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世界是圓的?

  妖族在同等境界下,無論是壽命還是實力,都要遠比人族更強。

  何況那位覺醒了妖族帝脈的青凰大妖,已然臻至九階妖天境大圓滿的層次,舉世之間,沒誰比她境界更強,沒誰的權勢比她更大,沒誰過的比她更加肆意。

  那樣的存在,怎會可能『不好』?

  乍一聽,夢不語的詢問,好似無趣的客套寒暄,就像是尋常人家外出做客,來到主人家禮帽的問一聲近來如何。

  回答按理都應是固定的。

  ——近來一切都好,勞煩惦念,無需憂慮,也祝您一切安好。

  只是鹿九兒卻沉默了片刻,神情頗有無奈。

  這好與不好,確實很難回答。

  若以健康而論,她家師尊能吃能睡,作為帝脈妖皇,沒誰比她的體魄更健康了,沒誰活的比她更任性,但鹿九兒知道,夢不語詢問的不是這個。

  而是另一件事兒。

  一個綿延了很多年,卻始終無解的問題。

  ——她喜歡的人,並不喜歡她。

  那人喜歡的是她的師姐,但那位浮生妖主早已經死去了很多年,而死去的人,是不可戰勝的。

  「前些時候,又是那個日子,師尊去了歸兮崖,提著兩壺高粱酒,六塊梅花酥等了三個日夜,只是那人端坐在不周谷的龍盤石上,背對著她,始終沒看一眼。」

  歸兮崖在南嶺,不周谷在西域。

  但這兩處卻是南嶺與西域接壤的,最近的地方,也是那位無天妖主所能最接近西域的位置。

  更前一步,卻如永牢,不得寸離。

  至於端坐在不周谷的龍盤石上的那人,凡塵在熟悉不過,正是摯友之一的不二佛祖,羲和。

  很多人都清楚這件事兒,每年入秋時節,那位不二佛祖都會去西域不周谷的龍盤石上,靜坐三個日夜。

  當今世間,除了那隻青凰,已經沒有人知道是因為什麼,但很多活了足夠年月的修者都能猜到,大抵與那條白龍有關。

  「真是的,師尊何必呢,不就是個有頭髮的和尚嘛。」鹿九兒心中鬱郁道。

  作為弟子,她看著平日里師尊總是肆意張揚,任性妄為的模樣,又何嘗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世人皆知,那位無天妖主是世間最肆意任性的一位域主,但罕有人知,那只是她用來掩蓋難過的一種手段。

  羲和離開了南嶺,不在回去,她想要接近一步都做不到。

  但她始終沒有放棄。

  ……

  ……

  那便是……不太好。

  夢不語忽然有些後悔,就不該問這個問題,答案從很多年前至今,就從未變過。

  這是世人誤會了許久的事情。

  千年前爻天一戰,傳說中天下三君在前往無量虛海之前,已經交代好了後事。

  那位佛祖羲和去了天山瑤池,與無天妖主喝了一盞茶。

  世人皆以為,這是念念不舍,是長情與告別,但他們忽略了,那盞茶是海棠茶。

  海棠,大多時候意味著苦戀不得,偶爾也用來祭奠故去親人的哀思。

  不是一種吉祥的花朵,很美,但很苦。

  就像是那位明二仙子不怎麼吉利的名字,就像是雲荒谷內,那位玄心鬼宗的幽宗主,用來祭典亡妻的漫山海棠。

  ——羲和是在與葉惘然說,就這樣吧。

  不要再等他了。

  只是想來羲和也沒料到,他活了下來,昏迷在無量虛海,那是五域之外的位置,是南嶺妖主能去的地方。

  於是他被葉惘然救了下來,被帶去蓬山居,將那顆浮生珠融在了體內。

  直至五百年後醒來,方從蓬山居離開。

  「於外人而言,或許是個有頭髮的和尚,於葉姐姐而言,卻是自小相伴長大的竹馬青梅。」

  夢不語笑了笑,摸了摸鹿九兒的頭。

  鹿九兒沉默片刻,當然知曉這件事情,師尊與她提起過很多次。

  師尊與那位羲和陛下,都是浮生師伯養大的。

  這是一個半公開的秘密,但卻罕有人提起,知道的那些人只當不知道,不知道的便真不知道了。

  而今的不二佛祖與無天妖主,都是浮生妖主所教養長大的。

  與那位浮生妖主曾經作為修行前輩,指點過凡塵與無夜等人不同,羲和與葉惘然就像是她的弟弟與妹妹。

  年長的長姐,將幼弟與幼妹教養長大,於宗族之間,從來都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後者的教養自不必提,就連鹿九兒都知道為什麼。

  那位等閑師祖的性子向來很散漫,能躺著絕不站著,能晃悠絕不做事情。

  哪怕後來收了葉惘然為徒,也是將其丟給了大弟子,讓那位大弟子代為教養,然後時常消失無蹤。

  至於前者……

  「我記得師尊曾經提過,師伯帶著她遊歷百川,歷練心境之際,曾經途徑過四方城。」

  正是在四方城,那條白龍與年幼的葉惘然,遇見了更加年幼的羲和。

  或者說,那時羲和還不叫羲和,只是一個無名的小乞丐。

  聞此,凡塵也是一笑,想起很多年前,與羲和飲酒之時,對方喝到酣暢處,說的那些話。

  「其實他並不滿意羲和這個名字。」

  只是被那條白龍收養時,她只給了他兩個選擇。

  羲和與常儀。

  與傳說中,浮生五域的太古開天五神不同,這是源自南嶺的亘古圖騰,據說這兩位神明存在的歲月,更在浮生開天之前。

  一為日之神,一為月之神。

  而且都是女神。

  「但相較之常儀,終歸還是羲和這個名字平氣些,於是沒有名字的他,便接受了這個名字。」

  這些事情,鹿九兒同樣也聽過,是聽葉惘然講的。

  這是熟人們心中都清楚的事情,若世間有誰比羲和自己更了解他,除了亡故的那位浮生妖主,便是而今的無天妖主。

  前者是他年少歲月的憧憬與追逐,後者默默跟在他身邊走了半生。

  對此,鹿九兒作為無天妖主的弟子,可以適當抱怨兩句,凡塵與夢不語作為局外人,不好給任何評價。

  這是羲和與葉惘然之間的事情,亦是他們兩人與亡故的浮生妖主之間的事情,但卻不是外人的事情。

  ……

  ……

  隨之,凡塵三人沒有繼續討論這件事兒,重新聊起行程。

  鹿九兒又問,他們要不要去尋無穹?

  反正無論他們去與不去,她勢必是要去的,絕對不會任由無穹被人欺負,更不能看著心上人被人算計傷害。

  只是她心中有些打鼓,畢竟是那位明老宮主的算計,若是長輩們出面,倒是無妨,但她還太年輕,無論謀算還是力量,都遠遠不是對手。

  「我們自然不會不管。」夢不語雖然不好說明來意,但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只是想著鹿九兒的擔憂,夢不語忽然認真的看了鹿九兒一眼。

  「你是偷跑出來的?」

  雖然是問句,但夢不語的語氣頗為肯定。

  南嶺只有當代妖主,無法離開南嶺,但過代或未來繼承者,並不會受到這個限制。

  這在外人來看,是一件神奇到詭異的事情,哪怕是夢不語這等層次,也不明白為什麼。

  因為這是南嶺自古以來,最大的秘密,只有兩代妖主交接之時,方才會仔細告知,允許另一個人知曉因果。

  傳承的方式,很像明氏一族傳承那些上古辛密的辦法,不會擔心泄密,另有隱情。

  故此,鹿九兒能夠離開南嶺。

  但據夢不語所知,鹿九兒的血脈與體質有些特殊,還有些不小的問題。

  所以在徹底解決前,葉惘然為她安排的教導方法,並不會允許她隨意離開南嶺,甚至平日里都得跟在葉惘然身邊兒。

  這亦是鹿九兒不同於尋常年輕同輩,幾乎沒有離開過南嶺的原因。

  尤其是,已經這久的時間,夢不語依舊沒有察覺到,鹿九兒有任何護道者陪在身邊兒。

  這顯然是不合常理。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鹿九兒此番出來,沒有徵得葉惘然的同意,甚至沒有帶上她自己的護道者,就這樣溜來了東土。

  有些胡鬧。

  聽到夢不語點破此事,鹿九兒小意一笑,神情頗有迥然。

  「是、是的,師尊說近期東土會有大變故,不許我來東土。」

  可偏偏無穹遭遇此事,明大仙子與無夜陛下又自始至終不出聲表態,她擔心不已,便沒有遵守師尊葉惘然的囑咐。

  在某日尋了個機會,擺脫了護道者的守護與監督,獨自來了東土。

  聞此,夢不語沉默片刻,敏銳的捕捉到了鹿九兒言語中,最重要的訊息。

  「葉姐姐早就知道,東土近日會有大變故了?」

  這又是什麼情況?

  夢不語沉思之下,隱約猜到一種可能,但最終要做決定,還是看了凡塵一眼。

  凡塵同樣在沉思,知道這件事情比他預想的還要麻煩許多。

  「這次的情況確實複雜,僅憑你幫不了那少年什麼,先跟著我們走吧。」

  這樣對鹿九兒安全些,何況他決定之後先去雁盪宗,見見那個近期將東土搞的天翻地覆的少年,將其護住。

  聞此,鹿九兒自然是高興的。

  有這兩位前往幫助,莫說是一個雁盪宗,就算是十個雁盪宗也不敢招惹,即便是那位傳說中的明老宮主,想要親自出手對付無穹,也得多掂量掂量。

  問題是……

  「這會不會太耽誤事兒?」

  在鹿九兒來看,雖然這樣無穹便沒有危險了,但任誰也明白,此次東土的困局,不在於無穹,而在於那兩位與明老宮主的博弈。

  這種情況下,凡塵與夢不語有機會來東土,不應該直奔太清宮,去幫明大仙子鎮壓明老宮主嗎?

  鹿九兒提出了她的困惑。

  凡塵沉默了一會兒,認真回答道。

  「先等等看。」

  ……

  ……

  等待往往不是單方面的變化,而是雙方面的變化。

  誰也不知凡塵在等什麼,就像是嬴勾與后卿等人,同樣不知道帝胤在等什麼。

  今日的忘川鄉,依舊千里朦朧,一眼望去儘是霧靄,將天間的光輝盡數遮掩殆盡。

  綿延的群山在霧靄中,好似無窮無盡,那方無垠的黑湖中,潛游著許多巨大的虛影,偶爾更大的回吞噬小些的,變得更加巨大。

  一襲火紅色艷裙的女子,正百無聊白的倚在燥黑的枯樹旁,無趣的看著黑湖,閑的骨頭都有些發軟。

  她下意識抬頭,那個時常躺在枯樹上的俊俏男子,卻不在這裡。

  將臣前些日子,領受帝胤的命令,去了東土。

  更確切一些,是去了太清宮。

  聽到這個消息時,哪怕女魃自認見過許多風浪,心性還算沉穩,卻也嚇了一大跳,不由得擔憂。

  太清宮是五域諸宗魁首,更有那位痛恨屍修至極的明大仙子坐鎮。

  莫說是一個將臣,恐怕他們四個一起上,都是白給,與送死無異。

  好在他們心中清楚,帝胤不會讓將臣去送死,所以奇怪歸奇怪,但也隱隱有些期待。

  東土這是……要變天了?

  不遠處的嬴勾用千年藜水木做好了一柄新的摺扇,正準備在黑湖中捉兩條『魚』,烙印成畫,又恰好看見,帝胤從茅草屋中走了出來。

  依舊是那一襲明黃色錦繡華服,儒雅若風,只是眉宇間的精神依舊有些散,看起來不那麼健朗。

  上次在終棋谷,與凡塵相互對持較勁的暗傷,引動了他曾經被義父太玄冥帝造成的舊傷,耗費了許久時間,方才緩過來。

  出了茅草屋,帝胤輕輕的帶上了門。

  月姑娘剛才助他療傷,此刻正疲倦的陷入了沉睡,他自然不願有任何聲響,打擾到她休息。

  嬴勾等人很識趣,都離茅草屋很遠,用唇語說這話。

  「公子,我們可有任務?」

  見著嬴勾此問,后卿尚且不如何,女魃卻是躍躍欲試的神情。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像是這些時日一般,閑的快要長蘑菇了。

  女魃同樣期待點頭:「最好能和那傢伙湊在一處,不過您到底派他去太清宮做什麼了?」

  帝胤緩緩走來,隨和的臉頰上,永遠是不急不躁的笑意,隨和漠靜。

  他沒有直接回答嬴勾和女魃的問題,只是靜靜道了一句。

  「先別急,等等看。」

  也不知他是要等將臣歸來,還是等待別的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帝胤想起來嬴勾曾經是個書生,看過的書比較多,不由得轉頭問道。

  「你可曾見過哪本書上記載著,世界是圓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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