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 三個女人（4k）
鹿九兒很清楚一件事情，姜芯雪幾乎已經了無牽挂，否則大仇得報之後，也不會那麼輕易的，以放棄生命為選擇，想解決眾人的質疑。
那時，她拍了姜芯雪一掌，將她自結經脈的淤血打出來時，就明白這姜家姑娘，對她自己有多狠，有多不想活著。
若是她在沒有什麼惦念，恐怕之後還會輕生，亦或者後半輩子活的渾渾噩噩。
這人無穹便白救了。
何況好生生的一個小姑娘，本就是應該活的花枝招展，朝氣蓬勃，怎能這麼一派腐朽。
這一日來，鹿九兒嘗試『酸』了姜芯雪無數次，卻依舊刺激不起來她反抗的心理。
按照過往的經驗，哪怕很多身份不如她，但同樣愛慕無穹的姑娘，被她這麼針對的時候，早就陰陽怪氣的諷刺回來了。
畢竟真沒哪個小姑娘忍得了這事兒。
唯一讓鹿九兒覺得，一日功夫沒白費的則是，今日的姜芯雪終歸不是『空蕩蕩』的了，稍微會注意，避開惹她生氣的事兒。
這雖然意義不大，但總讓姜芯雪在心如死灰的狀態下，多了一點兒人氣。
事實上，鹿九兒的確經常會吃醋，但哪裡會吃的這麼明顯。
喜歡無穹的年輕女子，天下五域之間都快要排滿不知多少街亭，哪裡差這姜家姑娘一個。
也只有作為恩人的她，這樣吃醋胡鬧，才能讓姜芯雪重新提起心力，小心翼翼的關注在意，不至於讓心緒太過空蕩虛無。
若是無穹知道鹿九兒此刻的想法，大抵會產生英雄所見略同的念頭。
一路行程間，無穹各種指使姜芯雪，讓她做這做那，還挑挑揀揀，自然不僅是因為他真的懶，還是故意在『找茬』，讓姜芯雪有事情做。
對一個萬念俱灰的人而言，細碎的小刁難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讓她空靜下來，獨自傷感，陷入自己的悲愁中被一點點吞噬。
「就、就算活不了多少年，總還能活很多年，若是無穹公子真的被你勾搭上，別說兒女了，估計你還能看著孫子孫女長大……」
言語間，頗為刻薄。
卻能讓姜芯雪意識到一件事情，哪怕玄冥鬼體真的無法解決，單憑至強境修者的手段，替她延緩發作時間，也可以讓她安度凡人歲月。
似是為了表達憤怒，鹿九兒還拍了一下桌子，讓那盅湯灑濺在桌上，但她很好的護著懷中的姜福福，用靈力隔了聲，沒有吵醒嬰孩。
姜芯雪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以為鹿九兒真的憤怒了，神色間頗有無奈。
她很想告訴對方，她真的不會如此。
的確若是無穹真想要了她，她幾乎不可能拒絕，但那位無穹公子斷不是這樣的人，她也絕不可能去勾搭對方。
那麼，他們兩人間的緣分，其實就到此為止。
「您且寬心，這種事兒我也……」
房間內，姜芯雪又耐心解釋著。
鹿九兒依舊樂此不疲的暗諷著，言語有些輕佻，甚至有些欠打。
終於，不知是不是觸動了姜芯雪某根神經，讓對方的眼神一下子銳利了起來，壓抑著滿滿的怒氣。
「我已經與您解釋過很多次，我不會爭無穹公子，但我現在改主意了。」姜芯雪的像是被點燃了怒火，手都氣的發抖。
她從來就沒見過這麼胡攪蠻纏的女人，就這還是天山瑤池的聖女？
簡直比小鎮西北街，那個賣豆腐的趙大娘還欠抽，嘴怎麼能碎叨成這樣，還真以為誰買了她的豆腐，都想砍半文錢嗎？
鹿九兒好似怔了怔，眼眸中同樣泛起些危險的情緒。
「你敢？」
「我就敢！」
姜芯雪難得硬聲了一句，從鹿九兒懷裡搶回了妹妹，奪門而出，頭也不回。
屋內的鹿九兒揚了揚眉，舒了口氣，飲盡那盅牛肉羹，又回到床上，將自己裹在了被子里。
這回總歸能好好休息了。
雖然依舊是讓她頭疼的事兒，但總不至於擔心，如果稍微分開幾天，那萬念俱灰的姑娘就會去尋死。
人活下去總得有個奔頭。
雖然那丫頭這個奔頭，讓她怪酸的。
……
……
稍微睡了一會兒，又有敲門聲，這次的敲門聲很靜。
加之門外那人，沒有隱藏境界與氣息，能讓她頃刻察覺出來是誰，趕忙從床上起來。
是才與凡塵吃完飯的夢不語。
兩人吃的其實不多，但一頓飯吃了很久，大抵是因為在雲城的竹林小築時，一頓飯往往吃的太快，否則有他們在，剩下的四人便吃不肆意。
難得有單獨吃飯的時間，凡塵與夢不語並不會那麼著急將菜吃完，會享受那一刻的悠然時光。
好似剛成親那兩年，他們還沒孩子，竹空君與魅煙行也沒尋來，過的日子便悠然許多。
進了門，見到桌上的空碗，夢不語心裡便有了數。
「那位小姜姑娘來過了？」
「又被我氣走了。」鹿九兒無奈的聳了聳肩。
對此，夢不語沒有多問什麼，倒是頗為理解。
因為她很多年前的狀態，與那位姜家小姑娘有些類似。
心中滿懷仇恨時，無論是意志還是心中那一口氣，都不會動搖，但當大仇得報后，那股茫然與空寂的孤獨感，卻能殺死人。
直到她迫於無奈，接下了北疆域主之責，方才有了盼頭。
那姜家小姑娘同樣很像，雖然還有個妹妹，但偏偏她心裡清楚，若是她死了，她妹妹也不會過的差，無穹的威脅根本當不得真。
「你就不怕真出了問題？」
夢不語笑道，眼眸中是對後輩的寵溺與好奇。
這個瑤池小姑娘，雖不是她看著長大的，但幾乎每十年都會去南嶺的她，也見證了這個小姑娘的成長。
聽到此問，鹿九兒倒是有些不淡定了。
「應該不至於吧？」
不過轉念一想，那姜家姑娘長相清秀嫵媚，正是無穹喜歡的那一款，加之兩人共同的經歷，尤其男子向來懂得疼惜讓人心疼的小姑娘……
「若是、若是他們真的越了界，大不了……」
鹿九兒不知想到了什麼，臉頰微紅，但顧及身旁的夢不語是長輩，有些話也不好說出來，於是又咽了回去。
隨之，她悠悠看向夢不語，忽然想到了什麼。
「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言語間竟有些小心與忐忑。
夢不語同樣有些好奇，因為以鹿九兒的性子，若是有問題當場就問了，怎會先詢問能不能問？
看來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可以問問看。」
夢不語大致能夠猜到，是哪一方面的問題，因為小姑娘的眼神慌了。
鹿九兒猶豫片刻，緊咬著唇，神色複雜。
「您、您對夫君納妾是怎麼看的？」鹿九兒許久后，還是鼓起勇氣問道。
「或者說，男子娶兩個妻子這種事兒……」
果不其然，與夢不語心中猜測差不多，於是她認真回答道。
「無所謂。」
「哎？！」
聽到這個回答，反倒是鹿九兒愣了愣，感覺自己遇見了個假的夢姨。
這怎麼可能呢？
誰料夢不語繼續答道。
「前提是別人的夫君，不關我的事情。」
事實上，夢不語對於男子納妾或娶平妻這種事情，當然是不喜，甚至談得上憎惡，但這是古已有來的風俗。
這是很無奈的事情。
浮生無盡歲月間，實力最為強大的那批修者，幾乎都是男性居多，凡間的各種階層亦如此，男子較之女子優勢太多。
久而久之，男子強勢於女子便不可避免，產生了許多令女子無奈的習俗。
哪怕這一世代，強大的女修越來越多，依舊無法扭轉長久以來，世人烙印在骨子裡的印記。
夢不語執掌北疆三百年，會適當偏頗這些事情，保障女子不被強迫，取締許多惡俗，但也不認為能全盡消除。
——這是一個需要數代人努力，數十代人努力，才能稍加解決的問題，甚至於說，是一個生靈有男女之別，根本就不可能解決的問題。
久而久之，對旁人遇見此事，夢不語的態度真的頗無所謂。
天門諸多魔將里，也有不少男子納了妾，或者有很多紅顏知己，只要他們沒有違反律令，或者逼迫女子，夢不語大都假裝不知，不會去過問。
畢竟各人有各種情況，無法一概而論。
聽到夢不語的回答，鹿九兒偏了偏頭，眼眸中有些猶豫，但又多問了一句。
「若是……您的夫君想納妾呢？」
雖然這種情況不太可能，但鹿九兒很想知道，夢不語自己的態度。
夢不語淺淺笑了笑，溫柔回答。
「除非我死。」
或者和離。
「……」
這才對嘛，鹿九兒心中鬆了口氣。
若非如此回答，她還真懷疑夢姨被人奪舍了，但偏偏這理所當然又預料之中的回答，讓她有些難受。
「還是您與明姨夠厲害，若是我家師尊，恐怕西域那位點頭，她倒貼去做妾都願意。」
鹿九兒一直都不明白，明明師尊作為南嶺妖主，身份最高，實力最強，見識最廣，怎麼偏偏活的那麼卑微。
連帶著教出來的她，都是個水磨性子。
聽到此言，夢不語不好點頭應承，雖然確實是事實。
「人與人的情況不能一概而論，葉姐姐與羲和閣下之間的因緣太過複雜，那兩人的關係，於旁人沒什麼參考價值。」
夢不語略頓，又道。
「而且我也就是嘴上厲害，遠沒明姐姐那般決絕。」
她心中很清楚，預想是一回事兒，實際做出來又是一回事兒，人向來是很矛盾的。
這亦是夢不語當時得知凡塵身份，知曉他欺瞞自己后，開始恐懼的原因之一。
若是凡塵願意，完全可以利用二十年的夫妻感情與孩子，將她完全束縛在身邊兒，將她最重要的尊嚴與信念，一點點磨碎，踩在腳下，讓她變的不在像自己。
夢不語很清楚，自小便漂泊孤苦的她，對雲城那個小家有多渴望，多珍惜，較之性命更加看重。
她知道凡塵同樣清楚這一點，假如他肯利用起來，她便毫無還手之力，無論他想做什麼，甚至去另娶一位女子，磋磨她的自尊。
幸好她喜歡的夫君，同樣珍惜著她。
不是對一個玩物般的女子，憐惜般的喜歡，而是對攜手白頭的妻子，尊重似的喜歡。
聽聞此言，鹿九兒也嘆了口氣，覺得那位凡塵陛下好厲害，夢姨也很幸運。
「明姨確實比您和師尊都絕多了。」
對於這一點，鹿九兒心中相當清楚。
那位太清宮的明大仙子，世人皆傳是金蘭三姐妹中，最溫柔和煦的一位，比無天妖主端莊有禮，又沒不語魔尊那般看起來冷酷無情。
這自然是真的，但也只是表象。
實際上，只有熟識的人才會明白，真相遠比看起來複雜。
鹿九兒從來都不否認那位明大仙子的正確與胸襟，也知曉她將『天下太平』視為最高理想，但就是會莫名的覺得疏離。
如果說在師尊面前，她敢肆意胡鬧，甚至撒潑耍賴。
在這位夢姨面前，她便會稍加收斂，但也可以撒嬌起鬨，略有任性。
但唯獨在那位明姨當面，她便只敢端莊守禮，不會逾矩分毫，整隻鹿都會小心翼翼。
對三人的態度，前兩者是敬愛，后一人便是敬畏。
「曾經師尊與我說過……說過一件事兒，不知您覺得對不對。」鹿九兒忽然想起，說道。
「說說看？」夢不語有些興趣。
鹿九兒點了點頭，道。
「師尊說，若她當真嫁了那位羲和陛下，那人匡扶天下，她便匡扶天下，那人若逆亂為邪，她同樣會追隨成天地邪女，義無反顧。」
「但若以您的性子，以後相中了夫君，若夫君為邪禍亂天下，想來您會以命攔在身前，阻止對方，卻捨不得傷對方分毫。」
「唯有明姨，假如無夜陛下墮入邪道，想要攪亂天下太平，她會幹脆一劍殺了對方，毫不留情。」
聽到鹿九兒的三兩言，夢不語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葉姐姐說的在理。」
於夢不語而言，同樣如此，一直都很欽佩明大仙子，也一直將其視作耀眼的憧憬，但卻永遠不會學她。
因為那人根本不像人，真的很像是一柄像人的劍，除卻溫柔端莊的表象，便只有一往無前的理想與信仰，決絕的厲害。
——那位無夜陛下，大抵是她心中罕有的光芒，但那年她在星海台上，依舊捨得將光芒斬斷，不去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