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她說,我與你講一個故事
事實上,凡塵當然知曉此事實情,所以明白那位朋友,並非如同天下五域許多人背地裡咒罵的那樣。
謠言之所以是謠言,有時候是因為很多人固執的認為自己的推斷才是真相,有時候是因為當事人沒有解釋,所以愈演愈烈。
關於無夜的那個謠言,則是兩者皆有。
但凡塵知道,嚴格來說這並不是無夜的錯,因為他當年確實想要一了百了的死去。
可惜明大仙子與明二仙子不讓他死,而他那時候誰也打不過。
凡塵無意對那三人的選擇做出任何評價,那是他們三人的問題,更沒有礙著旁人。
何況無夜是他的朋友,太清宮明家那兩位也是極了不起的奇女子,他對他們三人向來尊重,自然不會亂說。
問題在於,這件事情確實離奇的讓人難以置信,解釋起來會很麻煩。
所以他隱去了無夜的這樁往事,假裝不知對方的家事,這樣就不用與妻子解釋,不會暴露更多細節,能省許多功夫。
退一萬步,妻子不可能認識那位道涯仙君,多半只會將對方當成自己一個練劍的武修朋友,暫時也沒必要解釋。
「你那位朋友不會此月來吧?」
夢不語靜靜的飲著湯,忽然想起她本月得回天門一趟。
魍無量與魎雲鬼等人,已經帶領天門數萬弟子,將血煞煉獄重重包圍,隨時都準備好了衝殺開戰。
只是血煞煉獄的護宗大陣實在詭異。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讓那位血煞煉獄的宗主狗急跳牆,夢不語決定先下手為強。
反正圍都圍了,不如順手殺殺試試。
雖然血煞煉獄那護宗大陣神詭異常,近乎沒有破綻,但並不代表操控陣法的人沒有破綻,就算未必能殺死煉血海,也不會損失太多。
「應該是下月初來,你這些時日有事?」凡塵好奇道。
按照以前的經驗,妻子每次行商回來都會待家一段時間,怎麼這次這麼快又要走?
「有些著急的生意要處理。」夢不語解釋道,同時盤算著時間,微微舒了口氣。
「好在我月初之前能回來,不會給你落了臉面。」夢不語仔細回應,擔心夫君介意。
凡塵當然不會介意,他有意將妻子介紹給朋友們,也是為了昭告天下做準備,還有些小小的炫耀心思。
但並不非要急於一時,只要在他思襯清楚如何向妻子妥善解釋前,總歸來得及。
「對了,你上次不是說要與我講一個故事?」
凡塵自然還記得,不久前尚在莫城的有間客棧時,妻子有些話想與他說,可還沒有做好準備。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與自己說了,等到歸來之後,若心情還不錯,會與自己講一個故事。
凡塵能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或許與妻子的身世有關。
「現在心情如何?」
不知為何,隨著凡塵問了這句話,魅煙行與夢蓁蓁反而愈加詫異,眼眸中透著些好奇與有趣的情緒。
這是要攤牌了嗎?
餐桌之上莫名安靜下來,眾人看向了夢不語。
夢不語幽幽的看了凡塵一眼,覺得這人真是不懂事兒,夫妻間的話,哪怕無甚旁的意思,等回到房裡再問不行嗎?
只是他肯問,她怎可能不說。
「心情尚可。」
夢不語的聲音很輕,一如既往的端莊穩重,卻讓凡塵的笑容更加欣然。
這就是願意講那個故事了。
……
……
外面的後院里,連羽雞都不叫了,彷彿整個世界都寧靜的等著。
有故事可以沒酒,但不能沒有聽客。
除了夢不語之外,剩下的五人都很認真。
只是男子聽客與女子聽客之間的認真,大抵蘊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
「曾經有一個小姑娘,她的身份遠比尋常凡人尊貴,要遠遠超乎你們的想象,但她的命也很不好,沒過多久安穩的日子。」
夢不語斟酌著用詞,儘力的暗示著夫君,不希望他以後產生過多的自卑感與畏懼感,進而疏遠她。
凡塵大致懂了,和他猜的應該沒有太大差距。
「那個小姑娘莫非是落難的公主?」
他輕輕攬住妻子,以示安慰,不希望她因為追憶往事而難過。
在凡塵來看,這並不是一個多麼新奇的故事,莫說是往昔北疆動蕩的年月,即便是而今稍有安穩的歲月,城與國的覆滅都只在彈指間。
世間大多數凡人,只能依附主宗的庇護,少人為城,多城為國。
一般能夠執掌一國的主宗,勢力自然稍大於尋常小宗,但對整個北疆而言,即便只是一大魔宗庇護之下的國,少說也有數千餘,並不稀罕。
到了那等境地,就連大多數小國的主宗也不會耗費太多精力管理凡人,會選出人間的代行者作為『王族』,負責民態安康以及收取例行的歲供。
這些作為『王族』的代行者,身份自然遠比尋常凡人高貴,但無論是因為與外衝突,亦或該地主宗的權勢更迭,都很容易朝榮夕敗。
想來妻子的娘家,應該就是如此。
或是某些緣由,讓她所屬的王族敗落,尚且年輕的她被迫亡命天涯。
這種事情無論對於凡間亦或修界而言,都並不罕見。
感受著丈夫的安慰,夢不語心情稍霽,略作猶豫點了點頭。
公主這個詞不太妥當,她是夢海閣的嫡女,身份自然更加高貴,但為了不讓丈夫難以理解,她默認了這個凡人習以為常的說辭。
「雖然可能略有不同,但差不多。」
聽到兩人一問一答,反倒是一旁的陳語生詫異片刻,不僅覺得有些意思。
「這麼說我還是王族後裔?」
陳語生略為有趣的神情,被夢不語當做了驚喜的神情,這才有些鬱悶,為何她當年連兒子也一起瞞了。
「你的身份遠比你想象的要尊貴許多,要自信些。」
陳語生不敢和母親頂嘴,也不敢掃母親的性子,只好表現出更加驚喜的笑容。
但他的心裡不禁吐槽。
「娘啊,您也根本想象不到,您究竟嫁了個多麼牛嗶的丈夫。」陳語生一瞬間,甚至想要將這個秘密脫口而出。
凡塵看了陳語生一眼,才沒有讓他露出馬腳。
「之後呢?」他的聲音又滿是溫柔與耐心,二十年如一日的體貼。
夢不語稍感安心,也柔靜的笑了笑,簡單的講了那個故事裡的小姑娘復仇,並且奪回家產的故事。
只是擔心嚇到丈夫,她特意講的溫柔了許多,淡去了許多血腥與仇恨,反而顯得那個小姑娘愈加委屈且讓人心疼。
就像是凡間說書樓里,說書先生偶爾會講的那些巾幗公主的復仇故事。
聽著這個故事,讓凡塵忍不住心疼,將妻子攬在了懷裡。
他其實早有猜測,妻子這些年的『行商』恐怕另有目的,不太可能是真的簡單行商,而今來看果然如此,她是在復仇之後,穩固收回來的那些勢力。
「其實你不用如此辛苦,有任何願望都能告訴我。」凡塵不顧兒女在場,輕輕颳了刮夢不語的鼻子。
夢不語愣了愣,清艷的臉頰浮起一抹淡緋,眼眸中是極淺的嗔惱。
當著孩子做什麼呢?
凡塵笑了笑,示意夢不語轉頭。
以竹空君為首的四人,正埋頭吃飯,彷彿什麼也沒看見,他們吃的難得的快,都忘記了夾菜。
夢不語回過頭,柔柔的瞪了他一眼,也沒在鬧性子,心裡依舊發虛。
不過聽著丈夫的許諾,她也覺得有趣,罕見浮現起打趣的神情。
「你又不是神明,我向你許願,就能實現我的願望嗎?」
凡塵認真的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
「應該可以。」
大多數修者對於凡人來說就是神明,何況以他的境界與地位,對於天下五域絕大多數的修者而言,與神明無異。
除非讓時間逆轉,人死復生,否則罕有他不能實現的願望。
哪怕妻子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可以嘗試踏碎虛空,以大境界的靈力束縛,為她在無盡的星圖之中引下來一顆。
凡塵說的平靜,眼瞳深處卻是無盡的自信。
夢不語無意考慮丈夫作為凡人的能力是有極限的,此刻能夠從他的聲音中感受到堅決的情緒與愛意。
他確實願意為自己做任何事情,這便足夠令她感動。
「我只希望你與孩子們平安。」
現在的生活便是她以前從不敢奢望的,而這其實就是夢不語作為凡塵的妻子,而今最大的願望。
這些年與丈夫執子之手,看庭間花開花謝,撫育兒女成人各自嫁娶,過些年聞竹葉蕭蕭,楊柳瑟瑟,再相伴至白首無期。
「話雖如此,難得的願望怎能不要。」
夢不語的眼眸中難得浮了些小女兒態。
似是話說開了,她的壓力少了許多,在凡塵面前的性子更顯柔和。
凡塵笑了笑,原本聽她剛才那話,還以為會放棄『願望』,沒想到她全都要。
不過這本就是他所願意的。
「吾妻有命,莫敢不從。」
「那就……」夢不語偏了偏頭,猶豫說道。
「以後無論發生任何情況,你都不許與我提出和離。」
——即便是我隱瞞了你許多事情,身份也有一點點嚇人。
凡塵根本想不到,妻子竟然會提出這種『願望』。
與其說是她的願望,更不是如說是他的願望。
「這可是你說的,以後無論發生任何情況,你也別後悔。」
——哪怕是我隱瞞了你很多事情,身份也有一點點離譜。
……
……
「這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夢蓁蓁低頭用筷子戳著碗里的米飯粒,牙都酸了。
平日里看戲本子,都是十幾歲的少年少女你儂我儂,在家裡可就厲害了,爹娘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把狗拴起來殺。
「是還讓不讓人吃菜了。」
陳語生糾正了妹妹的語病,感覺嘴裡塞滿的白米飯寡淡無味。
他低著頭脖子都酸了,能抬頭夾菜吃了嗎?
竹空君與魅煙行則大膽一些,相互對視了一眼,看出了對方眼中深深的無奈與複雜心情。
——連孩子都這麼大,還能離咋地?湊合著過吧。
面對這四人小意的打趣,夢不語也難得笑了笑,給女兒夾了一筷子菜。
這便是示意好好吃飯了。
四人抬起了頭,長舒了一口。
魅煙行再度將那盤粉蒸羊肉護在身前,像是護犢子的大笨鵝。
這讓竹空君肝膽欲裂,那可是他做的菜,連嘗一口都不行嗎?
凡塵也開始吃飯,順嘴問了一句。
「那我家尊貴的妻子,曾經是北疆哪一國的公主?」
他有些好奇,更重要的是想要插手一些事情,不要讓她太勞心這種俗事。
實在不行可以先嘗試與北疆打一場小仗,將妻子所屬的那處地域從北疆奪過來,暗中劃歸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這樣她無論想做什麼都會輕鬆許多。
等到自己的身份揭露的那一刻,想來她也會念及這份苦勞,不會太過不悅自己欺瞞了她。
聽到丈夫的關切,夢不語握著筷子的左手微微一僵。
她應該怎麼告訴丈夫,整個北疆都是她的呢?
一定會嚇著他的吧。
「我不想告訴你。」她又開始不講道理了。
凡塵寵溺的笑了笑,一如既往的不會多問,左右有魅煙行護著她們母女的安危,只要人安全,別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等到妻子願意告訴他時,隨便出手解決那些惹她心煩的人就罷了,反正也不會是何等人物。
……
……
未過多久,飯吃完了。
魅煙行吃乾淨了一整盤粉蒸羊肉,沒有人和她搶。
竹空君看著她吃光那盤粉蒸羊肉,眼瞳滿是不忿。
然後,又到了刷碗的時間。
夢蓁蓁可憐兮兮的看著夢不語,這才得空依偎在了母親的懷裡,像是個小委屈包。
「娘親,我可是您閨女呀。」
於是夢不語憐愛的摟著女兒,又看了凡塵一眼,眼眸中冷清的意思分外明確。
——我是你的妻子,所以你去。
凡塵自無不可,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了自家的狗兒子。
陳語生也可憐兮兮的回看著老爹。
「我可是您兒子啊!」
「嗯,我是你爹。」他認真說道。
最終,一如往常,陳語生抱著一摞碗碟走向了廚間。
受了再大委屈,也不能讓眼淚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