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

  先帝陵墓被雷劈的事情, 比裴織想像要嚴重。

  縱使下著大雨,都有不少朝臣冒雨來到西郊園林, 為這事而來, 話里話外,都在透露著一個信息,這是凶兆, 皇上看著辦吧。

  有人隱晦地提了一句, 是不是上天的示警?

  或者是先帝對皇上有什麼不滿,以此來警示世人?

  雖然知道不該, 但裴織差點沒笑癲。

  「若先帝對父皇不滿, 不是應該入夢之類的嗎?劈自己的墓碑, 是不是太……那啥了點?」到底是名義上的皇祖父, 太子妃給面子地沒說太直白。

  就差說先帝是個傻逼, 哪有人會劈自己的墓碑啊, 一切不過都是大自然的巧合罷了。

  秦贄原本嚴肅的臉終於綳不住,也笑了。

  他也覺得十分好笑,甚至隱隱猜測到某些人的意圖, 不過是想拿這事來混淆視聽, 製造混亂。

  「有不少大臣趕到慶春園這邊, 今晚應該會很熱鬧。」頓了下, 他對她說, 「阿識, 你晚上不要隨便出門,不管誰來都不要應。」

  裴織怔了怔, 問道:「你晚上不在?」

  秦贄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雨下了一天, 到傍晚時, 原本有所減緩的雨勢突然間又變大。

  裴織見他披上簑衣,接過宮人準備的傘,問道:「殿下你要去何處?」

  秦贄轉頭朝她笑了笑,「孤去辦些事,今晚可能不回來……看外面的雨,估模要下到明兒,你晚上別隨便出去,省得淋了雨生病。侍衛和暗衛都留在這兒,他們會護著你,你別擔心。」

  裴織哦一聲,看向外面的雨幕,叮囑道:「雨下那麼大,你記得找地方躲雨啊。」

  他朝他笑了笑,伸手擁抱她一會兒,終於轉身離開。

  裴織站在門口處,目送他消失在雨霧之中,轉身回房,然後也叫人準備,「我晚上可能也要出去,你們多備些防水之物。」

  殿內的宮女們互看一眼,欲言又止。

  殿下剛才說的話他們可是聽到了,讓太子妃乖乖待著,別出去淋雨。可太子妃根本就不是她們能勸的,她們除了聽她的話,還真沒什麼辦法。

  **

  噠噠噠的腳步聲在陰暗濕冷的安靜通道響起。

  通道兩邊每隔十米處點著一盞油燈,燈火如豆,只能隱約照亮腳下的路。

  三皇子打量周圍,眸光閃爍,「原來渠春園之下竟然還有這樣的暗道……姬小將軍,你是如何知道的?」

  走在前面的姬曇之的聲音輕淡,「抱歉,這是臣的秘密,暫時不能告訴您。」

  三皇子神色不愉,覺得姬曇之沒有誠意。

  只是他選擇和姬曇之合作,現在收手是不可能的,只能狠狠心走下去。

  兩人穿過彎彎繞繞的通道,來到一間暗室,暗室很大,但空蕩蕩的,擺著石床和石桌石椅。

  三皇子注意到靠牆的石床上躺著一個人。

  他走過去,發現那人是康平長公主。

  康平長公主安靜地躺在冰冷的石床上,面色蒼白憔悴,身上穿著一件素白的衣服,沒有絲毫裝飾,彷彿是隨意給她換上的,絲毫不見昔日那驕傲尊貴的先帝嫡長公主的華貴傲氣。

  三皇子只是隨意地看一眼,神色冷漠,並未再理會。

  看到康平長公主在這裡,他絲毫沒有意外,視線重新落到姬曇之身上,冷冷地說:「姬曇之,我們是合作者,你應該拿點誠意出來。」

  聽他連名帶姓地喚自己,不再是客氣的「小將軍」,姬曇之也不在意。

  他的語氣很溫和,「三殿下,只要沒了秦贄,二皇子秦贊不過是個莽夫,不足為慮,日後你便是太子。你應該知道,我最重視的便是宣儀妹妹,我希望她將來能成為皇后。」

  說到這裡,他心頭有些愧疚。

  這是他唯一能給宣儀的,希望她以後能幸福。

  「沒想到小將軍還是性情中人,待宣儀錶妹如此真誠。」三皇子的話里不乏諷刺。

  他已知曉姬曇之的身世,卻不認為他對宣儀郡主是真心的,畢竟康平長公主害死了姬朗臣,對他而言,康平長公主就是殺父仇人。

  若非早已知曉他身世,三皇子也不會選擇和他合作。

  像姬曇之這種身世矛盾之人,才是最好拿捏的,兩人合謀,不用擔心姬曇之將來反咬他一口,因為他必定不會給姬曇之反水的機會。

  事情一但敗露,姬曇之的後果會比他更凄慘。

  姬曇之笑了笑,「宣儀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她也是這世間唯一和我有血緣關係的人,我如何能不愛護她?」

  至於南詔王室,他從來沒承認過。

  三皇子嗤笑一聲,並不相信他這話。

  若真心疼愛宣儀郡主,就不會讓她的母親發瘋,毫不留情地利用她自由進入公主府,贏得這母女倆的信任。

  姬曇之當作沒聽到,他走到一面牆前,在牆上敲了敲。

  不久后,那面牆從外面打開,露出一條通道,幾個黑衣人走進來。

  三皇子眯起眼,敏銳地發現這些黑衣人的異樣,竟然是皇室的暗衛。

  作為皇子,他當然也有暗衛。

  暗衛是父皇賜的,在皇子滿十歲后,父皇會派十個暗衛護衛皇子的安全,所以他對暗衛的氣息十分熟悉。

  姬曇之身邊為何會有暗衛?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厲聲問,懷疑姬曇之的身份並非像他說的那般簡單。

  姬曇之好笑地看他,「我是誰,三殿下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三皇子緊盯著他,語氣越發的嚴厲,「他們是誰的暗衛?為何在這裡?難不成……你故意騙我來這裡?」

  電光石火間,三皇子腦海里掠過無數念頭,越發地忌憚,同時有些後悔,竟然鬼迷心竅地選擇和姬曇之合作。

  如果他能多等等,等太子病發身亡……

  姬曇之依然笑盈盈的,「三殿下,這些暗衛不是我的,只是和我合作罷了!你放心,我沒有騙你。」見他依然警惕懷疑,他只好道,「好吧,事已至此,告訴三殿下也無妨,他們是先帝的暗衛。」

  「先帝?」三皇子愣住,「皇祖父的暗衛?不可能,皇祖父的暗衛不是應該在當年陪葬了嗎?」

  這是大禹的慣例,暗衛一生忠誠於主子,主子去世,暗衛亦不能苟活。

  他看向那幾個安靜地佇立在旁的暗衛,他們宛若幽靈般,悄無聲息。

  「三殿下有所不知,當年先帝駕崩前,特地將他的暗衛遣送走,並未讓他們陪葬。」姬曇之好心地解釋。

  三皇子神色陰沉不定,瞬間明白了很多事。

  怨不得姬曇之會知道渠春園地下的暗道,原來是皇祖父的暗衛告訴他的;怨不得姬曇之會信誓旦旦地說能報仇,原來有皇祖父的暗衛幫他;還有太子在青河府遇到海寇夜襲,以及回程路上遇到層出不窮的水匪,原來都是他讓暗衛安排的……

  可是,皇祖父的暗衛為何會找上姬曇之?

  見他依然用懷疑的目光看自己,姬曇之也不在意。

  如今該說的都說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他笑道:「這下三殿下應該相信我了罷?有暗衛幫忙,三殿下還懷疑此行不順嗎?」

  雖說決定在今晚動手,但姬曇之能感覺到三皇子的猶豫和不信任。

  三皇子雖跟著他來這裡,但他隨時能抽身離開、並反咬自己一口,姬曇之便要堵住他所有的退路,逼他和自己一起造反。

  三皇子不語。

  他原本確實不太相信姬曇之的計劃,因為父皇在他心裡是強大的,無所不能的,像壓在他頭頂的一座大山,他從來不敢想像和父皇為敵的可能。

  與其說不相信姬曇之,不如說是不相信父皇會被他們這點小動作打敗,造得了他的反。

  他遲疑許久,若不是太子在朝堂上的勢力越來越大,母妃、妹妹和外祖父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失望、越來越壓抑,他也不會選擇和姬曇之合作。

  他實在太想將太子拉下馬,太想得到那位置。

  太子是嫡長子,從出生起就註定他是所有皇子中最尊貴的皇子,連皇祖母和父皇都最疼他、重視他。反觀其他的皇子,彷彿是為了傳宗接代而生,隨隨便便養大。

  就連他曾經喜歡過的女人,也註定是太子的,不管他如何謀划,都無法擁有。

  這讓他如何甘心?

  輕悄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地下室響起,三皇子回過神,下意識地看過去。

  只見牆壁開啟的門后通道走來一個蒼白虛弱的男人,他的身體很不好,腳步虛浮,走幾步就咳一下。

  三皇子知道他,他是姬曇之身邊的謀士,眾人稱他商先生。

  這時,他注意到那些暗衛看到他時,下意識恭敬的模樣,神色微凜。

  「小將軍,三殿下。」商先生咳嗽幾聲,笑著說,「你們可是商量妥了?」

  姬曇之含笑道:「三殿下對我還有些疑惑,所以我們在這裡聊了會兒。」

  商先生沒問他們聊的是什麼,說道:「外面的雨有些大,聽欽天監的監正說,可能要下到明天才能停,不過對咱們的影響不大,我知道有一條通向慶春園的地道,是先帝當初讓人建的……」

  三皇子沉默地看著他,此時他若是還不知道商先生的身份,那就是蠢的。

  這人也是先帝的暗衛。

  商先生看起來三十左右的年紀,在先帝駕崩時,他也不過十幾歲,很多暗衛都是十歲出頭就可以開始做任務,十五歲左右跟在主子身邊,顯然當時商先生已經成為先帝的暗衛。

  至於他為何會變成現在這模樣,便不知而知。

  商先生繼續說:「昨晚先帝墓碑被雷劈裂之事,我已經讓人將消息散發出去,皇上若是不想自己的名聲被毀,定會派暗衛去探查這事。今晚皇上身邊的人手並不多,正是動手的時機。」

  三皇子聽得心頭微跳。

  此時他已經不再相信姬曇之曾經所說的復仇的話,只怕他所謂的復仇不僅是弄死太子,連父皇也不放過。

  他看向商先生,沉聲問:「為什麼?」

  商先生目光轉到他身上。

  他的眼神是柔和真誠的,不像暗衛泯滅情感,只知道聽令行事,對喜怒哀樂毫無反應,看著根本就不像暗衛出身的人。

  若不然,自己也不會一直對他的身份沒有懷疑。

  商先生朝那些暗衛擺手,便見暗衛走過去,將石床上的康平長公主扛走,離開這間地下室。

  商先生在石桌前坐下,並示意他們也坐。

  姬曇之從容地坐下,將暗衛送過來的茶壺拎起,親自倒了三杯茶,將一杯推到商先生面前。

  商先生語氣柔和地說:「三殿下坐罷。」

  等三皇子冷著臉坐下,他眯著眼睛說:「三殿下應該知道當年皇上的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吧?」

  「胡說!」三皇子冷聲道,「當年是皇祖父退位,父皇是名正言順地登基。」

  不管如何,那是他父皇,他沒辦法任由父皇被人污衊,這是為人之子最後的孝道。

  「若非皇上逼宮,先帝如何會退位?」商先生嘆道,「先帝素來不喜皇上,當年亦有廢太子之意,可惜太子在西南立功,收攏不少勢力,將西南軍掌握在手裡,先帝想要動手時已經晚了。」

  三皇子冷笑一聲,「若非皇祖父要廢太子,父皇也不會帶西南大軍殺回來,逼宮繼位,是吧?」

  商先生不置可否,沒有再糾結這事,繼續道:「你可知,先帝一向不喜皇上。」

  三皇子皺眉,這事他還真不知道,畢竟是上一輩的事,時隔已久,也沒有誰會提這些。

  商先生嘆息一聲,「先帝不喜皇上是有原因的,因為秦氏的詛咒。」

  「秦氏的詛咒?」三皇子心中一跳,腦子裡瞬間劃過什麼。

  「是的。」商先生點頭,「秦氏的詛咒代代相傳,每一代秦氏長子都會被詛咒,痛苦不堪,一代一代地傳下去。三殿下,你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皇上和太後為何對太子如此重視?」

  三皇子臉色變幻不定,聲音乾澀,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

  「父皇和太子都是嫡長子……」

  「對,先帝也是嫡長子。」商先生說,「秦氏的詛咒十分霸道,每一代秦氏長子都會繼承詛咒,時間一到,他們就會頭痛欲裂,時時刻刻飽受頭疾之苦,直到下一代的第一個孩子繼承詛咒。」

  「先帝當年飽嘗詛咒之苦,對它深痛惡絕,後來皇上出生,他雖然礙於規矩封他為太子,卻從來不願意讓他繼承皇位。先帝厭惡秦氏的詛咒,自然也不喜繼承詛咒的嫡長子,他想要毀掉秦氏的詛咒,所以他不能讓皇上繼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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