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坐在窗邊喝茶的青年聽到開門的聲音, 抬頭看過來。

  「三殿下,您來了。」

  三皇子反手將門關上, 走過去, 坐在他對面,見他姿態雅然中透著閑適,目光微黯, 面上的笑容無懈可擊。

  「小將軍今兒倒是悠閑。」

  姬曇之微微笑了下, 意有所指地道:「太子殿下身體好轉,今兒他去了幾個衙門走一趟, 我們這些做下屬的自然鬆快許多。」

  三皇子忍不住笑了笑, 笑意不及眼底。

  太子那天去採石場巡視, 突然被送回來, 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這些天, 太子一直沒有露面, 對外的說法是感染風寒,正在東宮修養。

  不管眾人信或不信,因有皇上鎮著, 沒人敢去打探什麼, 但人心多少有些浮動。

  太子這一年來所做的事世人有目共睹, 只要想到若他出事, 他手裡的差事要交給其他人, 就讓人忍不住希望太子病得厲害一些, 最好等他們都接手了他手中的事再說。

  今兒太子露面,也是為了震懾那些蠢蠢欲動之人。

  他的功勞不會讓人輕易摘走。

  三皇子心裡也是有幾分可惜。

  他不知道太子出了什麼事, 但如此難得的機會,就這般生生錯過了。

  剛才在宮裡見到太子, 發現他除了臉色蒼白一些, 像是大病初癒外,倒也沒什麼大礙,看著頗為健康。

  三皇子給自己倒了杯茶,問道:「不知姬小將軍今兒叫我過來有何事?」

  「自是有事。」姬曇之將桌上的一碟棗泥糕推過去,「這家店裡的棗泥糕很不錯,甜而不膩,三殿下嘗嘗。」

  三皇子看他一眼,拿起一塊嘗了嘗。

  棗尼糕的口感綿軟細膩,瀰漫著濃郁的棗香味兒,確實教人回味無窮,配上清茶,就算不喜糕點的人也能多吃幾口。

  姬曇之問:「你今兒應該見到太子了罷?你看他的身體如何?」

  「太子殿下的身體自然是很好的。」三皇子含笑道,「面色雖有些蒼白,不過修養些日子,應該就能好了。」

  姬曇之道:「你怎麼能確定他能好?」

  三皇子端著茶碗的手一頓,手指不禁微微用力,沉聲道:「你是何意?」

  姬曇之輕笑了聲,緩聲道:「三殿下,其實我今兒約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是和太子的性命有關。」

  「太子的性命?」三皇子愣住。

  姬曇之點頭,神色變得嚴肅,「你可能不知道,太子的壽元有損,命不久矣。」

  三皇子:「……」

  三皇子的臉色有片刻的空白,直覺道:「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姬曇之鎮定地說,「三殿下,你仔細想一想,太子從小到大,是不是經常生病?你們能見太子的時間是不是很少?還有皇上的態度,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皇上對太子的愛護和縱容,怎麼看都不同尋常……」

  隨著姬曇之的敘述,三皇子也想起很多事。

  太子是元后之子,也是唯一的嫡出,聽說父皇為了保證他唯一的嫡子之位,不讓其他人威脅到他的位置,不再冊封皇后。

  小時候,他們這些兄弟十分羨慕太子,他是唯一被父皇養在身邊的皇子,雖然脾氣不好,但父皇很縱容他。每次他生病,父皇都會衣不解帶地守著他,直到他病癒……

  太子小時候確實體弱多病,隨著年紀漸長,他生病的次數少了,但他仍是深居簡出,極少在朝堂上露面。

  每次太子露面時,總會鬧出一些事情,可不管怎麼樣,父皇從來不生氣,反而將眾人的議論壓下。若是有御史彈劾,反倒被他罵得狗血淋頭,借故將人撤下……

  久而久之,朝臣也聰明地不再多干涉與太子有關的事。

  太子本性驕矜張狂,脾氣暴躁,這樣的性格,遲早會出事。

  可偏偏他們父皇盯得緊,每次在他即將要鬧出更大的事情時,他都會出面阻止,派了一群暗衛跟著,不僅是保護太子,也是阻止他做錯事。

  也因為如此,太子雖然鬧出不少小事,大事卻沒有,朝臣們對他也是睜隻眼、閉隻眼。

  父皇對太子的縱容、愛護已經達到一種極為詭異的地步。

  要說這裡面沒問題,他們根本不相信。

  皇上對元后的感情確實不一般,但人都已經死了這麼多年,再深的感情也會變淡,更不用說皇上看著也不像什麼痴情種,後宮里的那麼多嬪妃難不成是擺設?

  所以,這也是讓人看不懂的。

  但如果是因為太子命不久矣,倒也能說得通。

  怨不得前陣子有大臣提了一句太子該納側妃,會被皇上擋回去,一切統統都有了解釋。

  姬曇之看他陷入沉思的模樣,給了他時間思索,然後道:「三殿下,難道你就不曾懷疑過這其中的原因?」

  三皇子心中千頭萬緒,面上並不顯,冷冷地說:「你有什麼證據?」

  姬曇之眉眼含笑,他這麼問,可見心裡已經動搖。

  「證據我是有的,但不能現在告訴你。三殿下,你只需知道,太子的壽元有損,每次病發,對他的損害極大。」

  「病發?」三皇子捕捉到這字眼。

  「正是。」姬曇之輕笑一聲,「去年承恩公府的春日宴,太子突然昏迷,正是他病發!這次他在採石場出事,其實也是他突然病發之故。他每次病發,都是毫無預兆的,連皇上都無法預測,否則也不會讓他在外面亂跑。」

  三皇子心裡其實不願意相信的,太子一直活得好好的,怎麼看都不像短壽之人。

  但姬曇之所說的一切,實在太有誘導性。

  他在心裡緩緩地吁了口氣,冷眼看他,「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姬曇之輕笑一聲,「你是宣儀妹妹未來的夫婿,我不幫你能幫誰?我希望宣儀妹妹將來能幸福。」

  「宣儀?」三皇子微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你對宣儀……」

  兩人只是隔房的堂兄妹,更何況姬曇之以前在西南長大,四年前才回京城,感情怎麼著也不會好成這般。更何況鎮國將軍府里二房、四房的孩子不少,都是姬曇之的弟妹,姬曇之想養個妹妹,宣儀郡主並不是唯一的選擇。

  姬曇之目光微冷,壓抑著怒氣道:「三殿下別多想,宣儀是我的親妹妹,我不愛護她愛護誰?」

  「親妹妹?」三皇子悚然一驚,腦洞大開。

  姬曇之是鎮國將軍唯一的嫡子,難不成鎮國將軍和康平長公主有個什麼……

  是了,鎮國將軍的元配去世后一直沒有再娶,而康平長公主也是青年喪夫,沒有改嫁……

  姬曇之雖不知他在想什麼,但看他驚疑的樣子,就知道他想岔了。

  他難以忍受,冷冷地道:「我的父親並不是鎮國將軍,而是康平長公主的駙馬姬朗臣。」

  三皇子:「……」上一輩的關係這麼混亂的嗎?

  看姬曇之眼裡毫不掩飾的殺意,三皇子心知他對宣儀郡主的重視,誠懇地道:「小將軍,抱歉,是本皇子誤會了。」

  姬曇之仍是余怒未消。

  他的父母雙亡,唯一能讓他動容的只有宣儀郡主這親妹妹,容不得旁人對她不好,污衊他們之間的關係。

  若不是面前的是三皇子,只怕他早就忍不住動手。

  他冷聲道:「三殿下知道就好,希望你以後對宣儀好。」

  三皇子終於明白姬曇之為何要幫自己,心中的疑惑消了大半,面上越發的誠懇,「小將軍放心,我和宣儀也是青梅竹馬長大的,自然對她好。」

  「那就好。」姬曇之輕哼一聲,「希望三殿下說到做到,日後不要再搭理其他的姑娘,像安國公府的梅姑娘……」

  三皇子苦笑道:「小將軍誤會了,我和葳兒表妹之間沒什麼,舅母已經在為表妹相看親事。」

  「如此最好。」

  三皇子離開時,帶了一盒明記的棗泥糕。

  姬曇之坐在二樓包廂里,透過支起的窗縫,目送三皇子登上馬車離開。

  這時,包廂的門又被人推開。

  商先生走進來,坐到他對面,說道:「小將軍,您將太子壽元有損之事告訴三皇子?」

  姬曇之輕輕地嗯一聲。

  商先生垂下眸,掩著唇輕咳,「小將軍,三皇子雖然有安國公府和鎮國將軍府支持,但他對太子形不成威脅。」

  以太子現在的威望和名聲,壓根兒就悍動不了他的地位。

  姬曇之冷笑一聲,「我也沒指望他,不過是給他些希望,到時候太子一死,三皇子自會和二皇子爭,有他們攪亂,昭元帝別想安生。」

  商先生若有所思地點頭,又看他一眼,到嘴的話咽下。

  入夜時,姬曇之坐在書房裡翻看兵部的文件。

  窗欞響起石子擊打的聲音,姬曇之起身打開窗,便見一個穿著黑衣的人出現,他正要出手,那人壓低了聲音。

  「小將軍,是我。」

  姬曇之動作一頓,移開身形,讓對方從窗外翻進來。

  他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對方不將鎮國將軍府當回事,如入無人之地,進來時徑自地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茶怎麼是冷的?」她嬌嗔了一聲,將抿了口的茶放下。

  姬曇之道:「晚上喝茶對身體不好,相信這道理裴二姑娘應該懂的。」

  面覆黑紗的女子朝他看過去,一雙眼睛嫵媚之極,眸心處又滲著冷冷的寒意。

  她將面紗拉下來,露出一張明艷之極的臉,宛若綻放的玫瑰花,風姿灼灼,眉宇間的自信和張狂,格外的耀目,世間罕見。

  姬曇之眸色微黯。

  其實他並不喜歡這樣的女子,過於張狂極端,骨子裡暗藏著教人心驚的瘋狂。他自己本身就是個不擇手段的狂徒,更欣賞像宣儀郡主那樣乖巧單純的姑娘,更能讓他放心。

  「裴二姑娘深夜到來,不知有何事?」姬曇之問道。

  裴絹朝他一笑,說道:「今兒過來,是想和姬將軍說件事,我要離開京城了。」

  「離京?為何?」姬曇之愣了下,心裡拉響警報。

  裴絹岔開腿坐下,嘆息一聲,「沒辦法,我那位太子妃妹妹追得太緊,我若不及時離開,只怕要被她揪出來。小將軍恐怕不知,她一直派人監視我,若非我有些本事,還真被她發現不對。」

  雖然她的語氣很可憐,但表情卻不是那麼回事,反而充滿了興緻勃勃的戰意和殺意。

  她對同族的姐妹沒有絲毫情誼,甚至還想殺她,而且他能感覺到,她不是為什麼仇恨之類的,只是覺得她礙了自己的路。

  曉是姬曇之不是什麼好人,也被她的瘋狂驚到。

  姬曇之突然起到什麼,問道:「太子在採石場出事,是你做的?」

  裴絹朝他露出嫵媚的笑容,爽快地點頭,「是啊,是我做的!我那太子妃妹妹一直在迫害我,我總要給她點禮物。」

  對她嘴裡的「迫害」,姬曇之保持沉默。

  幾個月前,他出京辦差,因為突然下大雨,只好在附近的農舍借住一晚。

  沒想到那一晚,他遇到威遠侯府的這位裴二姑娘,她也如今日這般,一身黑衣躲進農舍,兩人方才有了交集。

  不,應該說,是裴二姑娘主動找上他的。

  她毫不避諱自己的身份,說要和他合作,因為他們有共同的仇人。

  姬曇之的仇人是昭元帝和太子,裴絹的仇人是太子夫妻。

  姬曇之原本不相信她的,他讓人去查過威遠侯府的二姑娘,知道她這兩年的經歷,一個被威遠侯府放逐到莊子里的貴女,能做什麼?

  卻沒想到,她根本就不像那些京中的貴女,光是那利索的身手,沒有長時間的鍛煉根本做不到,更不說她透露的一些秘辛,讓人驚駭之極。

  姬曇之對她的話似信非信,暗暗查證一番,發現她說的竟然都是真的。

  不僅如此,和他打交道的裴絹,和他查到的裴二姑娘完全不同,彷彿就像換了一個人。

  一個是被寵得天真嬌縱、愚蠢之極的貴女,一個是心狠手辣、張狂恣睢的女人,不將親情、道德放在眼裡,怎麼看都不像同一個人。

  但她確實是裴絹!

  姬曇之想不透裴絹為何能藏得如此深,連威遠侯府的人都沒發現她的異常。

  既然她有這樣的本事,為何當初會被威遠侯府放棄,甚至關在後宅半年多時間,直到突發疾病送去莊子里?

  難不成這些都是她偽裝的?

  更不用說她手裡好像還有一個能刺探消息的渠道。

  她不僅能打探皇家秘辛,甚至連自己的秘密都知道,否則她也不會挑中自己合作。

  姬曇之只要想到自己在她面前,就像個透明人,什麼秘密都沒有,心裡就湧起一股強烈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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