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北蠻狄部的王子被押解進京后,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針對阿汗察的處置進行激烈的討論。
大多數人支持用阿汗察祭天,告慰北疆枉死於北蠻鐵騎下的百姓和將士;但也有不少人反駁, 認為此舉過於血腥野蠻, 不符合大禹朝的風度,同時此舉可能會激怒北蠻人,使北疆的戰事再起波折。
還有一些保持中立, 觀望昭元帝的態度。
支持者以武將為主, 反對者以文臣為先,彼此展開了激烈的爭辯。
武將們仗著嗓門大、擼起袖子就開噴, 口沫橫飛, 彷彿想以此壓下那群文臣的氣焰, 甚至叫囂著, 北蠻人不服那就繼續打!
文臣做不出武將的粗魯狀, 但他們能說會道, 一一反駁過去,絲毫不落下風,只是和那些人高馬大的武將對峙時, 難免在氣勢上弱一些。
雙方都有理有據地反駁對方, 誰也說服不了誰。
保持中立的朝臣見他們越吵越不像話, 不由看向龍椅上的皇帝。
然後就見皇上坐在那裡, 面色淡然地看著他們互相對噴, 甚至偶爾覺得有趣時, 還會笑一笑,彷彿在看什麼可笑的事。
這讓保持中立的朝臣都不由心中一凜。
他們不知道皇上是什麼意思, 原本只想跟著皇上的決定走,無功無過, 但若是皇上對此不作表示, 難不成就任由他們這麼吵下去?
只是不知道皇上希望他們吵出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這些年,隨著皇上在位的時間越久,他的積威越深,已經很少有朝臣能揣度出帝王的心思,正如此刻。
沒辦法,這些中立的朝臣只好看向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希望能在三位皇子身上看出點什麼。
只見三位皇子沉默地看著朝堂變成熱鬧的菜市場,俱是若有所思。
直到朝會結束,依然沒有爭論出個結果。
裴織在東宮也聽聞這事。
等秦贄回來,她問道:「殿下,那位阿汗察王子,父皇決定如何處置他?」
秦贄喝了口茶,將她摟到懷裡抱著,下巴在她頸窩裡蹭了蹭,「若無意外,是拿去祭奠北疆的百姓和將士。」
「真的?」裴織挑眉。
他點頭,神色有些深沉,「大禹和北蠻的戰事從未停歇過,每年撥往北疆的軍餉和物資就是一筆極大的開銷,更不用說死在北疆的大禹人實在太多……不管如何,父皇都不會留著阿汗察,這不僅是對北蠻的震懾,也是對所有死在北疆的大禹百姓和將士的交待。」
裴織微微點頭,這結果並不意外。
以往她和外祖父討論過昭元帝頒布的一些政策,從中可以看出昭元帝是一個極有血性的君王,對於那些進犯的外族,他從來都是一個字:打!
不服就打!
甚至不惜縮減其他方面的開支,都要先滿足北疆那邊,每年都會安排人監查軍餉的去處,若誰敢趁機私吞,直接斬了,十分不容情。
聽說昭元帝的手段會如此強硬,也是為了收拾先帝留下的爛攤子之故。
先帝是一個仁慈的皇帝,針對那些外族,不免有幾分心慈手軟。
先帝在位時,不僅北疆頻頻失利,甚至西南一帶的夷族對大禹也是蠢蠢欲動,最嚴重的時候,西南夷族一起反了大禹。
那時昭元帝還只是太子,還是他親自率兵南下,與鎮國將軍一起鎮壓西南夷族。
昭元帝繼位之初,大禹對外的軍事力量十分薄弱,更不用說北疆那邊,據說先帝退位之前,大禹已經連失十城。
這些年,昭元帝盯著北疆的戰事盯得極緊,整整花了十多年,才將當年被北蠻佔領的十城奪回來。
這樣的昭元帝,怎麼可能讓阿汗察王子活著膈應自己?
估計連讓他多活一天,他心裡都難受之極。
至於為何朝堂上的朝臣為此事吵得不可開交……
秦贄笑道:「父皇一定要殺阿汗察的!不過你也知道,朝堂上多的是迂腐的傢伙,還有很多喜歡唱反調的,以此來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父皇懶得和他們吵,就讓他們自己先吵,等他們吵累了,屆時他們就沒力氣去阻止父皇。」
這世間多得是沽名釣譽之輩,事事都要彰顯自己的風度。
就像前朝之時,明明打了勝仗,一些大臣卻提議給戰敗國各種優待,要做到大國的風度……
真是腦子有疾!
太子殿下都忍不住想要破口大罵。
他是昭元帝教出來的,同樣極具血性,主張用阿汗察祭天告慰死者,讓阿汗察活著,不僅要供他吃供他穿,還要膈應自己,何必如此虐待自己?
裴織聽著太子殿下的抱怨,從那些迂腐的大臣說到前朝的奇葩事,不禁微微一笑。
他低頭看過來,「阿識覺得孤說得不對?」
「殿下說的當然是對的。」裴織分外積極地鼓掌,並附送一枚香吻,「合該如此。」
太子爺滿意地捧著她的臉回親過去,蹭蹭她的臉蛋兒,語氣篤定,「最多三天,父皇就會宣布阿汗察的處置。」
太子爺不愧是昭元帝親手教出來的,也是最了解皇帝之人。
朝堂上為阿汗察的處置吵了三天都沒結果,昭元帝終於很不耐煩地說:「既然如此,那就將阿汗察王子祭天罷!不然爾等告訴朕,該如何讓亡者安息?」
那些欲要反對的大臣閉上嘴。
若是他們再反對下去,豈不是讓世人以為,他們不想讓亡者安息?
他們負擔不起這樣的罪責。
算了,吵了三天,也算是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態度,他們不是不想讓阿汗察好好活著,而是需要讓亡者安息啊。
一直默默關注朝堂的北蠻探子得知這個結果,雙眼瞬間布滿血絲。
如果不是下屬阻止,只怕袁克第一時間就殺去鎮國將軍府,將姬曇之的頭顱取下。
好一個姬曇之,竟然又騙了他!
**
北蠻狄部的阿汗察王子被押解進京的第五天,昭元帝一身莊重的禮服,登上祭天台。
祭天這日,不僅後宮嬪妃、文武百官出席,還有不少百姓,他們站在內廷禁衛劃出來的地方,安靜地看著那高高的祭天台。
現場的氣氛肅穆而莊重。
青天朗日之下,狄部王子的頭顱高高拋起,他的血對著北疆的方向噴洒,濺落在大地上,告慰亡者。
明明是極為血腥可怕的一幕,但誰都沒有閉上眼睛。
祭天過後,便是舉辦慶功宴。
昭元帝在太和殿為鎮北軍舉辦慶功宴,京中四品以上的朝臣及女眷都悉數出席。
鎮北侯府的女眷都被太后請進宮。
齊老夫人被眾人簇擁著,坐在慈寧宮裡,與太后閑話家常,陪坐在一旁的還有太子妃、後宮的嬪妃,以及一些身份尊貴的誥命夫人。
這殿內所有人對鎮北侯府的女眷都是討好巴結的,面上的笑容親切又和善。
麗貴妃也被眾人拉著說話,太后也時不時與麗貴妃聊兩句,面容和藹,當著齊老夫人的面夸麗貴妃,不知情的,還以為麗貴妃是這後宮之主。
梅貴妃坐在一旁,面上帶著笑,縮在袖中的手指握緊,差點生生掐斷剛修剪過的指甲。
她的眸色一片深沉,看著被所有人巴結、討好的麗貴妃,心裡止不住地慌張。
這次鎮北軍確實立了大功勞,皇上怎麼獎勵都不過份,可鎮北侯府已經封無可封,皇上不會糊塗地封一個異姓王。
所以皇上只能封賞鎮北侯府的女眷。
最好封賞的對象便是麗貴妃。
可麗貴妃已經是貴妃,再上去就是皇后。
這後宮之中已經隱隱有傳言,皇上要封麗貴妃一個皇后之位,以此來獎勵鎮北侯府。
她和麗貴妃鬥了這麼多年,彼此有輸有贏,心裡都明白,皇上其實並沒有再封皇后之意,他寧願讓那位置空著。
就因為明白,所以這些年,兩人不管怎麼斗,她們都沒奢望過那位置。
可現在,因為鎮北軍在北疆立下的大功,麗貴妃有可能被皇上以獎勵的方式封為皇后,這就讓她難受了。
梅貴妃找了個借口離開,將安國公老夫人叫過來。
今兒安國公府的女眷也進宮參加慶功宴,安國公府的梅老夫人也在。
見到梅老夫人,梅貴妃委屈又傷心,「娘……皇上可能會封麗貴妃為皇后……我可怎麼辦啊?」
梅老夫人忙道:「別胡說!皇上這麼多年都沒再立皇后,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再立一個的。」
「現在後宮都傳遍了……」梅貴妃氣苦地說。
梅老夫人心裡也覺得皇上封麗貴妃為皇后是最好的辦法,最能安撫鎮北侯府。可這麼一來,女兒上頭多了個皇后,二皇子成為嫡子,與太子一樣……
梅老夫人心頭微亂,不敢再多想,忙道:「你莫要胡思亂想,皇上從來沒透露過這意思,萬一不是真的呢?」
梅貴妃猛地振作起來,「對!應該不是真的!」她咬了咬嘴唇,「不過以後二皇子有鎮北侯府支持,以他現在的勢頭,只怕連太子都能壓過,三皇子能有什麼……」
越想越心頭越難受。
梅老夫人嘆息一聲。
自從北疆頻頻傳來捷報,丈夫晚上回房時也是眉頭緊蹙,感慨太子和二皇子日後不知會如何,三皇子夾在這兩者之中,又如何能去與他們爭一爭……
所有人都看得出,如今二皇子的勢頭正好,只要鎮北侯府繼續鎮守北疆,便是二皇子最有力的支持,二皇子如今之勢,甚至能和太子爭一爭。
雖然朝堂看著平靜,可人心已經浮動起來。
**
慶功宴還未開始,皇宮熱鬧起來。
一群穿著光鮮亮麗的小姑娘們簇擁著鎮北侯府的姑娘逛御花園,其中以齊幼蘭為首,她站在那裡,仿若眾星拱月般。
連裴織這太子妃,都奪不去她的風頭。
幸好齊幼蘭並未流露出高傲之色,她依然對裴織十分敬重,只是眉稍眼角間流露的自信和張揚,仍能看出她的好心情。
裴織彷彿也不在意,笑了笑,目光一轉,落到走在最後面的溫如水身上。
同樣是鎮北侯府的姑娘,如果說齊幼蘭是眾星拱月,其他人則是陪襯,更不用說溫如水這投奔外祖家的表姑娘。
裴織突然走過去。
她伸手碰了下溫如水的左胳膊,溫如水啊的叫出聲,下意識地退後。
「抱歉。」裴織一臉誠懇,「我見你的手臂有些僵硬……我記得元宵節那晚,你的手好像也不怎麼靈活。」
溫如水愣了好一會兒,眨了眨眼睛,心裡頓時浮現一種不知是感動還是驚悚。
她沒想到裴織的觀察力這般敏銳,連她手臂有傷都能發現,這也太可怕了!明明她掩飾得很好,連齊家人都不知道。
而且元宵節時,她們只在聚英樓時見了下,她也沒坐多久就離開。
「你的手受傷了嗎?要不要去上藥?我那裡有紫玉膏……」裴織說著,就要吩咐宮人去取紫玉膏過來。
「不用不用!」溫如水忙道,「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並沒有流血,很快就好的。」
她手上的傷是小齊氏發瘋時弄出來的,都是以掐傷為主,皮膚上留下一大片的瘀痕。
不過她可不敢讓人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傷,萬一被問起,一定會被人知道小齊氏的病情。她不希望世人將小齊氏當成神經病來看待,她還想日後治好小齊氏,讓她恢復正常。
裴織見狀,沒有堅持,只是道:「若是真的難受要告訴我。」
溫如水心裡的感動終於壓過對黑蓮花的害怕,被這麼漂亮的小姐姐溫柔地關懷,只覺得人生都滿足了。
小姐姐漂亮又溫柔,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難道就不允許黑蓮花本質上也是個溫柔的妹子嗎?
慶功宴是在傍晚。
時間差不多,眾人前往太和殿。
當皇上出現太和殿時,他是帶著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一起進來的,太子和二皇子分別緊隨他左右。
看到這一幕,殿內的人都愣了下。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以往被他帶在左右的只有太子,如今卻多了一個二皇子。
或許是皇上今天實在太過高興,或許是鎮北軍立下的功勞,讓皇上不免高看二皇子……總之,不管如何,皇上今日此舉,算將二皇子架到世人面前。
有些人暗暗觀察太子,想看看太子是什麼反應。
是生氣、憤怒、緊張、仇恨,還是……
然後他們發現,太子表現得很平靜,似乎沒有發現,或者發現后不以為然,他依然是驕矜、傲慢的,下頜微抬,跟著皇上的腳步,施施然地落坐。
不管太子心裡是否真的不在意,單是這份表現,就讓人高看一眼。
昭元帝坐在上首位置,在宴會開始之時,他突然站起,朝在場的鎮北軍將士舉起手中的酒碗,先敬他們以及所有守護北疆的將士三碗酒。
殿內所有的人都跟著站起。
鎮北軍將士虎目含淚,欲要叩首,被皇上阻止后,他們的右手握成拳頭,重重地捶向左胸膛,然後舉起酒碗,也跟著幹了三大碗。
在慶功宴上,昭元帝宣布對鎮北軍的封賞。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後宮的嬪妃們緊張得暗暗握緊拳頭,她們也像梅貴妃一樣,擔心皇上對鎮北侯府封無可封后,真的封麗貴妃一個皇后。
幸好,昭元帝並沒有封麗貴妃一個皇后之位,而是封鎮北侯府二房一個侯爵之位。
鎮北侯府的二房同樣在北疆立下汗馬功勞,這封賞得當!
一門雙侯,榮耀無比。
宮妃們暗暗鬆口氣,麗貴妃臉上難掩失落,不過很快就遮掩過去,為娘家兄弟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