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邪靈鬼女(5k)
不知用了幾許食點,凡塵與夢不語離開了那處食樓,來到了祈城的山澗梯田處,能夠將整處祈城的美景盡收眼底。
錯落的木樓迎風,無數的錦招輕擺,入秋的田麥散著醇厚的香意,晚來夕陽時分的餘暉,將眼眸中的世界鍍了一層瑪瑙。
原來從那間食樓出來,兩人又不知閑逛了多久,偶爾飲著買來的一葫蘆桃酒,隨著心意四處閑看。
只是想到白日時分,那些特地不遠百里,前來祈城那方食樓討個吉利的年輕夫妻,夢不語就不住直笑。
「你怎麼連那些小孩子都欺負?」
夢不語當然相信,凡塵那時喂她吃食點,是在寵她,但她並不認為凡塵會注意不到,他們一直被人關注,那樣又會引起何等麻煩。
「哪有。」凡塵笑了笑,有些欲蓋彌彰的意思。
同時,他揉了揉夢不語的頭。
「你最近笑的時間多了許多。」
這當然是讓凡塵高興的事情,心中感到暢然。
聞此,夢不語怔了怔,莞爾一笑,倒也沒有否認。
這是她自二十年前,便開始發生的改變。
初遇凡塵之前,她的笑容極少,往往很多年都不會去笑,整日冰冷如雪,加之那身鮮紅的衣裙,總是像魔女一樣讓人畏懼。
這自然是因為,她這一生都沒有太多值得開心的事情,既然如此,笑容於她就沒有了意義。
直到那年雲城,她在雲橋之上遇見了『陳小凡』。
隨之便又是一年的相知相遇,這男人總是有些辦法哄她笑,讓她舒展眉梢,心情變好。
那些年,夢不語未曾告訴過凡塵,他所做的許多事情,其實並不好笑,但卻讓她感到很溫暖,發自內心的看見他就想揚起嘴角。
那其實才是她,很多年未曾擁有過的笑容。
然後,便是成親與生養子嗣。
夢不語亦是明白,這二十年來,她漸漸多了許多凡間煙火氣,與往昔時分那個令人畏懼的冰冷魔尊,儼然兩人。
幾乎很像是尋常的凡間婦人,在雲城小築之時,擁有尋常的喜怒哀樂,擁有寧靜的幸福。
笑容,便成了常事。
但即便如此,她依舊心有難言的結。
比方說身份隱瞞所造成的落差,比方說年齡的落差,都不自覺的成了一種心理負擔。
讓夢不語擔心夫君知曉后,會不會使兩人感情生疏,會不會關係出現嫌隙。
所以她活的依舊矜持,依舊端莊,盡心儘力的不敢讓夫君察覺破綻,小心翼翼的維護著那個小小的家。
——直到如今,所有的問題都不在是問題。
雖然中間,有過很讓她窩火的一段經歷,甚至讓她憎惡凡塵,憎惡到想打他一拳的程度,但終歸不是真的問題。
事後,便是雨過天晴。
夢不語無需在擔心凡塵畏懼她,更不需要擔心凡塵因她的身份受到傷害,最重要的是,哪怕她展露真我,也依舊可以像是個小妻子一般,肆意的在他懷裡胡鬧……
一樁樁,一件件,雖然夢不語在旁人面前,與之過往看起來沒有差異,但與凡塵單獨相處時,卻肆意嬌憨了許多。
「這要謝謝你。」
夢不語的眼眸中漾起笑意,頗有些打趣的味道,偏偏聽起來卻很真誠。
凡塵假裝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悠然將她摟在了懷裡。
夫妻沒有隔夜仇,有什麼令雙方不高興的,大都也是一個擁抱的事情。
何況這本就不是不高興的事兒。
……
……
漸漸的,隨著夕暮漸薄,幾許夜色泛在天邊,將魚肚白的顏色壓了下去,像是河邊燒起的蘆葦火海,滿是艷烈的美麗。
「你說若我早些遇見你該有多好?」
這小家子的話,不是夢不語說的,而是凡塵說的。
聽到夫君此言,夢不語不由得白了他一眼。
「這樣你就不用素那多年了?」
成為凡塵妻子的這些年,她相當確定,這位權傾中州,近乎世間無敵的男子,曾經確實沒有過女人。
他對某些事情,也著實是熱衷。
偏偏作為明媒正娶的妻子,那本就是她要履行的義務,即便體力每每跟不上他,也總得咬著牙儘力。
雖然她也不討厭就是了。
「是不用多孤獨這些年了。」凡塵換了一個說辭,文雅了許多。
但他所言,卻並不算錯。
人生中陪伴最為長久的,往往都是伴侶。
人們需要伴侶,或許除了天衍之事,更多的還是心中的孤獨,總歸是需要一個知冷暖熱的人陪伴。
任由凡塵抱著,聽著夫君的這些話,夢不語悠悠揚起眉梢,閑適而肆意。
「但那時……我還沒出生呀?」
極是難得的,她像是小姑娘一樣,用了句俏皮語氣,聽在凡塵耳中,卻像是戲謔的打趣。
彷彿在笑罵他老流氓。
凡塵悠悠捏著夢不語的纖細柔軟的腰肢,像是在教訓。
夕陽悠悠,陷入薄暮,整個祈城都寂靜了下來,兩人準備在看看夜景,然後尋一處夜市逛逛。
誰料,夢不語忽然心有所感,向著南方望了一眼。
眼眸中似有狐疑,隨之便是幾許凌厲。
凡塵見此,不由得一怔,他的實力境界與神識,皆在夢不語之上,若是有危險,不可能感知的比夢不語慢。
除非,夢不語也埋下了什麼手段,那邊兒有屬於她的靈力印記。
事實上,凡塵的猜測沒什麼問題,實際便是如此。
夢不語止住了凡塵的胡鬧,默然一嘆。
「有一個小朋友似乎遇到了麻煩,離得不算遠,我得去看看。」
無論如何,總歸是一場小緣分,又恰逢順手。
凡塵自無不允,與夢不語一同前往那邊兒。
「何地?」
「正南,兩千六百裡外。」
幸好同在東土,離得很近,否則她也極難相助。
……
……
時間稍微回溯,隸崖山脈。
伴隨著漫山的火焰,靈力浪潮一陣接著一陣,無數碎木橫飛,厲石崩碎,隱有地崩山摧之勢。
幾道無名海浪,在群山之間掀起,裹挾著無盡大勢,偶有幾道風刀之影助力,更是讓海浪的後勁連綿不絕。
整道山脈,彷彿隨時都會拔地而起,泯滅被毀。
一名素色僧袍的小和尚,正抱著一個碧翠衣裙的少女奔走逃命,越過群山,趟過河流,在無數勁道氣浪與刀意中奔走穿行。
最終,兩人的速度終究抵不過追殺的人群之中,為首的那名蒼髯老者,被攔在了山崖之前。
前有那名老者,後有追兵,已然是進退兩難。
「風墨閣的閣老親自出手?好大的陣仗。」
這名素色僧袍的小和尚,自然是菩提寺的法鳩摩,此刻哪裡還有平日里的憨態傻氣,眼瞳中滿是凌厲的敵意。
尤其是面對眼前那名手持風毫玉筆的老者,更是前所未有的警惕與慎重。
即便是遠在東土的法鳩摩,都曾經聽聞過這位風墨閣的閣老,常常被人喚作『玉筆先生』。
雖是東土道修,卻喜讀中州聖賢書,最令人棘手的,他以筆為武,善虛空中繪以靈符,將無盡劍意蘊在靈符之間,抬手間可崩山河。
此人的境界,恐怕已經達到了道修六階,出竅境界的巔峰,一手神詭戰法,想來面對諸多尋常七階修者,都有抗衡之力。
遠非他與許小愛的能敵。
聽到這小和尚的嘲弄,那位風墨閣的玉筆先生皺起了眉,眼瞳中滿是不悅。
「是你先招惹的我們。」
這位老者似乎喜歡先擺弄道理。
「若非你散布出那位無穹公子的假消息,又打傷了我們幾宗的後輩,我們何必追你至此。」
浪費了他們不少時間,已然跟丟了那位無穹公子的身影。
現階段,他們也只能先捉到這個小和尚,看看他是否知曉,那位無穹公子接下來可能出現的藏身處。
否則他們如何能手刃無穹公子庇護的那個邪靈鬼女。
誰料,還未待法鳩摩反駁,被他抱在懷裡的碧翠衣裙少女,便緊緊皺眉,揮舞著小拳頭威嚇道。
「你這個老鬼,真是好不講道理,是非顛倒起來還真是有一手功夫。」
她稚嫩的臉頰間,此刻也滿是不悅與惱意。
顯然因為之前的圍殺,她也受了些傷,所以跑不快,方才被法鳩摩小和尚抱在懷裡。
但饒是知曉面對這些人,她與小和尚根本不是敵手,卻也不肯低頭,尤其是聽到這些人的睜眼瞎說,更是氣的渾身發抖。
她布滿青色小鱗的大尾巴,都發抖的卷了起來,恨不得抽死這些偽君子。
一直跟在法鳩摩小和尚身邊遊歷的她,當然明白這小和尚之前為何那般做,是為了讓被近乎小半個東土圍追的無穹公子脫身。
否則饒是那位被譽為天下四公子之一的無穹公子,也斷然沒有可能,在帶著一個孱弱姑娘的情況下,越過無盡敵手逃出重圍。
「究竟無穹公子做錯了,還是你們在污衊人,你們心中就沒點數兒嗎?這多年聖賢書,你大概是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許小愛掙脫了小和尚法鳩摩的懷抱,像是一隻兇巴巴的小腦斧,站在山崖上,插著腰叫囂,青色的大尾巴,也滿是敵意的倒豎了起來。
聞此,玉筆先生沉默不語。
他終究是個讀書人,此刻被這小姑娘扯下麵皮,老臉也不怎麼好看。
好在另一批追圍的人包圍了過來,將法鳩摩與許小愛團團圍住。
其中為首的是一名身穿黑藍道袍的中年壯漢,手中持著古銅色的刀,眼中滿是殺氣,全然不似玉筆書生般溫吞,凌厲的有些嗜血的味道。
此人是刀神教的厲豪,同樣是道修六階出竅境界,只是不善身法,一身修為盡在刀意之間,傳聞連尋常的七境修者,在他全力一刀之下,都得暫避鋒芒。
「妖女休得胡言!無穹公子庇護的那邪靈鬼女,害死我刀神教聖子,又毒死了諸位同道各宗嫡傳,此仇不共戴天!」
厲豪看向許小愛的眼神中,滿是諷刺與警告。
同樣圍住兩人的諸宗眾人,也是亮出了兵刃,全然沒有客氣的意思,皆是厲意凜然。
「哪怕她有無穹公子庇護,我們要殺她也是理所應當,此事便是鬧到無夜陛下當面,也是他們沒有道理。」
依舊是話只說一半,聽的許小愛膈應的很。
「那位玉茶堂的姑娘,為何要殺你們諸宗傳人,你們怎麼不提?無穹公子為何幫她,你們怎麼也不提?」
只這一點,便是這些圍追無穹公子與那位玉茶堂姑娘的數十個宗門的死肋,他們自然無論如何,都要將真實原因遮掩。
半空中,是一道無奈的嘆息。
還是那位玉筆先生,蒼老的眼瞳中,透著些無奈與冷漠。
「此事因由或許太多,我等諸宗後輩也許有些過錯,但你們可知你口中的那位玉茶堂姑娘,是個邪靈鬼女?」玉筆書生頓了頓。
「還是傳說中最該殺的那一種。」
——玄冥鬼體。
此等體質現世,依據浮生五域諸宗默認的傳統,都是先殺之在論,沒有誰會論什麼緣由,講太多道理。
這是大禍害。
「以那位玉茶堂的姜姑娘的年紀,恐怕十年之內,她便會徹底蛻化成邪靈,倒時便是那傳說中的上古邪物,屠戮我東土生靈,禍患無窮。」
無論如何這是事實,何況那玉茶堂的姑娘,用那等歹毒手段,殺了數十個宗門的嫡系傳人,若非有無穹為她撐腰,早已被粉身碎骨。
饒是如此,數十個宗門也動了真怒,在這些時日里,不停的圍追那位玉茶堂姑娘,追尋無穹的蹤跡。
「多說無益,他們根本就不認賬,只想殺了那位姜姑娘,將他們的醜事壓下去。」
法鳩摩拍了拍許小愛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衝動。
但此刻他的心中也開始思量,看著這些人的眼瞳中,頗有些猜忌的情緒。
因為一個很明顯的變化,讓法鳩摩開始擔憂。
前些時日,他最初聽聞此事,開始打探因由之時,這些人還只是暗中圍追,打的是尋邪靈鬼女復仇的由頭。
而今,卻已經不僅在圍殺那位玉茶堂姜姑娘,還想要圍追無穹公子。
這是法鳩摩有些難以理解的事情,難不成這些東土的小宗,還敢往死里得罪無夜陛下與明大仙子不成?
修界罕有這樣的蠢人,那麼事出反常必有妖。
想來這些人身後,是有誰撐腰。
換而言之,這場原本就很亂的因果,被某個強大的人物利用了起來,甚至意圖用來對付無夜陛下與明大仙子。
偏偏法鳩摩覺得,那幕後之人或許真有些實力或辦法。
畢竟此事已經鬧了這久,但無論是無夜陛下還是明大仙子都沒出過聲,近幾日更是音訊全無。
想來正是因此,才讓這些人愈加肆無忌憚。
……
……
山崖之上,風有些冷,法鳩摩將許小愛護在身後,略有歉意。
「是我連累了你。」
他覺得有些對不起許小愛。
若不是他想多管閑事,他們兩人還應該在四處遊歷,觀覽名山大川,縱看東土山河。
根本不至於落到現在被十數個宗門圍追的窘境。
當然,這還算是好,因為這多宗門已經發現,他並非是無穹,許小愛也不是那位玉茶堂的姜姑娘,否則那兩人得罪的數十家宗門,恐怕都會追圍而來。
現在大部分的圍追的主力,自然還在追捕無穹與那位姜姑娘。
「嗨,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
許小愛倒是滿不在意,與小和尚說話時,她的神情才稍有鬆緩,不似面對那些人一樣兇巴巴。
她雖然從幽憐谷外出歷練,並不想惹事,但也絕對不怕事,何況小和尚此舉,她很是欣賞。
「危難之時為朋友兩肋插刀,你這人挺好的,想來以後娶了道侶,也不是那種負心薄倖的。」
「那是自然。」法鳩摩小和尚道。
隨之,他猶豫了片刻,又與許小愛說道。
「不過那位無穹公子,不是我朋友,我們攏共只見過兩面。」
一次是很多年前,無穹公子拜訪菩提寺的時候,兩人有過幾句淺淡的交談,還有一次,就是不久前的照面。
他與許小愛假扮成了無穹與姜姑娘,為那兩人分散了一小部分被圍追的壓力。
「嗯?」
不是朋友,那你這麼拚命?
許小愛還以為,法鳩摩與那位無穹公子很熟,畢竟無穹公子與他們菩提寺的大師兄禪子梵伽很熟。
法鳩摩小和尚,同樣聽出了許小愛的不解,撓了撓頭。
「我就是知曉這件事兒后,覺得太不公道,若是看著不管,終究意難平。」
小和尚的聲音更顯認真。
這時,他與許小愛的話沒有遮掩,足以讓玉筆先生和厲豪等人,聽個一清二楚。
顯然讓後者眾人隱有惱怒,認為這話便是故意激他們的。
話意『意難平』,就是在諷刺他們那些被殺的宗門嫡子們,該殺應殺,至於不是朋友則更簡單。
哪怕這些人抓了他與許小愛,也問不出無穹公子的下落,畢竟他們又不熟。
「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和尚,哪怕你今日當真是事外之人,我也要你那光頭祭刀。」
厲豪性子暴烈,已經隱有出殺招的意思。
玉筆書生則是覺得有些不對,看向法鳩摩與許小愛的眼神頗有打量,這也是他剛才追襲頗久,一直沒有下死手的原因。
「還沒問兩位師承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