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人間正道
北疆多事,是自古以來的慣例。
魔修不是邪修,但相對旁四域,以情入道,確實更容易衝動許多。
當感情壓過理智,不一定全是壞事,但總歸會比理智更不理智。
故此,北疆的邪修也稍多些。
恰逢爻天之亂后,浮生妖主殞命重創太玄冥帝,導致北疆在數百年之內,成了無主之地,邪佞四起,哪怕有旁四域幫襯,終究是遠水難救。
直到爻天末年的那一戰之後,太玄冥帝殞落,北疆那位天鬼魔尊方敢破境,順勢奪了天門,執掌北疆。
只是情況未像北疆萬民期待般好轉,那位天鬼魔尊根本不在意尋常凡人的生死,只在乎自身的權柄與實力。
他將大半個北疆,當做了自己的牧場,無數的北疆子民,生活的遠比之前還要艱辛。
那是天鬼魔尊執掌北疆第六個百年,在歷城發生的一件小事兒。
一處邪宗弟子臨至歷城,欲以三百童男童女為丹引,煉化他們的命源,補彌自身的氣血與境界。
歷城偏遠,主宗無力,本應只能任人宰割,但幸有一個初入修路的年輕人,捨身攔在了那些護著孩子的可憐人身前,一柄斬馬雁翅刀橫天而立。
——只是他的修為太差,實力太低,又能改變什麼呢?
邪修們沒有立即殺死這個年輕人,反而選擇折磨他取樂,讓眾多歷城的子民們看看,他們所期待的救世主永遠也不會出現。
無論是這個年輕人,還是他們終究都難逃厄難,只能在等死的恐懼中慢慢絕望。
但漸漸地,邪修們感覺有些奇怪。
已經被他們打的遍體鱗傷,連那柄斬馬雁翅刀都折斷的年輕人,為何還能站起來?
按理他的傷勢足以昏迷,按理那半柄殘刀,根本不可能支撐起他的身軀,但他就是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哪怕鮮血浴衣,雙瞳灰蕪。
「你以為你能改變什麼?」
邪修頭子嗤笑著,眼瞳中滿是嘲弄的情緒。
「就憑你這傷痕纍纍的身體,還是憑你連我們最弱的教徒都打不贏的修為?」
年輕人並不在意這個邪修頭子的嘲弄,只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那半柄殘刀橫在身前。
——總得有人站出來,若是因為做不到就不去做,所有人都在等待那未必會來的救世主,正道就沒有未來可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遠沒有包圍歷城的任何一個邪修強大,在他們面前不過是以卵擊石。
但這並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而是應不應該去做的選擇。
——人生偶爾也總會遇見這種無奈的事情,哪怕明知做不到,也要一往無前,方才不會在之後悔恨,不會在未來恨曾經的自己。
天色正亮,日輝照耀著那半柄殘刀,年輕人的眼瞳中哪怕漸無聲息,卻還是閃爍著堅毅不屈的神彩。
「無所謂能夠改變什麼,只是既然總得有人站出來,那麼我願意成為那第一個。」
他的身子因為傷勢打顫,聲音卻沒有一絲彷徨,哪怕聲息漸無,氣勢卻沒有半分後退。
邪修頭子的眼神愈加狠毒,覺得這年輕人不可理喻。
「那你就第一個去死吧!」
他出手,要將這年輕人的頭顱削下,讓這些歷城的人明白,所謂的奇迹永遠也不會出現。
弱肉強食才是這個世界的法則,很多年前那位太玄冥帝的理念,本就是天地之常。
——無論是浮生妖主嚮往的天地大同,還是而今天下三君所期待的世間有公道,盛世來太平,都永遠不可能臨至。
人的本質是自私的,只要自己能夠更好的活著,何必管他人洪水滔天。
日光耀眼,利刃砍下,鮮血迸飛四濺,頭顱梟首而落,圓滾滾的在泥地上滾動,顯得有些駭人。
只是令人詫異的是,害怕的並非歷城的子民,驚恐的則是那些剩餘的邪修們。
頭顱梟首的並非那個年輕人,而是那個準備出手的邪修頭子。
迎著耀眼的日光,一名身著華服的俊朗男子走來,好似人間的太陽,讓所有人都不敢直視,笑容卻罕見的溫暖。
「年輕人,這半柄殘刀借我可好?」
年輕人點了點頭,神色微怔,卻見到了那名俊朗男子的背影,好似世人可以倚靠的山河,只要他在,便沒有洪水滔天。
那一日,歷城染血,死的只有邪修。
年輕人望著他的背影,心中生出無限的嚮往與仰慕,於是問了對方的名字。
那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
——凡塵
似是難以置信,年輕人一瞬間忘記了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目瞪口呆的模樣令人有些好笑,卻滿是少年人的可愛。
哪怕凡塵覺得此躺北疆之行,雖目的未曾達到,但卻也不算白走一遭。
在治癒了年輕人的傷勢之後,凡塵又將隨身的晶金玉佩碾碎,重鑄了那斷掉的半柄斬馬雁翅刀。
晶金玉佩雖貴,卻遠不如這年輕人的赤子之心。
凡塵難得心喜,便又多留了兩日。
「我雖不用刀,但卻略懂刀法,你可要學幾招?」他問。
年輕人不住點頭。
……
……
讓這個年輕人遺憾的是,到那位傳說中的帝鴻聖皇離開之際,他也未曾問過自己的名字。
並非是不尊重,數日如師如父,凡塵的教導多盡心力,他當然明白並且感激。
只是兩人恐再無緣見,何苦徒留因果,多年後之剩慨然。
「我叫墨天笑。」
對著凡塵遠去的方向,年輕的墨天笑持著那柄全新的斬馬雁翅刀拜了三拜,認真而真誠。
——刀背之上,是凡塵最後教與他的事情,並非是功法與刀術,而是極為簡單的四個大字,人間正道。
自那日起,北疆多了一個持刀縱橫的年輕魔修,以一股胸中意氣持刀,蕩平了諸多小城邪佞,護了許多無辜百姓安寧祥樂。
漸漸的,許多人開始敬仰那名年輕魔修,他的故事慢慢廣為流傳,成了許多小城供奉的英雄。
不知何時,有人這樣稱呼他——
橫刀一念墨天笑,肝膽兩全耀九城。
直到後來,他來到了莫城,誅滅了這裡的邪佞,為了照料此處無力更生的子民,他選擇留了下來,創立了魔蓮宗,保一方安寧。
魔蓮宗創立的那日,莫城的子民無不歡呼雀躍,他也極高興,飲了兩杯酒,吃了一個山桃。
心有所感,他將山桃的核種在了那處石山之上,等待山花爛漫,與莫城子民共享一抹桃花。
可惜那桃花終究沒來得及真正盛開,樹已經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