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賀誠明正小心翼翼地觀察那人, 突然發現他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們到來時,是躲藏在暗處的, 就怕引起交戰中的兩人的注意, 干擾到戰局。

  可看起來,這人好像已經發現他們。

  他拖著那把長刀,殷紅的血順著刀刃蜿蜒而下, 滴落在地上, 與那森冷的刀光形成強烈的對比。

  賀誠明駭得頭皮發麻,渾身戰慄。

  要不是他出生在海寇島上, 見過很多殺人如麻的海寇, 也見過人性之黑暗, 世間最骯髒之事, 只怕面對這喋血修羅一般恐怖的男人, 他一定轉身就跑。

  他不知道這人是誰, 但他身上有一種教人莫名膽寒的氣息。

  如果裴織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會體貼地告訴他,這是一種精神威壓, 會在無形間震懾周圍的人, 以及他的對手。

  這是精神力者的優勢。

  不過也有意外。

  先前秦贄和大當家戰鬥時, 面對這種精神威壓, 大當家竟然還能和他斗得旗鼓相當, 並非是大當家也有精神力, 而是大當家殺過的人實在太多,做的惡事太絕, 竟是這世間罕見的惡人,身上已經凝聚一種絕對的惡煞之氣, 竟然抵抗住精神威壓。

  這也是裴織不顧對方是普通人, 選擇出手的原因。

  這樣罪惡深重之輩,活在這世界上,是對無辜之人的一種殘忍。

  況且,就算他們不殺他,等官府的人過來,他的罪行公諸於世,他也難逃一死。

  秦贄拖著沁血的長刀來到裴織面前。

  周圍的侍衛下意識地退開,果斷地離開這裡,並將已經懵掉的賀誠明一起帶走。

  「阿識。」

  賀誠明愣愣地被人拉走時,正好聽到夜風中傳來一道低啞的叫喚聲,他忍不住糊思亂想,「阿識」應該是那位女扮男裝的姑娘的名字吧。

  他們果然是一夥的。

  如此,他便放心了。

  裴織望著安靜地走到她面前的男人,看到他染上猩紅色的眼睛,知道他又要失控了。

  在他紊亂的精神力尚未被完全梳理之前,只要動手見血,就容易受到刺激,精神力失控。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除非讓他安安分分地待在京城裡,什麼都不幹。

  這兩年,他確實沒到處亂跑,在京城裡待著,他的情緒和精神力都很穩定。

  要不是上次溫若晶用精神力攻擊他,導致他的精神力崩潰,其實他都快要好了,她也不用再辛苦地每夜為他梳理精神力。

  裴織已經知道,以前他精神力時常遊走在失控的邊緣,因為飽受頭疾之苦,昭元帝生怕他控制不住自己,會因此變成一個瘋子,便將他丟到戰場上,以戰止戰,將他所有的瘋狂和精力都發泄在戰場上。

  如此效果倒也不錯,卻只是治標不治本。

  昭元帝確實對太子已經很用心,不希望他傷害無辜之人,派暗衛守著他,秘密讓他去戰場上發泄,維持他的名聲。

  「阿識,我頭疼……」

  秦贄站在她面前,眼裡泛著猩紅,臉上露出痛苦之色,痛苦之中又露出幾分脆弱之色,教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簡直犯規。

  裴織臉上露出似笑非笑之色,不顧他身上的血漬,上前擁抱住他。

  他丟開手裡的長刀,飛快地將她擁到懷裡,緊緊地摟著,將臉埋在她頸窩裡,汲取她身上的氣息,終於輕輕地吁口氣。

  原本緊繃到極致的精神,以及那在戰鬥中一直困擾他的頭疼,在這一刻如潮水般退去。

  裴織熟練地用精神力安撫他,為他梳理紊亂的精神力。

  兩人在黑暗中相擁,侍衛們已經離開,繼續去清理島上的海寇,只有暗衛守在周圍,為他們警戒。

  裴織看了看,帶他去附近一間空屋子裡,然後專心地為他梳理精神力。

  如此約莫過了兩刻鐘,裴織問道:「殿下,你怎麼樣?」

  太子爺仍是緊緊地摟著她,將臉擱在她肩窩裡,嘴裡發出含糊的聲音。

  裴織臉上又露出似笑非笑之色,說道:「殿下,別想逃避,你一個人跑到這裡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秦贄身體一僵,終於賴不下去。

  他緩緩地坐直身,但雙手依然緊緊地摟著她的腰,小聲地說:「兵貴神速,孤怕時間拖得太久,讓那些海寇跑回去通風報信,所以決定直接帶人過來解決他們……」

  他小心地解釋,一下一下地覷著她的臉色。

  太子爺從來沒有怕過什麼人,就連昭元帝,也是從來不悚的。

  可是面對太子妃,看她臉上過份平靜的神色,他就有些發慌又有些心虛,寧願她直接罵自己一頓,也不要這般平靜。

  宛若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殿下真了不起啊,只帶了十幾個侍衛就跑過來了!」裴織一頓誇。

  太子爺慌忙道:「還有暗衛呢。」

  「多少暗衛?」

  「就、就十個吧。」

  「嗯,就十個,加上侍衛和殿下,也就二十幾個人……殿下真厲害呢,憑二十幾個人就想剿滅一個海寇島,你當自己是神仙不成?!!」

  最後一句聲音拔高,不僅嚇到太子爺,連守在周圍的暗衛也嚇到,差點從藏身之處滾出來。

  暗衛努力地將自己的身體往黑暗處藏了藏,當作沒聽到太子妃的怒喝聲,繼續盯著周圍,以防海寇被太子妃的聲音吸引過來。

  面對難得動怒的太子妃,素來囂張的太子爺垂頭喪氣,像被霜打的茄子,整個人都是懨的。

  他又驚又慌,還有些慫慫的。

  太子妃生起氣來好嚇人。

  他弱弱地道:「阿識,彆氣了,孤知道錯了,孤以後都不會這麼干。」

  「不,你以後還會這麼乾的。」裴織篤定地說。

  秦贄:「……」有個太了解自己的太子妃,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事……

  裴織披頭蓋臉地將某位太子爺訓斥一頓,看他懨懨地縮在那裡,高大的身軀都矮了一大截,突然又有些想笑。

  其實她也不是想發脾氣。

  只是實在太過擔心,加上先前見他精神力失控,就忍不住發脾氣。

  這會兒所有的火氣朝太子爺發完,脾氣也順了,終於心平氣和。

  秦贄敏銳地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他本人還沒反應,精神力已經親親熱熱地去勾搭太子妃的精神力,將之緊緊地纏住。

  「阿識,彆氣壞身體,孤會心疼的。」

  他湊過去,小心翼翼地摟住她,見她沒有拒絕,膽子又大起來,將人摟到懷裡,一邊自省一邊安撫她。

  總結起來,就是太子爺已經知道錯,但下次他還會這麼干,只是會小心一些。

  裴織摸摸他還有些蒼白的臉,笑道:「這次就算了,下次若是殿下還幹這種事,我還會像這次,直接跟過來。」見他神色一頓,她故意問,「怎麼,殿下不希望我來?」

  「沒有,沒有!阿識你這次來的時機正好。」

  這話倒是真心的,秦贄也沒想到她到來的時機會這麼好,在他埋伏島上的幾位當家時,她正好帶人打過來,吸引山下那些海寇的注意力,也絆住了海寇的腳步,沒讓他們過來支援大當家。

  裴織笑了笑,她當然是掐著時間來的。

  不過這話就不必說了,反正這位太子爺事後也會發現。

  接著她詢問島上的情況,得知他已經解決完海寇島的三個當家和軍師、骨幹——算是一窩揣了,剩下的海寇不足為慮。

  這也是秦贄的打算。

  先將島上最有威望的海寇頭子處理掉,剩下的都是雜魚,就算他們組織起來反抗也無濟於事,只要等到天亮,這座島仍是會面臨滅頂之災。

  只帶二十餘人就敢闖海寇島,這位太子爺的行事確實膽大包天,但只要聽過他以往做的事,就發現這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裴織伸手捏捏他堅毅性感的下巴,問道:「你以前是不是也經常幹這種事?」

  秦贄垂下眼瞼,偷偷覷她,小聲地說:「聽暗衛提過,孤以前常去邊境,北韁和西南戰場都待過。」

  裴織並不意外,想想以前這位太子深居簡出的傳聞,可不正是昭元帝特地為他營造的假象。

  見他的精神狀態已經恢復過來,裴織也沒在這裡多待,打算趁著天亮之前,多殺幾個海寇,穩住島上的情況。

  兩人從房間里走出去。

  暗衛主動將他們的武器送過來。

  秦贄看到裴織手中那把暗紅色的劍,從劍上衝天的血腥氣中可以知道,這劍並不是天生就是紅的,而是被血染紅的。

  這得殺了多少人,才能染紅一把劍?

  看劍上的血漬,有些還是新鮮的。

  他看向送劍過來的暗衛,暗衛無視他的視線,默默地退下。

  太子爺下頜微抽,很好,看來這些暗衛也懂得現在誰是最大的主子了——太子妃現在確實比較大。

  見暗衛沒敢當著太子妃的面理自己,太子爺也不在意。

  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阿識,這把劍怎麼是紅色的?」

  「因為被血染紅了。」裴織隨意地回答,當著他的面挽了個劍花,劍上殘留的血珠子飛濺出去,落到前方半丈外的草地上。

  秦贄:「……」這答案讓太子爺有些不適。

  他們開始往海島熱鬧的地方疾行。

  暗衛們潛伏在暗處,看著彷彿只有兩人行動,其中一個還是身姿纖細單薄得弱不禁風的那種。所以當海寇跑過來,看到他們兩人時,發現不是島上的人,猙獰著臉,凶神惡煞地殺過來。

  跑過來的海寇共有十人。

  十人對上兩人,儼然就是碾壓式的。

  秦贄正欲將裴織擋在身後,哪知道她比自己更快地上前,一劍就削掉最前面那海寇的腦袋。

  太子爺:「……」他好像有些明白為何暗衛不敢和他說實話。

  若是沒有親眼所見,誰會知道太子妃竟然如此兇殘?

  她就像一位身經百戰的殺神,但凡視線里出現的生物,都難逃她的追殺,明明也不見多凌厲冷酷,但每一招每一式,都恰到好處——恰到好處地取人首級。

  她用的都是殺人的招數,沒有絲毫花哨可言,簡單利索,一擊斃命。

  就連戰場上身經百戰的將士,也無法像她這般須臾間取人首級,輕鬆自如,彷彿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秦贄的恍神只是一瞬間,很快就加入戰鬥。

  兩人的實力都不俗,並未等暗衛出手,就已經將這一波海寇解決。

  解決完海寇后,兩人站在那裡,都沒有說話,一時間,彷彿整個天地都安靜下來,只有遠處隱隱傳來的喧鬧聲,越顯此間的寂靜。

  裴織抖掉劍上殘留的血漬,她的神色很平靜,平靜中透著一股恬靜安然,彷彿剛才她只是隨意弄死幾隻小蟲子,而非是砍了海寇的腦袋。

  這是秦贄從來沒有見到過的裴織。

  他記憶里的阿識,從來沒有露出過這般矛盾又可怕的一面。

  明明在殺人,卻彷彿在做一件很尋常的事,這才是最可怕的。

  突然,他的腦海里飛快地閃過一些畫面,那是他們新婚之時,她每晚都會驚醒,下意識地伸手摸向床頭……

  當時他不明白,現在他明白了,她在找武器。

  就算在睡夢之中,她都會防備著這個世界,防備著潛在的危機。

  兩人之間的沉默彷彿只是一瞬間,彷彿又過了許久。

  秦贄開口打斷此間的寂靜,他的聲音嘶啞,「阿識,你以前是不是過得很苦?」

  裴織詫異地看向他,「殿下想問的只是這些?」

  秦贄只是默默地看著她,心口突然泛起一股密密麻麻的疼痛。

  誰都不是生來就是強大的,正如他自己,如果不是飽受頭疾之苦,被父皇送去邊境磨礪,他也不會有這膽識和能力連夜闖進海寇島。他成長的過程中經歷的艱辛和痛苦,還有累累傷痕,才鑄造成現在的他。

  她亦是如此。

  明白這點,他的心臟揪緊,難受得快要喘不過氣。

  裴織笑了笑,轉移了話題,「殿下,咱們走吧,天還沒亮呢。」

  秦贄輕應一聲,在她轉身時,突然伸出雙臂將她緊緊地抱住。

  「殿下?」

  他低聲道:「阿識,讓孤抱一下,抱一下就好。」

  裴織動作一頓,她微微垂眸,唇角含著笑,柔聲說:「殿下,我身上都是血腥味,是不是很難聞?」

  「不難聞的。」他的聲音沙啞,「孤身上的味道比你還重,孤還在海里潛伏了大半天,又躲在樹林里,身上的味道比你還重。」

  裴織噗哧笑出聲,微微仰起頭,看著頭頂的夜空。

  今晚沒有月亮,卻難得有星子點綴夜空,星子閃耀,星辰的光在她眼裡折射,讓她漆黑的眸子里碎落了星光,璀璨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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