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一家有女

  陳語生究竟殺過多少羽雞,布足道不知道,也沒有告知陳語生為何他會針線的理由。

  因為那個理由簡單而無趣。

  ——他也是個孤兒

  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先代聖皇將尚在襁褓中的凡塵從初蒙山撿回聖域,他也是凡塵在很多年前,在一座死城撿回的棄嬰。

  世間的嬰兒被放棄的理由極多,比如父母無力撫養,比如是個女嬰,比如先天殘疾,比如豪門恩怨,比如心情不好,又比如各種稀奇古怪的緣故。

  布足道不曾知曉這些,凡塵也沒什麼能告訴他的,但他自小便沒有母親撫養,是無可改變的事實。

  哪怕凡塵作為師尊,能夠盡心儘力的傳道授業,安排好他優越的生活,但總歸無法面面俱到。

  即便聖域有那位蘭二夫人,能夠以長輩的身份接連教養他與菊小小,卻終究與母親還是不同。

  漸漸長大后,布足道便不在接受旁人太多的幫助,哪怕依舊對師尊與那位蘭二夫人心存感激與孺慕之情,卻也不想在生活上多麻煩他們。

  在飲食方面,早年他大都會選擇與與外門弟子一樣,在伙堂解決。

  後來隨著暗殺他的人增加,慎重起見便在墨齋私設了十六處小灶台,每頓前投骰子,選擇一處做飯進食。

  衣著方面,同樣學會了縫補刺繡,養蠶織布,在墨齋開闢了一小塊園田,自給自足,每一針一線不親自過手,就難以安心。

  經年如此,他的針線活兒已經堪比大家,也並不是什麼奇怪事兒。

  ……

  ……

  隨之,聽聞師尊讓陳語生傳的那些話,布足道也即刻去轉告了梅大先生。

  不知是不是有所預料,那位梅大先生正好在靜茶園的后齋,那裡是聖域用來待客的院子之一。

  行舟宮的那位小文公子,就暫時借住在那裡。

  靜茶園沒有茶樹,只有曇花,而且有很多曇花,這也是諸多聖域年輕弟子不解的七大疑惑之一。

  它為什麼不叫靜曇園?

  沒有為什麼。

  就像是很多事情根本不講道理。

  布足道也不明白,為何師尊當年收養他時,就因為他抓鬮碰到了一塊金元寶,所以借布衣為姓,且給他起名叫做『木頭』。

  『足道』這詞,還是他很多年後實在受不了『布木頭』這個名字,請凡塵又賜了一次『字』,當然這是他提前查閱過典籍,主動向師尊凡塵要求的。

  自那年起,布足道就不對聖域老書生們的起名功夫抱有多大期待。

  當然,這並非是布足道覺得老書生們的審美有問題,恰恰相反,布足道清楚他們廣納百川,熟讀萬書,大都擁有浮生大陸最了不起的閱歷與經驗。

  這種人的審美往往極為超前,超前到現階段的人理解不了的地步。

  但是歷史證明,生靈的審美具有周而復始的輪迴性,當一個人的審美能夠超前到,領先這個時代七八成的概念,那麼他反而會落後這個時代的審美兩三成。

  布足道覺得,或許自家師尊就擁有這種極度超前的審美,只是他與這個時代暫時無法理解師尊與旁的老書生們。

  視線錯過曇枝椏間的空隙,靜茶園中是朗朗的讀書聲。

  今日的梅大先生在教書,靜茶園內坐著幾位少年公子,恭敬而嚴謹的聽著。

  布足道靜靜走來,也沒敢打擾梅大先生講課,有禮的候在一側旁聽。

  這位聖域四守中的明鏡先生好為人師,是整個中州都知道的事情,總喜歡給人講課。

  雖說講的確實不錯,可他從來只會講那一節課。

  布足道小時候就聽過這位梅大先生講課,同樣的『一節課』聽了七百八十六次,真正能夠做到倒背如流。

  直到聽到第七百八十七次的時候,他終於悟了。

  不聽不就行了唄!

  于是之后每逢梅大先生想講課,他就會去批改摺子,或尋其他理由避開,久而久之,梅大先生沒了聽眾,自然得抓些別的少年聽他講課。

  望著這些來自中州各宗的嫡系子弟,布足道的眼瞳深處飽含同情。

  一看這些人端正的坐姿與一絲不苟的神態,就知道他們聽梅大先生講課還不過二十次,等到百餘次后,哪怕是木頭也得裂開。

  靜茶園內,先生講課,學生們只好仔細聽。

  待到梅大先生盡興,拿起了很多年前就準備好的講義,才發現今日講了半天,又忘記了切入正文。

  不過這不重要。

  「散學。」

  隨著梅大先生落言,眾人紛紛持禮,布足道持禮而敬,也緊忙走了過來,傳了那句話。

  然後兩人看向了那位小文公子。

  一襲書生白衣,面貌俊朗如玉,腰配絨綉,謙謙有禮,滿是少年陰柔的和氣。

  「道公子找我有事?」

  這位小文公子叫做文一嘆,手中總是拿著一柄陰陽摺扇,其間繪滿了人間花鳥,給人一種謙謙有禮的輕浮感。

  布足道並不喜歡這位小文公子,更甚於厭惡天璇子,所以選擇長話短說。

  「你是否想家了?」

  言下之意,送你回行舟宮拜祭亡父如何?

  「我不想。」

  文一嘆隨手合上摺扇,眼瞳中是滾刀肉般的拒絕,回答乾脆利落。

  若是回了行舟宮,他確實就不會想家了,說不得還能更進一步,去地下與亡父嘮嘮嗑。

  布足道沉默片刻,認真說道:「但師尊覺得你應該想家了。」

  文一嘆猶豫片刻,點了點頭:「那我確實應該是想家了。」

  靜茶園之內有些沉默,文一嘆默默的看著布足道,似是等待對方后話。

  布足道暗中嘆了口氣,知道果然還是嚇不住這人,就沒有再藏話。

  「梅大先生會與你一同回去。」

  聽到這話,文一嘆的眼瞳微亮:「我聽聞平陽城這個季節的五仁酥餅做的最好,去給祖父稍兩包?」

  布足道沉默片刻:「師尊也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剩下的事兒就越來越有意思。

  文一嘆難得暢快的笑了起來,有著書生特有的文弱,卻讓布足道更為不喜,懶得多言。

  傳完話,布足道準備立即告辭。

  文一嘆卻喚住了他,悠悠打開陰陽扇,神情誠摯到虛偽。

  「我聽聞凡塵前輩還有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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