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改命何須逆天

  不知不覺,已經快要到了鴻雁城,三人不再御空,重歸山路租了一輛驛站馬車,以示對鴻雁城主人的尊重。

  來自五域各宗的年輕天驕同樣如此,沒誰會在這種規模的宴會上顯露自己的粗鄙與無禮,都很守規矩。

  各色的馬車川流不息,偶爾夾雜著些騎白馬的俠客與徒步的武棍小僧,眾人有條不紊的走在四通八達的道路上。

  陳語生自那日起,便沉默了許多。

  他還是頭一次知道,原來世間有那麼多人想要那個可憐的姑娘去死,認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因果不定的災劫。

  好在而今天下的五大域主與太清宮的明大仙子,對此事的態度還算統一。

  ——可能犯錯,不代表她本身就是過錯。

  只要她沒有犯錯,他們就不會殺她,願意繼續觀望等待,之後的事情,也只能之後再說。

  所以對玄心鬼宗的那位淵大小姐而言,那六人的態度,亦是她能夠存活至今的護符,無論正邪兩道,至少難有人敢在明面上打她的算盤。

  「不過她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強?」

  陳語生心中泛著嘀咕,替那個素未謀面的姑娘有些委屈。

  若是她能夠平庸些,像是個凡間的尋常姑娘,如他母親一般普通,是否就能夠擁有更加閑適的生活?

  「為了活著。」

  竹空君知道陳語生還在惦記那位淵大姑娘,繼而告訴了他這件實情。

  不過他覺得陳語生必然聽說過那個傳說,那才是這位淵大姑娘被人盯上的理由,因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

  ……

  玄心鬼宗現任的宗主叫幽玄天,曾娶過一個凡人姑娘,兩人只有一個獨女。

  她叫幽淵。

  三百年前,因天門那場動蕩,整個北疆都難以倖免,陷入了禍亂之間,幽玄天要為亡妻復仇,遂藉助了彼岸紅塵的力量,從叔父天鬼魔尊手中,奪回了本應屬於他的玄心鬼宗,加入那場圍剿天門的戰役。

  也是那時,傷心欲絕滿念復仇的他,疏忽了對女兒的看護,導致歹人暗算,震斷了心脈。

  不幸中的萬幸是,人還活著就有的救。

  彼岸紅塵的那位音夫人親自出手,自然保住了幽淵的性命,卻像是發現了什麼更麻煩的問題,欲言又止。

  「可是淵兒的傷勢會留下隱疾?」幽玄天擔憂的握緊了拳,因愛女如此,心口劇痛。

  音夫人猶豫了許久,搖了搖頭。

  「與她的傷勢無關,只是我發現她的命源大為不妥。」

  若只是歹人暗算的傷,自然能夠痊癒,但音夫人此刻的發現,卻是幽淵先天印在神魂之中的麻煩。

  命源薄弱,且與天地靈力相逆。

  不僅無法像尋常修者一般修行,引天地靈氣入體反會摧殘經脈與命源,加速神魂與命源的衰敗,如同傳說中的『天棄之人』。

  彷彿整個世界都就不歡迎她的存在,想要慢慢將她殺死。

  這是音夫人也無能為力的麻煩。

  自那之後,頹然痛苦中的幽玄天勉強撐起精神,開始廣納萬法,為獨女尋找一線生機。

  遺憾的是,無論是東土的藥王谷,西域的明鏡台,中州的日曜齋,亦或者南嶺的天命居都沒有任何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他們所給予的回答,也極為相似,這位幽淵姑娘此生無法修鍊,大抵是活不過三十歲的。

  亡妻已逝,幽玄天又怎會任由獨女死去。

  他以玄心鬼宗為諾,拜遍了五域近千大宗,最終求到了幾位域主的那裡,希望他們能夠施以援手。

  北疆那位不語魔尊無能為力。

  中州、東土、西域的那三位接連看過一眼,表示無法逆天而行,哪怕是千年前未曾受傷的他們,都難有解決辦法。

  直到懇求到南嶺的天山瑤池,那位無天妖主在蓬山居內沉默了很久。

  她可以與太清宮的明大仙子各自出手,但只能分別多延幽淵十年壽元,再難寸進,代價卻極大。

  「你家女兒是天棄之體,卻無大道衍一的生機,命數無法強求。」

  隨著這位五域最強者的回答,幽玄天感到了深深的絕望,不敢應承。

  亡妻臨死前的囑託縈繞在耳旁,他卻終究無法做到,連讓女兒像是尋常的修者般修鍊都做不到,連讓她像是凡人般活著都不可能。

  只能看著她被天地間的靈氣日漸侵蝕,體弱命熄,整日里因經脈與神魂的劇痛難以入眠,遠比病苦纏榻的凡人更加悲哀。

  直到那年秋天,雲荒谷內的海棠樹盛開,將整處藍天與峽谷鋪成了緋色的海洋。

  那名墨色柔裙的少女靜靜的從母親墓前拜了三拜。

  她執筆落紙,認真的為幫助過她的每一位前輩寫下了感謝之言,為僅有的朋友與熟人留下了囑語。

  踏著厚厚的海棠花,她最後去了主殿,喚醒了喝的酩酊大醉的父親,認真熬了醒酒湯,致禮拜別。

  「你要走?」

  幽玄天的眼瞳中是無力的痛苦與對妻女的愧疚。

  幽淵點了點頭:「父親莫在求人,我自己來吧。」

  若我以後能夠歸來,便歸來,否則就算了。

  「可你的命不行!」

  幽玄天的聲音更加痛苦,為女兒埋怨這蒼天,非人力所及,哪怕那幾位至強境的修者都幫不了她。

  「那我就改命。」

  她的聲音分外平靜,卻極為認真簡單,天地不肯賜予她好命,她便改過來。

  「命是我自己的,與旁人無關,與天地無由。」

  自那日起,她離開了雲荒谷,踏遍了浮生大陸的萬水千山。

  她曾借聖域的雲天梯,在迷霧萬里中,學習靈修之道。

  她曾入天門的魂引道,在無盡天淵下,觀覽魔修之路。

  之後的那些年,她更闖過菩提寺的往生路,拜過太清宮的星海台,將西域佛修與東土道修的法門爛熟於心。

  直到後來,她去了南嶺的十萬雪山,問師妖法,站在最高的雪峭崖上,遠遠的望了一眼五域之外的無量虛海,臻默了九個日夜。

  那時,她才想起一件事情。

  這些年踏遍了綠水青山,歷過了春秋四時,見證過人生百態,原來已經消耗了十五年。

  十五年前,她十六歲。

  原來去年,她忘記了自己的死期,天地也彷彿忘記。

  過了三十壽數,她沒有死,奇迹般的活了下來。

  然後,天下五域都開始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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