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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間多數巧合,大都是有心人的算計。

  沒有誰比凡塵與帝胤更能明白這件事情,所以他們察覺到對方的時候,都有些驚訝,然後是心情複雜的沉默。

  這種心情複雜,自然不是因為時隔無數年後老友重逢,也並非是故友變成了死敵物是人非,而是有種淡淡的無奈。

  沒想到他們也有一天,會被人算計到這種程度,還是這麼簡單的計謀。

  兩人一先一后嘆了口氣,不被人察覺。

  「吃了嗎?」帝胤問道。

  隨之他不緊不慢的,用靈力拂去嘴角的芝麻醬,緩緩的落下了筷子。

  「還沒。」

  凡塵如實回答,心中在盤算著該如何殺死帝胤,同時有些可惜,另外兩人若在這裡,今日就能解決世間大半的麻煩。

  「坐下吃點兒?」

  帝胤同樣在短短時間內,思襯了不下三十七種辦法用來殺死凡塵,但經過推演,沒有一種能夠切實成功,於是忍住了動手的心思。

  凡塵思襯片刻,點頭答應,又對身後揮了揮手。

  「你們先行離開吧。」

  聽到凡塵的話,跟在他身後的陳語生和小紫雨同樣開始狐疑,那個明黃色衣袍的男子,究竟是誰?

  普天之下能夠讓這位帝鴻聖皇忌憚,展露出這等情緒的人,真的極少,滿打滿算也就那幾個。

  陳語生尚未想到,小紫雨卻想起紫千紅之前提到過的某人。

  太玄冥帝的傳承者,公子帝胤。

  世間罕有公子帝胤的傳說,因為很多年前他被太玄冥帝打落天淵,舉世皆以為死去的時候,便被抹消了存在的『痕迹』。

  與帝胤相關的無數傳說,都泯滅在了歷史中,尋常凡人乃至低階修者,早已將他遺忘。

  但無數巨擘宗門,乃至強大至極的修者,卻從未忘記過這個名字。

  不僅因為帝胤是曾經的天下四君之一,尤以戰力著稱,最令人畏懼的是,他對於人心的把控,太過可怕無情。

  如果是這種層次的人物,她與陳語生留下,確實幫襯不到凡塵分毫。

  陳語生同樣能夠理解凡塵的意思,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坐在銅爐小火鍋旁的那位人物,然後帶著小紫雨扭頭就走。

  他也想留下吃火鍋,但總歸還沒資格。

  ……

  ……

  見著凡塵趕走了兩個小孩子,帝胤淡然的笑了笑,覺得真是無趣。

  「我又不會對小孩子直接動手,那太沒氣度。」

  這話是可信的,因為他是公子帝胤。

  但這話同樣是不可信的,因為他是公子帝胤。

  就連凡塵在帝胤真正動手之前,都無法確定,帝胤剛才所言的可信程度,但他不想帶這兩個小孩子去賭。

  哪怕離開了他,那兩個小輩可能會遇到旁的麻煩,但總比待在這裡更有逆轉的機會。

  除了有數的幾人,世間罕有誰能在帝胤的算計中逆轉翻盤。

  除非帝胤如鴻雁城那次,只是單純的去與他們宣戰,並沒有刻意的真想算計什麼。

  凡塵沒有接話,靜靜的坐在了那方小木桌的對側。

  他與帝胤坐的很近,大約隔了不到六尺的距離,兩人各自伸手,便能襲殺到對方。

  他與帝胤坐的又很遠,中間隔了兩盅芝麻醬,一碟花生碎,一碟紅油料,一碟香菜就香蔥,還有半壺清酒。

  各種菜都早已被下了鍋,但凡塵又讓此處驛站的攤主,換了一鍋。

  倒不是針對剩菜,而是針對那個銅爐小火鍋,因為裡面都是紅湯,總得換一個鴛鴦鍋。

  誰料帝胤意圖阻止。

  凡塵皺眉斥道:「你從以前就有這個毛病。」

  ——帝胤只喜歡吃紅湯鍋,還偏要別人喜歡吃紅湯鍋,哪怕紅湯鍋確實是好東西,但卻不在乎別人愛不愛吃。

  所以與他們三人有不小的矛盾。

  尤其是與無夜。

  雖然無夜也挺喜歡辣椒,但偏偏吃火鍋時,只喜歡白湯鍋,但他與帝胤的不同,是不會強迫別人喜歡白湯鍋,只是自己默默吃。

  羲和略有不同,紅湯鍋與白湯鍋皆可,但他不喜歡別人強迫他吃某種口味的火鍋,只隨心意,也喜歡別人隨心意。

  凡塵自己最為簡單,他當年根本就不喜歡吃食,何談火鍋。

  ——但他可以喜歡,別人喜歡他不喜歡的火鍋,所以每次都會要鴛鴦鍋。

  隨著凡塵吩咐換了鴛鴦鍋,帝胤揚了揚眉,倒也沒有太過不悅。

  「主要是因為我不怎麼喜歡你們,所以與你們相比,紅湯鍋可以放在前面。」帝胤笑著答道。

  轉而,這笑容又多了一抹溫柔。

  「但我而今,也允許一個人在我面前吃白湯鍋,而且還會餵給她吃,不過世間只有她一個。」

  凡塵沉默了片刻,道了聲恭喜。

  他能切實的理解這種心情。

  因為很多年前,哪怕廚藝不凡,但他不喜歡任何吃食,包括火鍋,直到二十年前有了那間雲城的竹林小築,他才覺得人間煙火多了些美好。

  不多時,驛站此處的攤主,將紅湯的銅爐小火鍋,換成了足夠兩個人涮菜的鴛鴦鍋。

  白湯在凡塵這邊兒。

  左右是沒吃飯,也很有可能是最後一頓飯,他倒也沒在憂思。

  兩人各自動著筷子,誰料才吃到第三筷子的時候,帝胤便開始試圖將紅湯鍋的涮肉與生菜,放在白湯裡面。

  這是很無賴的行為。

  紅湯中的菜可以讓白湯變辣,但白湯卻無可奈何。

  凡塵皺了皺眉,放下了筷子。

  他無所謂辣與不辣,但就像是剛才所言,帝胤的這個毛病真的很討人厭,偏偏他自己樂此不疲。

  於是,凡塵的語氣難得帶著淡淡的嘲弄:「我有些好奇,你當年到底是怎樣活下來的?」

  這是真的好奇,但同樣的是,也是對帝胤沒有死去的可惜。

  當年的帝胤,死去真的非常可惜,但若是以而今的帝胤論,當年若是他能好好死去,反倒還會讓他們更懷念一些。

  帝胤自然不會回答,同樣停下了筷子,認真的看著凡塵,反問道。

  「我也有些好奇,你們選擇了殺死義父,否認了他的價值,但你們這些年又做了什麼?」

  在帝胤看來,這三人的堅持,會給世界造成更大的麻煩。

  ……

  ……

  兩人閑談之下,又是無話可說。

  這樣的情形,在很多年前發生過很多次,多到兩人記不清楚,但他們依舊記得清楚一件事情。

  有了分歧,解決辦法自然是說服對方。

  用拳頭說服對方,往往是其中最簡單的一種。

  只是他們早已不在年少,已經沒了當年的意氣,心思更沉了些,思慮更重了些,再難相信對方可以被說服。

  那麼,讓對方變成死人的說服法,便最值得信賴。

  不過在此之前,凡塵有一件事情得稍微確認。

  「你也是因晚歲真人而來?」

  「畢竟他想復活義父。」

  一問一答之下,兩人難得有了一件共識。

  凡塵不覺得晚歲真人能夠復活太玄冥帝,但必然會給北疆子民乃至五域生靈,帶來諸多災難。

  帝胤同樣不覺得太玄冥帝可以被複活,但哪怕他在如何不喜太玄冥帝,那終究是他敬重的義父,不容晚歲真人褻瀆。

  換而言之,哪怕目的不盡相同,但兩人皆不允許晚歲真人的這個計劃得以實施,有各自要阻止的理由。

  驀然沉默,木桌上的鴛鴦鍋依舊在咕嘟著。

  紅湯裡面的黃喉與百葉已經煮老,白湯中的湯水更淺,需要續湯。

  「要不先聯手,一同解決他?」

  帝胤試探性的問道。

  凡塵覺得這很合理,既有效率,又很有意義,從理智上來說,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之一。

  但問題是,他不信任帝胤,更不相信帝胤不會藉機坑殺他。

  哪怕是凡塵自己,此刻依舊在不停的思索,如何解決帝胤,又如何能誘使他展露破綻。

  「我覺得可以。」凡塵出聲道。

  聽到凡塵同意,帝胤反倒又開始不同意。

  「我懷疑就在你同意的這個瞬間,至少想了十七種辦法,在聯手的謀划階段內,用來坑殺我。」帝胤自然不敢真的與凡塵聯手。

  凡塵沉默片刻,同樣覺得很是無奈:「彼此彼此。」

  ……

  ……

  魂傀古寺,修羅地宮之內,幽藍色的鬼火縹緲,將森然的青石地城映的極亮,能夠照見皚皚白骨。

  遍布在地宮之內的紛繁河脈,充斥著無數水銀與黑血,順延著陣法運轉,極為玄奧詭異,讓整座地宮看起來甚是可怕。

  晚歲真人站在最居中陣眼處,不斷汲取著祭品的命源,將周天的靈力轉化成煞力。

  作為屍修,到了他們這等境界,已經並非如同低階的屍妖,煞力與靈力總是相衝。

  他們甚至可以兩者皆存,但這生死兩極陣,想要復活屍修,主要依靠的還是煞力,晚歲真人要多做些準備。

  隨之,控護修羅地宮之內主陣的晚歲真人,微微凝神,感受到了來自整個北疆,諸多方位輔陣的感應。

  「看來你們是完成了。」

  晚歲真人望著地宮之外,冬山、文無境,以及魂傀古寺派遣出去的其他弟子陸續歸來,欣然一笑。

  冬山與文無境進入地宮后,告禮回稟。

  他們確實完美的完成了晚歲真人的任務,屠戮了那些關鍵節點的北疆子民,將足夠多的命源之力,匯成了輔陣的一個個陣眼。

  哪怕每一個陣眼的力量微小,但當匯聚起來,便如同積跬步的江河,形成千山不擋之力。

  這道陣法,最主要的自然還是『生死兩極陣,是晚歲真人用來達成目的,復活太玄冥帝的主要手段。

  ——但同樣的,以此陣為架,晚歲真人暗中在其間布下了『天衍大陣』與『天淵大陣』,能夠有效的削減凡塵與帝胤的實力,得以在關鍵時刻,出手對付他們。

  「布陣確實成功了,但我有一件事想不通,師兄可否解惑?」

  冬山恭敬的問道,臉上如黑火般的蓮雲圖案,透著些慎重與無奈,這是他很久前就憂慮的事情。

  晚歲真人斂去陣勢,點了點頭:「但問無妨。」

  冬山猶豫片刻,繼續道。

  「如您之前所言,哪怕咱們擁有那兩道針對靈修與魔修的大陣,但依舊無法同時對付凡塵與帝胤,只能傾盡全力,解決其中一個。

  既然如此,您為何還非得同時招來兩個?

  若是他們二人聯手先對付咱們,哪怕擁有這兩道大陣,咱們也絕不可能有達成計劃的勝算。」

  這是一件很無解的事情,若是凡塵與帝胤真正聯手,恐怕普天之下,除了早已死去的浮生妖主與太玄冥帝,罕有第三人能夠抗衡。

  聽到冬山的擔憂,晚歲真人反倒笑了笑,頗有輕鬆。

  「但那兩人即便猜到,是我刻意誘他們來此藉以相互牽制,卻也不可能聯手。」

  道理在簡單不過,因為那是凡塵與帝胤。

  作為世間最會謀算的兩個人,他們永遠不可能相信對方,只能時刻選擇算計與猜疑,根本沒有機會聯手。

  「若是旁人倒罷了,哪怕來的是無夜亦或羲和,他們都有可能與帝胤暫時放下嫌隙,先抽空對付我們,但唯獨凡塵不行。」

  他太會算計,帝胤也太會算計,但當兩個最會算計的人湊在一起,至強的優勢,便會成為最大的劣勢。

  晚歲真人深知,對於凡塵與帝胤那等人物而言,他們會感覺威脅的,只有彼此。

  「在他們眼中,哪怕是重傷垂暮的狀態,亦有辦法對付我,但於他們彼此而言卻是不同,哪怕全盛時期,他們都未必有殺死對方的把握。」

  這種情況下,當凡塵與帝胤同時出現在北疆,便會相互牽制,彼此成為最忌憚的目標。

  他們只會一心算計與防備彼此,不敢展露破綻。

  哪怕明知此事是個陽謀,卻不可能抑制住這種做法,難以放棄這次機會。

  這是晚歲真人對那兩人的判斷與信任,他從來不憚於高估自己的對手。

  正是因為相信那兩人的可怕,晚歲真人方才覺得安心。

  冬山靜靜的聽著,隱約理解了師兄的想法。

  「但若是那兩人真的有辦法達成共識,各自消耗差不多的狀態,先解決了您呢?」

  這是在假設晚歲真人覺得不成立的假設。

  晚歲真人沉默了片刻:「這便是那兩道陣法的用處。」

  到時誰先出手,他便會利用陣法,削弱那人的力量與其拚命,另一個人便會撿漏,將他與先出手的那人殺死。

  這是他的決心,他相信凡塵與帝胤,同樣知曉他的決心,所以斷不可能讓另一人佔了便宜。

  但如果這道保險,如冬山所言被打破了,便是他所預計的另一種狀況。

  他也許會失敗,但世間最麻煩的幾道障礙,也會解除一道。

  接下來無論是西域那邊兒,還是東土那邊兒,以後行事都會簡單許多。

  「尊主並非只有我一個追隨者,無論是誰將尊主復活,我們都是成功的。」

  為了此事,晚歲真人無懼死亡。

  ……

  ……

  隨之,便是計劃最後的籌備,他們需要主陣的祭物歸來,自然是吃過天道命木果實的紫千紅。

  在晚歲真人的吩咐下,文無境開始督軍,籌備應對天門來襲。

  魔僧冬山則是前往聯繫紫千紅,召她歸來,甚至已經做好了帶著『天鬼魔尊』,親自去捉的打算。

  誰料,在他聯繫紫千紅之後,紫千紅正好歸來。

  見到這名瑰紫色衣裙的絕美女子,回到祭魂峽的那一刻,冬山鬆了口氣,畢竟若是少了此人,晚歲真人的計劃就幾乎失去意義。

  但亦是因為見到紫千紅,冬山沉默了一會兒,眼瞳中滿是古怪。

  「你還真敢回來?」

  他很確信,這女人絕對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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