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3 章

  裴織走近, 聽到康平長公主嘴裡反覆叨念著兩個字。

  朗臣。

  她記得康平長公主的附馬的名字是姬朗臣,再看她痴痴地望著窗外明媚的春光, 彷彿在思念著心愛的情郎, 嘴裡反覆地念叨著對方的名字。

  康平長公主的駙馬聽說是病逝的。

  在宣儀郡主出生不久后,駙馬姬朗臣就病逝了,後來康平長公主一直沒有再嫁, 守著女兒過日子。她不僅沒再嫁, 甚至連一個面首都沒養,宛若給姬朗臣守寡似的。

  不過世人都道, 康平長公主這是瞧不上其他男子。

  但凡見過姬朗臣的女人, 極少能忘得了他的風彩。姬朗臣是一個真正稱得上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美男子, 風華極佳, 據說當年為他傾心的女子如過江之鯽, 康平長公主不過仗著先帝嫡長公主的身份, 瞧上了姬朗臣,硬是欽點他為駙馬。

  姬朗臣病逝后,康平長公主依然忘不了他, 無法再接受其他男人。

  裴織沒見過姬朗臣, 不知道姬朗臣有多好看, 但此時看康平長公主這模樣, 便知康平長公主對駙馬姬朗臣確實難以忘懷。

  屋子裡還守著不少丫鬟和婆子。

  這些下人都是看護康平長公主的, 以免她現在神智不清, 不慎傷到自己。

  見宣儀郡主和太子妃過來,她們趕緊上前行禮。

  宣儀郡主看到安靜地坐在那裡的母親, 神色有些恍惚。

  明明母親發病至今不過半個月,她卻覺得好像過了很久。從小到大, 她都習慣母親的強勢和自我, 極少能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樣,母親的自尊和強勢,也不允許她在人前露出柔弱之態。

  更何況是某些時候病發時的癲狂。

  宣儀郡主走過去,輕輕地喚了一聲「娘親」,見康平長公主沒理會,她也不在意,繼續道:「娘,太子妃來看您了。」

  康平長公主依然看著窗外,嘴裡含糊地念叨著「朗臣」。

  宣儀郡主有些難過,蹲在她面前,將手輕輕地放到她的膝蓋上,仰著臉看她,「娘,太子妃來看您了。」

  康平長公主依然無動於衷。

  宣儀郡主有些失落,她站起身,朝裴織道:「阿識,我娘她現在很少搭理人,她連我和外祖母、皇上舅舅都不認識了。」

  裴織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終於確認康平長公主確實真的病了。

  她彷彿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對外界一切都不理會,無人能喚醒她——或者是她不願意醒來,寧願放逐自己。

  分明就是受到了什麼巨大的刺激。

  而且這刺激可能和駙馬姬朗臣有關,可是姬朗臣都已經死了十多年,康平長公主又不是剛喪失那會兒悲痛欲絕,按理說現在應該沒什麼能刺激到她了吧?

  裴織實在搞不懂,暫時將疑惑壓在心底,安慰宣儀郡主。

  「康平姑母的身體一向健康,她現在這樣應該只是暫時的,你不必太擔心。」她柔聲說,知道宣儀郡主是個孝順的,若康平長公主真出什麼事,只怕這小姑娘承受不住。

  宣儀郡主勉強地笑了下,「或許罷。」

  這時,旁邊的丫鬟突然驚呼一聲。

  裴織轉頭看過去,便見原本安靜地坐在那兒看窗外的康平長公主猛地站起來,從窗邊的小榻離開,連鞋都不穿就要往外跑。

  「公主,公主您要去哪兒!」

  室內的丫鬟和婆子都是如臨大敵,上前圍住她,不讓她跑出去。

  康平長公主被一群人包圍著,無法再前進一步,臉上露出焦慮之色,嘴裡飛快地說著:「朗臣在哪裡?本宮要去找朗臣!你們都走開,不許你們這些狐狸精勾引本宮的朗臣……朗臣,朗臣……」

  她嘴裡呼喊著,原本焦慮的臉色漸漸地變得猙獰起來,最後整個人變得歇斯底里,毫無理智可言。

  「你們都給本宮滾開!誰敢阻止本宮,本宮要告訴父皇,讓父皇治你們的罪!朗臣,朗臣,你在哪裡?你別離開,我知道錯了……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看我一眼?朗臣……」

  她時而大罵,時而哀求,時而憤怒,甚至開始尋找兇器作踐自己……

  室內亂糟糟的,丫鬟婆子們都在阻止康平長公主,以免她傷到自己。

  宣儀郡主顧不得其他,趕緊跑過去緊緊地抱著瘋狂的母親。

  「娘,您看看我!我是宣儀啊!」她流著淚,「您別找爹了,爹他早就去世了……」

  康平長公主不理她,嘴裡一直喃喃地叫著朗臣。

  最後還是她自己累了,幾個孔武有力的嬤嬤趕緊將她扶進內室歇息,繼續守著她。

  宣儀郡主心力交瘁地站在那兒,猛地想起太子妃還在,轉頭去找太子妃,聽丫鬟說太子妃已經出去了,在外間喝茶。

  她心裡猛地鬆了口氣。

  讓外人見到母親發瘋的模樣,她心裡很不是滋味,如果母親清醒後知道這事,她一定會很憤怒也很難受。所以這段日子,她都小心翼翼地不讓外人輕易見到母親,今兒因為母親難得平靜,才會讓太子妃過來見母親,哪知道她會突然發瘋……

  宣儀郡主走出去,果然見裴織坐在外間,桌上的茶已經涼了。

  「阿識。」

  裴織抬頭看她,關切地問:「宣儀,你沒事吧?」

  宣儀郡主搖頭,下意識地將手別在身後,掩住手上被母親無意間抓出來的傷痕。母親已經認不出她,每次她突然發瘋時,宣儀郡主去阻止她,總會不慎被她抓傷。

  比起手上的傷,其實她心裡更難過。

  裴織知道她不願意讓人說自己母親的不是,和溫如水對小齊氏的心態差不多,所以她體貼地沒有多說什麼。

  她叮囑宣儀郡主好生歇息,表示過段時間再過來看她,識趣地告辭離去。

  宣儀郡主將她送到儀門處。

  剛到儀門,就見門房引著姬曇之進來。

  姬曇之是公主府的常客,被宣儀郡主當成家人對待,他來公主府一般不用拜帖,直接進來即可。

  「大哥……」

  宣儀郡主剛喚了一聲,又見一個門房跑過來,「郡主,安玉公主和嘉柔公主到了。」

  裴織、宣儀郡主:「……」

  在場眾人紛紛看向姬曇之,裴織今兒剛從麗貴妃那兒聽說姬曇之的八卦,沒想到這會兒就能見到現場。

  宣儀郡主只是呆了下,便道:「讓她們進來罷。」

  她說著,瞅著姬曇之,知道這兩位公主是為自家大哥來的,她沒想到大哥雖然年紀一大把沒有成親,但行情這麼好,安玉和嘉柔公主都瞧上他,暗暗為他高興,希望他早點找到能相伴一生的妻子。

  所以就算以前和安玉有些不愉快,宣儀郡主也沒有仗著和姬曇之關係好就給她使絆子。

  很快,兩位公主被人引進來。

  安玉公主綳著俏臉,神色很不好,嘉柔公主則面覆白紗,露出一雙眼睛,整個人透著一種朦朧的美感。

  據說這是南詔那邊的風俗,未出閣的姑娘家都是面覆白紗見人的。

  不過知道南詔情況的人都覺得,可能是南詔那邊的瘴氣較多,出門戴面紗能有效阻止吸入瘴氣。

  發現裴織也在,兩個公主都有些驚訝。

  「原來太子妃也在。」嘉柔公主笑語盈盈,「聽說太子妃最近隨太子去青河府巡視,這一路可順利?」

  安玉公主厭惡地看她一眼,「你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本公主不相信你沒聽說過傳言……」

  「什麼傳言?」宣儀郡主納悶地問。

  「當然是……」

  安玉公主瞥見裴織平靜溫和的模樣,最後的話怎麼也吐不出來。

  她總不能說,太子回程路上遇到水匪,然後太子妃拿劍砍水匪,像砍瓜切菜似的,恁地兇殘又血腥,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女煞星。知道這事的人不少,畢竟當時看到的人很多,還有隨行的商船上的人,太子沒辦法堵住所有人的嘴,事情就這麼傳出去,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安玉公主多少還是有些悚太子妃的,加上今兒一早聽到的傳言,更添了幾分畏懼。

  她覺得自己的脖子應該沒有水匪的堅硬,絕對扛不住她一劍。

  見她吞吞吐吐的,宣儀郡主越發的好奇,轉頭問道:「大哥,難道外面又有什麼關於太子妃的不實流言?」

  好個不實流言!這宣儀郡主莫不是個傻的?

  安玉公主和嘉柔公主都有些無語。

  姬曇之笑了笑,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最近很忙,沒怎麼關注外面的消息。」他不欲多說什麼,朝裴織行禮,「太子妃可是來看叔母的?」

  裴織嗯一聲,含笑問:「你們都是來看康平姑母的?」

  姬曇之點頭應是。

  安玉公主和嘉柔公主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跟著厚臉皮地點頭,她們也是仗著宣儀郡主厚道,才能追男人追到公主府里。

  要不是姬曇之對她們的示好無動於衷,甚至隱隱躲避,她們也不會跑到這邊來。

  不過,安玉公主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裴織,心裡多少有些羞惱,她並不願意讓裴織知道自己對姬曇之的心思,總覺得太子妃不安好心,絕對不會讓自己如願。

  嘉柔公主落落大方地說:「聽說康平長公主病了,我素來仰慕康平長公主為人,想來看看她,順便也和姬小將軍聊聊。」

  能將自己的目的大大方方地說出來,這位公主也是個人才。

  安玉公主差點沒氣死,怒目而視,覺得南詔的公主真是個厚臉皮的,追男人都追到人家親戚家。難道南詔就沒有男人了嗎,讓她死賴在大禹找男人。

  她冷聲道:「康平長公主是本宮的姑母,宣儀郡主是本宮未來的大嫂,本宮來看她們是應該的。倒是嘉柔公主,你一個外人,冒然登門不太好吧?」

  嘉柔公主不以為意,含情脈脈地看著姬曇之,聲音嬌柔,「只要姬小將軍願意,本公主就不是外人。」

  言意之下,只要她嫁給姬曇之,自然不是外人。

  安玉公主幾時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當即氣壞了,差點就叫人將嘉柔公主趕出去。

  兩人爭執起來——也不算是爭執,只是安玉公主單方面生氣,嘉柔公主泰然自若,顯得安玉公主極不講理。

  宣儀郡主有些無措,不知道該幫哪方。

  還是姬曇之道:「嘉柔公主,府里忙,沒空招待公主,還請公主先回去罷。」

  聽到這話,安玉公主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嘉柔公並未氣餒,她柔聲道:「既然小將軍如此說,那本宮先回去,改日希望能約小將軍聊一聊。」

  姬曇之冷淡地應一聲。

  安玉公主臉上的得意頓時垮下來,特別是看到嘉柔公主離開后,姬曇之也禮貌地朝她們行禮離開。

  她心裡又急又氣,哪裡還待得住,也跟著走了。

  宣儀郡主:「……」他們不是來看母親的嗎?

  她滿頭霧水,朝裴織道:「阿識,抱歉耽擱了你的時間,你回去罷,我就不留你了。還有,你去給外祖母請安時,麻煩幫我告訴外祖母,我很好,讓她老人家不必擔心我。」

  「我想皇祖母應該很想你親自去看她,和她說。」裴織微笑道。

  宣儀郡主垂眸,勉強地應一聲。

  太子妃的車駕離開后不久,姬曇之重新來到公主府。

  這次沒有其他人,只有他一個。

  宣儀郡主迎過來,往他身後望了望,「大哥,安玉和嘉柔公主呢?」

  「我哪知道,我和她們不同路。」姬曇之回答,挑眉問,「你很希望我和她們哪個在一起?」

  宣儀郡主頓時紅了臉,小聲地說:「我、我只是覺得,大哥這年紀,確實該找個大嫂……難得有人向大哥你示好,如果大哥喜歡,我也是喜歡的。」

  姬曇之有些好笑,伸手摸摸她的腦袋,眼神溫柔,轉移了話題,「叔母最近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說到母親的病情,宣儀郡主神色黯然,「大哥,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母親為何會變成這樣子,她每天都在叨念著父親的名字……」

  姬曇之微微抿嘴,欲言又止。

  宣儀郡主低頭拭淚,沒有看到他的神色,等她抬頭時,他已經收斂臉上所有的神色。

  「宣儀,叔母會好起來的,你不要太擔心,你要保重自己,你最近都瘦了。」他憐惜地看著面前的姑娘,為她的消瘦心疼,又有些愧疚。

  說到底,還是他利用她,欺騙她。

  宣儀郡主振作起精神,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笑道:「大哥放心,我會照顧自己的!先前太子妃也說我瘦了呢,我真的瘦了很多嗎?」

  姬曇之無奈地摸摸她的腦袋,眉眼溫柔。

  只是,當他瞥見她袖子下的手腕處的抓痕,目光微黯,下頜微微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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