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 懶鬼少年與白髮姑娘
記憶斷在漫天大雪的那夜，便是再厚的積雪，也撲不滅那場將玉茶堂燒成灰燼的大火。
「為何入秋時節，會下那麼大的雪呢？」
睡夢中，姜芯雪不自覺的哭著，稚嫩沉靜的臉龐，滑過一滴如同秋涼夜露的淚珠，清澈而悲痛。
她還以為，已經過去了這多時日，早已練就了冷心冷情的性子，不會在哭了。
大抵是因為要殺的人，終於還差兩個，就能殺乾淨了吧。
事情臨至了結，總會讓人悵然難過。
等到再度睜開眼時，姜芯雪也早已睡不著，憐惜的摟著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怔怔的看著在溪旁燃著的火堆。
那少年依舊沒睡。
「公子好雅緻，大半夜的還在烤葛根。」
姜芯雪慵懶起身，一襲素色喪服，在這燒著篝火的夜，竟是有一種妖冶的美感，大抵得益於她鮮紅如瑪瑙的眼眸，以及比雪更素的垂腰白髮。
只是靜靜的躺在那裡，看過來，便會令許多人感到發自內心的畏懼，產生一種源自靈魂的恐懼。
覺醒了的玄冥鬼體，是所有邪靈鬼女之中，最遭生靈恐懼的天棄之體。
哪怕姜芯雪此刻，並未完全覺醒，還沒有瘋癲成鬼，玄冥鬼體的力量絕大多數都被壓制著，但僅僅餘韻，便能讓她演化出極其強大的妖異感。
夜風比往時更冷，大抵是秋時漸深。
溪畔的林，是松竹林，沒太多特色植被，更沒有可口的漿果與山珍。
「不然呢？」那少年輕嗤一聲。
他也想烤只雞，要是有的話，何必吃這葛根。
問題是這山林雖大，卻沒有什麼上好的山珍，不值得他去挖一些，不如順手拽出離自己最近的泥土裡的葛根，用篝火稍加炙烤。
左右他只是想要吃些東西，吃什麼卻不重要。
聽到少年的冷言，姜芯雪也早已經習慣，只是相處這久，她依舊幾乎沒有見過幾次此人的正臉。
平日里總是一身蓑衣蓑帽，遮蓋的很嚴，無論白日的陽光，還是夜晚的寒風，都觸及不到他的皮膚。
姜芯雪當然知道，這位對她恩重如山的公子，便是無穹公子。
傳說中的天下四公子之一，是整個東土最不好惹的年輕人中的一個，不僅是因為他的實力強大，潛力更加強大，最重要的是他身後的依仗太過可怕。
他的父親是道涯仙君無夜，母親更是那位明大仙子。
那兩位存在，莫說對凡人是個傳說，對於諸多修者而言，同樣是只能敬仰畏懼的神話。
作為那兩位的子嗣，即便是東土七曜大宗的掌門，在見到這位無穹公子后，也不可能真的有膽子下殺手。
「您既然這麼喜歡吃，為何不在乾坤袋裡存些食材？」
那樣入了夜，想要烤些東西吃，也不至於如此寒酸。
「我怎會做那種蠢事兒？」
無穹無趣的回了一句。
在他看來，只有食天樓的那些廚修，才會在乾坤袋中放置食材，著實不著調。
何況他喜歡吃燒烤，講究的便是一個新鮮，哪怕乾坤袋的靈陣能夠保鮮，終究不如新鮮處理的食材，吃著有股子精神氣。
此外，他並不在乎好吃與否，無論是山珍海味，亦或者野蘑葛根，對他都沒太大區別。
除非他瘋了，在乾坤袋中圈養活生生的羽雞之類的食材，否則還不如每次想吃之時，順手就地取材，尋一種來烤。
葛根雖然不好吃，但也能吃。
這名蓑衣少年，哪怕在篝火旁時，依舊穿著極厚的蓑衣，讓人看不清身形，頭上的蓑帽更是寬大，遮住了臉頰。
隨之，他順手將手中的烤枝丟給了姜芯雪，上面有一塊剛剛烤好的葛根。
頗久相處，姜芯雪當然知道，這人是什麼意思，又是怎樣的懶鬼，於是沒有誤會他有什麼好意。
但她還是很認真的接過，將葛根剝好，露出白皙的塊莖，熱氣騰騰的，回遞給了無穹。
「您吃東西還總戴斗笠？這是怕誰看見？」
即便相處了很多天，這依舊是姜芯雪最大的不解。
她又不是沒見過這位無穹公子的真容，何故他還總這樣遮掩著？
再不濟就事論事，這位無穹公子是她此生見過的，最好看的一人，稱得上公子世無雙，怎麼和小姑娘一樣，不肯給人看呢？
無穹懶得回答，肆意的躺在葉堆之上，撩起斗笠的布簾，開始稀里糊塗的吃了起來。
扔進火焰中炙烤的葛根的味道並不算好，柔面的口感中帶有茶葉般特有的苦中回甜，但很少，大都不細品的時候，便是寡淡無味。
還算新鮮。
而新鮮，是他唯一能吃出來的味道。
……
……
夜色很長，長到足夠無穹慢悠悠的吃一塊葛根，將夜空中的星星從這頭吃到那頭。
姜芯雪則很識趣的開始燒水，為這位少爺烹茶，她自然沒有茶葉，便臨至溪畔，摘了幾道符草，又取了一節老筍。
原來這片松竹林，周圍可吃的東西不多，但也不少。
發現這一點后，她回望了無穹一眼，見著那少年隨手挖了身邊三尺的葛根吃完，竟是連六丈開外的松果，也懶得去撿。
明明只要挪幾步，就能撿到更好吃的東西，他卻連動彈都不動彈。
姜芯雪覺得，她可能遇見了世間最懶的人。
這人……是豬啊？
可她偏偏見過這人的真容與身姿，稱得上芝蘭玉樹，陌上無塵，哪怕是戲本子中的男主，恐也不及他萬一。
等到回到篝火，將老筍與符草熬成的茶烹熟，她給無穹倒了一杯，讓對方壓壓嗓子。
想來吃那些葛根，也挺刮嗓子的。
至於她自己，則靜靜捧著另一杯茶，往篝火中加了剩下的半塊老筍，還有撿來的幾個松果。
入秋的老筍已經快不能吃，隱隱有竹節的生硬，好在多少還有些脆甜的嚼頭。
只要拔了外面的幾層秋皮，老筍的芯兒還能充饑，至於松果裡面的松子，味道要好許多。
在篝火的炙烤下，散發著幽幽的松香，讓人食指大動。
正待姜芯雪也準備吃一點充饑時，那蓑衣少年又伸出了手，這次不是遞來什麼東西，而是要東西。
「拿來。」
他要的是那些烤熟的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