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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知道北疆有位不語魔尊,姓夢,實力境界極為高深,是世間罕有的至強境修者,亦是天下權勢最高的六人之一。
很多年歲少長,輩分頗高的修者,更是知道這位不語魔尊喚作夢不語,是北疆夢海閣的嫡女,聽聞過有關於她的那段傳說。
原是天驕貴女,可惜夢海閣遭天鬼魔尊妒忌猜疑,被頃夜滅宗,導致她也被無數人追殺,朝不保夕。
然後便是那段,凡間早已傳遍的傳奇,她躲過了無數追殺,潛避旁域得以生還,最終更是接連獲得大機緣,證道至高境界。
三百年前,那日夕陽,一襲紅裙白髮的絕美女子,孤身殺入天門,血戰七個日夜,讓祖魂殿血流成河,更是將天鬼魔尊梟首天淵,震驚五域。
——這是無數人聽過的傳說,無論凡人還是修者,可惜旁域真正見過夢不語的人,卻寥寥無幾。
不僅是因為夢不語年歲不高,更是因為她出行很少擺排域主儀仗,覺得無甚必要,勞兵傷財。
但饒是如此,該認識她的人,依舊會認識。
沒認識但可以認識的,也很難認不出,哪怕她並非傳說中的紅裙白髮打扮,但那股藏在眼眸深處的威嚴與魄力,對高境修者而言,卻很容易分辨出來。
簡單來說,便像是野獸天生就能感知,比自己更加強大的野獸的威脅,進而夾起尾巴逃命。
更簡單來說,就是本能的慫了。
最先聽聞那溫婉女聲,進而望去的,便是場間年歲最大境界最高的參商樓左老齋主,其次是真正見過夢不語的鐘谷主。
尤其是後者,作為北疆六大魔宗之一,焚聖神谷的執掌者,無論鍾谷主願意與否,每三十年的朝貢,他勢必要去祖魂殿,拜見夢不語,以張示對方一域之主的無上威嚴。
雖然近些年來,無奈的是,每三十年的朝貢,實際去參拜的六大魔宗執掌者,僅有他一位。
天門自不必說,夢不語不可能參拜自己。
彼岸紅塵的音夫人輩分太高,夢不語每次朝貢,會主動免去這一道禮。
血煞煉獄與魂傀古寺還在之時,更不必提,若非利益衝突,連個使者都不會派去。
唯一還算正常的玄心鬼宗宗主,總是會醉過去,任你外界洪水滔天,他只管手中酒一壺。
但饒是如此,夢不語終歸是天門的魔尊,是北疆的一域之主,是世間最不好得罪的人之一,鍾谷主作為從未失手的牆頭草,斷然不會得罪她。
……
……
所以聽見那女子之聲,看見對方的一剎那,鍾谷主就站了起來,就連一旁的左老齋主,都緩緩起身,雖不會給小輩行禮,但也給予了足夠的尊重。
與此同時九重樓的凌樓主等,修為境界同樣不低的大人物,也意識到了什麼,連忙起身,面色肅穆。
唯有劍冢的慕陽執宗,臉色發寒,眼瞳中蘊著微妙的諷刺之意,沒有看見身後紛紛起身的眾人。
顯然,這名劍冢的執宗太過年輕,不僅境界才將將踏入道修七階,就連眼神都不太行。
這一刻,一旁的左老齋主也有些懷疑,劍冢到底是怎樣人才不濟,方能讓黎井人選出這樣的執宗來?
於是聽著慕陽執宗的『質問』,幾位已然心如明鏡的巨擘修者,心中情緒都有些微妙。
尤其是片刻后,見到夢不語挽著的那名錦繡華袍的俊朗男子,兩人親密似夫妻一般的關係后,他們繼而看去,愈加震撼無言。
因為那男子,他們同樣能認出來是誰!
想要說些什麼,不知說些什麼。
想要問些什麼,竟發現腦子像一鍋粥。
尤其是眼力愈高,境界愈強的修者,便愈加無言。
那位焚聖神谷的鐘谷主,忽然有些慶幸,北疆每三十年的朝貢,他都有認真的去天門覲見,否則說不得有可能步血煞煉獄與魂傀古寺的後塵。
就連左老齋主,都沉默了很久,忽然覺得今天就不該來。
見了這一幕,他們會不會知道的太多了?
這一刻,幾位巨擘大宗的執掌者,相互交流了一下視線,同樣能夠察覺出彼此的震撼與驚異,於是心中情緒方才稍緩。
「世間有一種震驚,是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忽然出現。」
「世間還有一種震驚,是另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忽然出現。」
「但世間最令人震驚的莫過於,這兩個不應該出現,且極不對付的人,不僅都出現了,還挽著手一起出現……」
鍾谷主小聲嘀咕,眾人深以為然。
唯獨劍冢的慕陽執宗,正全神貫注的盯著凡塵與夢不語,沒有在意不遠處的鐘谷主在碎叨些什麼。
但他能夠清晰的感知到,這對顏值若謫仙般的『妖族』夫妻,實力絕對非凡,不禁在心中暗驚。
不愧是天山瑤池指派給鹿九兒的護道者,兩人中的任意一位,實力恐怕絕不在他之下。
若是往昔,他斷不會強出風頭,但此番臨行前,黎井人掌門可是特意交代過,打壓這位無穹公子,是明老宮主親自下的敕令,他不敢不遵守。
何況有那位明老宮主在身後撐腰,又不是一方域主親至,他沒必要畏懼誰,有足夠的資本硬氣起來。
他身後有人!
……
……
於是,在聽到那端雅絕美的女子,滿懷愛意的看向身旁夫君,詢問那句話時,慕陽心有妒恨,卻也滿是輕蔑。
場間千萬人不信,你信又如何?
場間千萬人不信,你們兩人相信……又能如……
正在慕陽準備繼續駁斥一二,再度嘲諷之際,身後卻傳來一道不和諧的聲音,竟是那位焚聖神谷的鐘谷主。
「您二位信的,我也信!」
不知為何,這位素來懶散圓滑的鐘谷主的嗓音,竟是有些公鴨般的急切,很像是學堂中的孩童,打架前表忠心。
喊的簡直比誰都慷慨,比誰都狗腿,比誰都快都不要臉。
就連左老齋主與凌樓主等人,都側目微怔,愣了一愣。
這牆頭草……真草。
偏生的是,他們也確實說不得什麼,畢竟這才算是明智之舉。
姑且不論,太清宮情況如何,這兩位域主可是實打實的站在了面前。
違逆了明老宮主,可能被秋後算賬,找了這兩位麻煩,可能見不到今晚的月亮。
哪個比較嚴重,他們門兒清。
可惜的是,他們終究是東土的道修,不好像是鍾谷主這樣喊出來,好歹鍾谷主是魔修,那邊兒還有他名義上的一位天門尊主。
只是這一嗓子出去,左老齋主與凌樓主等人知曉其意,諸多尋常宗門來客,卻有些發懵,愈多修者摸不著頭腦。
顯然,他們是被這一嗓子喊懵了。
其實場間,還有人比這些人更懵的,是日曜齋的揚塵真人。
揚塵真人所在的日曜齋,是中州八方風雨大宗之一,最重要的是他認不出誰,也不會認不出中州的聖皇陛下。
可道理他都懂,怎麼就是想不通,為何他們的聖皇陛下,此刻正被他老人家最討厭的不語魔尊挽著呢?
這兩位怎麼還這般像夫妻?
一瞬間,揚塵真人想了許多,尤其是些許時日前,在凡塵面前他們於覆舟殿的一場論辯。
——究竟該不該打北疆?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揚塵真人忽然急的後背有些沁汗,但念著當時的回答,思襯了幾遍,確認沒有表露什麼不敬的意思,方才舒了口氣。
若是當時,他贊成打北疆,豈不是可能要涼?
細細想來,揚塵真人忽然發現,應該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畢竟無論是聖域的輔丞唐林輔,還是行舟宮的文無境宮主,都已經涼透了。
唯一對北疆展露敵意,且還活著的,或許唯有那位蘭二夫人,但他們怎麼也和蘭二夫人比不了不是?那可是特例中的特例。
不僅與凡塵陛下青梅竹馬,還替他養大了嫡徒道公子,最重要的是……蘭二夫人是個很好看的女人。
「我……也信。」
揚塵真人緊接著說道,絲毫沒有顧忌面子,但聲線還是壓低了低,顯然有些讀書人的矜持。
一時間,場間四寂。
無論是焚聖神谷的鐘谷主那一嗓子,還是揚塵真人的附議,都喊懵了場間圍觀的諸宗修者,更是喊懵了劍冢的慕陽執宗。
偏生慕陽執宗下意識回頭,卻發現東土諸宗的巨擘大修,眼瞳之中竟都有些附議的意思。
這……是怎麼回事兒?
按理就算他們良心發現,或許擔心以後形勢反轉,不敢將無穹公子與瑤池聖女得罪的太厲害,和稀泥就是了。
正常情況下,這可是諸宗的拿手好戲,怎麼這次站隊站的這麼快,而且不是站在有明老宮主暗中支持的他們這邊兒?
隨即,慕陽執宗又看了一眼雁盪宗山門之外,那位將嫡孫護在身後的柯老宗主。
只見柯鎮海一臉凝重,蒼老的面色有些發寒,頗有難看。
最重要的是,慕陽執宗莫名的,從這位雁盪宗的柯老宗主眼瞳深處,看到了一種視死如歸的情緒?
這是出了什麼事兒?
正在慕陽執宗思襯間,那名端雅絕美的女子,聲音又是悠悠,還帶著輕微的笑意。
「我夫君好像挺厲害的,你信了,他們就信了。」
夢不語的聲音頗有笑意,聽在許多聽得懂的人耳中,卻絲毫不覺得好笑。
凡塵倒是覺得很好笑,於是笑道。
「但首先得娘子相信。」
一言一語,頗有調笑,似與平日里的性子不同,但那種淡淡的疏靜,卻又沒什麼不同。
雖是在說眾人信了,但落在許多不知內情的修者而言,卻讓他們聽見后,有種莫名奇怪的感覺。
彷彿眾人相信與否,對這對夫妻而言全無意義。
無論他們信與不信,只要這對夫妻信了,那麼結果便已經註定。
一瞬間,不少人開始猜測,這對夫妻究竟是什麼人?
很多人陷入了與慕陽執宗一樣的思維誤區,以為這對夫妻是南嶺大能,是天山瑤池的隱世妖修。
畢竟那位瑤池小聖女前腳剛來,後腳這對夫妻便現身了,而且擺明了是來撐場子,很難不讓人以為,是鹿九兒的護道者。
問題是,即便是南嶺的隱世妖修,也不至於讓焚聖神谷的鐘谷主,與日曜齋的揚塵真人,皆反應如此巨大。
甚至有不少人注意到,就連輩分與實力極高的參商樓左老齋主,都站起身來,點頭與那兩人致意。
這一刻,就連左老齋主都不抱有什麼幻想,覺得局勢已經沒什麼可搖擺的。
——聽那一言一語,果然是夫妻啊。
「左某久居東土,寡聞世事,不知二位已經結成佳緣,當年未曾奉上一份厚禮,莫要見怪。」
事實上,此言頗有討好的意思,但同樣更多的是無奈。
無論是這位帝鴻聖皇,還是那位不語魔尊大婚,關係好與不好,亦或者是否分屬一域,浮生五域的巨擘大宗,大抵都不會吝惜送上一份賀禮,討個彩頭與好感。
問題是,當年這兩位,一個說娶了凡人之女,一個說嫁了凡人男子,莫說大婚慶典何時何地,就連婚禮對象是誰,外人都不曾知曉,根本沒機會備禮。
他們就算想討好一二,都尋不到門路。
凡塵笑著點了點頭,示意無妨,何況這位左老齋主輩分頗高,也並未做什麼,倒沒針對的必要。
「當年覓得佳侶,婚事倉促,便沒來得及廣而告之,是我的疏忽,也怠慢了吾妻。」
言語間,凡塵挽著夢不語的手,眼瞳中是不吝嗇的寵溺。
見著此人又不正經,夢不語不留痕迹的瞪了他一眼,卻什麼都沒說。
一旁的焚聖神谷鍾谷主,則是那一喊之後,似覺得依舊不夠露臉,於是持禮大拜,弓腰而敬。
「鍾十三見過尊主。」
只是這一喊,整座澤山忽然靜了下來。
無數東土諸宗的來客們,在如何後知後覺,也明白了那端雅絕美的女子究竟是誰。
能夠讓作為一方巨擘宗主的鐘十三持禮,自然是一域之主,何況鍾十三是魔修,他能稱呼為『尊主』的,也只有當代北疆魔尊,那位不語魔尊夢不語。
所以,他們這是青天白日撞了什麼鬼運氣?
任誰也知道,不語魔尊是明大仙子的義妹,那麼無穹公子就是她的子侄,她說無穹公子就是無穹公子,誰還敢不信?
正待眾人思緒紛紜之際,夢不語平禮,鍾谷主起身再度開口,讓眾人又是心中一懵。
「尊主瞞的真是可以,您當年與我們說過,小夢聖女的父親只是一介凡人,誰曾想……竟是這位了不起的人物。」
鍾谷主略頓片刻,作為魔修的立場讓他不好稱呼凡塵,最重要的是,雖然大致猜得到夢不語的態度,但夢不語沒有真正公示態度之前,他不會妄加亂猜。
猶豫再三之後,他只能用『了不起』一詞稱呼凡塵,終歸不會有錯,又能討好兩人。
夢不語倒也沒冷著一張臉,雖然不喜這位焚聖神谷的鐘谷主,但對方畢竟是旁五大魔宗中,唯一肯參拜她的巨擘宗主,於是回答了兩句。
「他確實很了不起,但在家中只是我的夫君,是孩子們的父親,亦如一介平凡之人,沒什麼值得特意提及的。」
夢不語的神情淡淡的,不留痕迹的炫耀了一個事實,讓鍾谷主與揚塵真人等人覺得,果然如此。
原來語公子和小夢聖女,還真都是她生的。
尤其是見到,夢不語稱呼自己的丈夫,孩子們的父親只是一介平凡之人的時候,眉間一霎而過的雀躍,更是令鍾谷主與揚塵真人等人心情複雜。
可您的表情不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