」
「爹生前最放心不下我,求您給我爹行個大禮,三叩首便好,喚他一聲『父親』,這樣,他在天之靈,也不用為我擔心了。」
爹希望封卿照顧她,那麼,她願意讓爹一直抱著這個心愿入土為安。
封卿身軀一顫,他扭頭緊盯著葉非晚,好似一瞬間不識她一般,良久才道:「葉非晚,你是光明正大嫁入王府的。」所以,葉長林,是他的「父親」,所以,葉非晚根本不用求他。
「……」葉非晚平靜回望著他,她一言未發,卻彷彿在反問「哦?是嗎?」
迎著她的目光,封卿只覺一陣窘慌,他避開她,跪在靈柩前。
很端正的三拜。
葉非晚看向靈柩。
該入土為安了。
……
葬禮,於第三日舉行的,這一日,隆冬更盛,天色陰沉。
京城不少官員權貴都來了。
葉非晚將葉長林的靈柩埋在了娘的旁邊,兩尊墳墓比鄰而居。這是父親生前的囑託,二人也算是在地為連理了。
葬禮極為隆重,不少人對她畢恭畢敬道著「節哀」。
葉非晚知道,若非她身邊的封卿,好些人無需對一介商賈行禮。她也便盡著王妃與葉家長女之責,對每個人以禮相待。
約莫午後十分,本就陰沉的天突然灰濛濛的,開始斷斷續續飄起了雪。
賓朋也相繼離去。
葉非晚目送著那些人離開,直到空寂無人,她挺得筆直的腰身,才一點點頹靡的彎了下來。
很累。
「葉非晚。」身邊,封卿突然開口喚她。
葉非晚滯了滯,沒有應聲。
封卿卻知道她在聽:「你若是難過,不需要故作堅強。」他的聲音很輕。
葉非晚睫毛一顫。
方才,每個人都對她說「節哀」,可每個人都會或是小心或是討好的看向封卿。
那些人的目光,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著她,她不過是沾了封卿的光罷了。
許久,她搖搖頭:「封卿,我很難過。」她承認道。
封卿雙眸一動,她終於肯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幾分脆弱,而不是如前幾日般,始終面色無波,彷彿……一個石頭人般。他的喉結滾了滾,似要繼續說些什麼,卻沒等開口已被打斷。
葉非晚仍舊望著墳墓:「……可是,封卿,在你面前,我哭不出來。」
她曾經,可以將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給他,可是,終究只是曾經而已。
封卿身軀僵持,她說她在他面前哭不出來,可是……那晚,她在扶閑面前,淚流滿面。
不遠處,一陣腳步聲飛快傳來。
是高風。
他走到封卿身側,躬身行禮:「王爺……」說著,湊到封卿身前,低聲道著什麼。
似乎是極為重要之事,封卿的氣場立刻冷凝下來。
高風亦離開了。
「可是有急事?」葉非晚突然作聲。
封卿一怔,抿唇未應。
葉非晚頓了頓,餘光突然望見不遠處高風牽著馬在等著,她道:「王爺先去處理你的事吧。」
封卿朝著一旁墳墓望了一眼:「你……」
「我無事,」葉非晚飛快應聲,想了想補充道,「你也放心,我知你我還沒和離,我不該日日在外,免得有辱王府名聲,如今局勢不穩,處理完後事,我會回王府。」
她補充的很認真,很……聽話。
可封卿卻似乎更煩躁了,胸口處似積蓄著一團火,發作不得,只死死的盯著她。
然她卻無半分反應。
心中一怒,封卿甩袖離去。
卻終究在接過韁繩,翻身上馬時,他微微轉身望了一眼,而後全身僵住——
不遠處的墳墓前,方才還一臉平靜的女人,此刻佝僂著身子,蹲在地上,背影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