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轉眼便到除夕那天。

  天還未亮, 裴織就感覺到身邊的動靜。

  她低低地唔了一聲,悠悠轉醒, 看到帳幔的一角微掀, 外面已經點亮了一盞羊角宮燈,秦贄正在燈光下輕手輕腳地穿衣服。

  一般在寢室里,這位太子爺很少會叫宮人伺候他更衣, 其一是怕打擾到裴織休息, 其二是不喜內侍進來,就算那些伺候他的內侍是去過勢的, 本質上仍是男人。

  為此, 他學會自己穿衣裳, 從笨拙到熟練, 也不過幾天時間。

  穿戴整齊后, 秦贄掀開帳幔, 發現她已經醒來,不由歉意地道:「吵醒你啦?你可以再睡一會兒。」

  「沒有,時間到了, 我也該起了。」裴織滿臉困意地說。

  秦贄坐在床邊, 傾身過去, 在她臉上吻了吻, 將宮人昨晚就準備好的太子妃禮服拿過來, 為她穿上。

  裴織原本有些不自在, 經過他這段時間的幫忙,十分心安理得地由著他伺候。

  看她困盹得坐著都能睡著, 秦贄不禁再次懷疑起來,明明昨晚兩人睡得也早, 他也沒有鬧她, 怎地她還是沒精神的樣子?

  趁著幫她穿衣服時,他的手指按在她的腕脈上。

  久病成醫,秦贄的醫術雖然不如那些太醫,但一些簡單的病還是懂的,更何況是切個脈。她的脈相十分正常,氣血充足,亦未是懷孕之相,理應不會有什麼問題才對。

  太子爺百思不得其解,某些想法不免漸漸地偏移……

  穿好衣服,秦贄將宮人叫進來為她梳妝打扮。

  錦雲等宮人早就起了,等候在門外,聽到裡面的叫喚聲,捧著洗漱的用具推門進去。

  宮人們圍著兩人轉,秦贄很快就洗漱完畢,坐在一旁喝茶醒神,一邊看梳頭的宮女給裴織梳頭打扮,最後戴上四屏的太子妃發冠。

  兩人打扮妥當后,簡單地食用了些東西,終於出門。

  一個前往太和殿,一個前往慈寧宮。

  天色仍未亮,宮人持著燈籠走在前方,寒風一陣陣地吹過步輦,整個天地除了風聲外,彷彿都是寂靜的。

  裴織抱著手爐縮在步輦里,攏緊身上的貂毛斗篷,不禁望向外面還未明的夜空。

  這個世界的夜空是明凈悠遠的,不像末世,總是像蒙著一層不祥的陰翳。

  她不禁笑了下,越發的珍惜這個世界的美好。

  裴織來到慈寧宮,發現麗貴妃和梅貴妃等其他宮妃也來了,三位公主都跟在各自的母妃身邊,皇子們則跟隨在皇上身邊。

  太后還沒有出現在正殿。

  她們等了會兒,太后終於在宮人的揣扶下出來。

  太后打扮得很隆重,穿著皇太后的禮服,莊重威嚴,一群宮妃不由自主地彎腰行禮。

  接著裴織走過去,接替宮人的位置,扶住太后。

  太后朝她露出慈愛的笑容,轉頭看向在場的宮妃和皇子皇女們,問道:「人都到齊了罷?」

  麗貴妃作為後宮中年紀最長、地位最高的宮妃,主動上前道:「回太后,都已經到齊。」

  太后滿意地道:「那就隨哀家一起出發。」

  梅貴妃暗暗咬牙,每當這種時候,她就嫉妒麗貴妃比自己年長一歲。

  明明兩人都位列貴妃,但在沒有中宮皇后的情況下、又要有人出頭的時候,便由年長的麗貴妃來主持,自己反倒成為那個陪襯的。

  這讓她極度不服。

  後宮的女人隨著太后前往祭天台。

  她們到達時,發現皇上已經帶領五位皇子抵達祭天台,在太後到來后,按照流程,開始祭拜天地和神佛。

  祭拜完后,天色終於微微亮起來。

  一行人再次前往太廟。

  一通折騰下來,天色終於大亮,眾人都是又餓又冷的,面上都帶有幾分倦色和冷意。

  幸好,交泰殿里已經準備好熱氣騰騰的早膳,各種粥品、湯品和麵食點心都有,花樣極多,皇帝和太后、太子、太子妃,以及皇子、公主們同坐一桌。

  嬪妃們按等級而坐。

  秦贄給裴織夾了一塊紫釅釅的山藥糕,低聲道:「多吃點,待會兒要忙到申時才能用膳。」

  裴織第一次嫁為人婦,嫁的又是皇家,對於皇室過年的情況並不清楚,自然聽他的,稍稍放開來多吃了一些。

  用過早膳,皇上帶著三位年長的皇子離開,年紀小的皇子和公主跟著太後去慈寧宮。

  不久后,宗室紛紛進宮。

  宗室女眷都往慈寧宮給太后請安,裴織和諸位嬪妃陪坐在一旁。

  幾乎一個早上,都在不斷地接見宗室的女眷、以及他們帶過來的後輩,裴織笑得臉蛋都要僵硬。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終於到皇家的年夜飯開席。

  一群人移駕到太和殿。

  裴織扶著太後進入大殿,昭元帝帶著一群宗室過來迎接,所有人都是笑容滿意,充滿了迎接新年到來的喜氣。

  終於得以坐下來,裴織極輕地吁出一口氣。

  一杯溫熱的蜜果露放到她面前,秦贄的聲音響起,「累了吧?先喝些水潤潤嗓子眼。」

  裴織朝他笑了笑,端起水就喝。

  她也實在渴了,先前在慈寧宮,不斷地接見宗室女眷,根本沒時間喝茶水,也不能喝太多,因為若是喝太多水,需要離開去如廁,到底不好看。

  穿著華麗宮裝的宮女們將一道道御廚精心準備的膳食端上來。

  秦贄夾起一塊可以冷吃的醬鴨放到她碗里,小聲地說:「先簡單地吃些墊肚子,等會兒回東宮,就能吃些熱呼的。」

  裴織盯著宮人端上來的菜,因是提前做好的,加上天氣冷,端上來時大多都是冷的。其他的素菜還好,那些葷菜,大多都已經凝固出一層油花,看著就沒食慾。

  雖說末世之人,從來不會嫌棄食物的味道好壞。

  可是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太子妃也想吃好的。

  像這樣的宮宴,殿內入坐的人大多數拿筷子裝模作樣的吃幾筷子,就不會再碰,倒是桌上的酒是溫好送上來的,喝著還是暖的。

  殿內不少人注意到太子和太子妃之間的小動作,心裡暗暗稱奇。

  看太子和太子妃之間的感情似乎很不錯,也不知道是新婚夫妻正黏糊著,還是太子故意作給人看的,讓世人知道他和太子妃感情好。

  想到太子妃嫁過來也有三個月,不少人用隱晦的目光暗暗看向太子妃的肚子。

  他們的想法很好理解,趁著二皇子、三皇子剛定下皇子妃,還未成親,太子妃可以趁機早些懷上身子,屆時若是生出來是個男孩兒,就是皇上的第一個孫子,說不定是將來的皇太孫,不僅能讓太子的地位更加穩固,也能讓太子妃在宮裡站穩腳。

  女人嫁到夫家,想要站穩腳,還是趕緊生個孩子傍身是最穩妥的。

  如今太子身邊雖然只有太子妃,還未有側妃妾侍,但這是遲早的事,若是太子妃聰明的話,就知道該怎麼辦。

  裴織敏銳地察覺到殿內很多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她不著痕迹地看過去,見他們的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向自己的肚子,終於明白這些人的想法,不禁有些無語。

  她從來沒想過,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這麼多人為她的肚皮操心。

  秦贄發現她的異樣,往周圍看了一眼,沒有說什麼,只是桌子底下,借著衣服的掩飾,握住她的手。

  絲竹之聲響起,一群打扮妖嬈的舞姬旋身而入,在殿中翩翩起舞。

  這是鐘鼓司特地為除夕宮宴編的歌舞,每一個舞姬都十分美艷動人,舞姿更是大膽撩人,很快眾人的心思都落到殿中央的歌舞上。

  為首的舞女面覆白紗。

  當她高高地跳起時,白紗突然滑落,露出一張美艷動人的臉龐,一雙眼睛宛若貓眼石,波光流轉間,彷彿透著幾分墨藍色,再看她的五官,較之中原人深刻,皮膚像牛奶般,一看便知道有外族的血統。

  舞女每次旋轉時,一雙貓兒似的嫵媚大眼睛都會往上首位置瞥去,彷彿拋出一個勾魂攝魄的媚眼。

  正好那邊坐著皇上和太子。

  雖然不知道她勾的是哪個,但宮妃們都氣壞了,一雙雙噴火的眼睛瞪向那舞女,恨不得將她撕了。

  像這種在宮宴上獻舞,也是鐘鼓司的伎人出頭的機會,若是能讓貴人看上,討到身邊,便能脫離樂伎之身。

  如果能讓皇上或太子看上,連宮妃都做得。

  所以也不怪那群宮妃們如此嫉惡她們。

  宮妃們不僅防著這些勾引皇上的小妖精,還為裴織這太子妃急。

  看太子妃一臉興味盎然地欣賞歌舞,並沒有意識到這些舞女的目的,都恨不得過去提醒她,讓她長點心吧。

  想到太子妃剛嫁過來,不懂這其中的門道也能理解,等她日後吃過虧,估計她就懂了。

  對太子妃懷有惡意的人其實不少,究其原因,不過是嫉妒罷了。

  所以也有很多人暗中幸災樂禍地看戲,巴不得太子能看中那有外族血統的舞女,將她討到東宮,屆時就有樂子看了。

  她們就不信,太子妃會是個大度的,能容忍太子納其他女人。

  現在太子身邊沒有側妃和侍妾,不代表以後會沒有。

  直到那一舞罷,舞女退下,皇上和太子彷彿都沒什麼反應。

  反倒是一些宗室弟子眼巴巴地看著,直到人都走了,還戀戀不捨,若不是皇上在上面坐著,只怕都要叫那些舞女回來再跳一個。

  這讓那群提著心的宮妃們鬆了口氣,然後看太子的眼神不禁納悶。

  太子好像連個眼神都沒遞過去,也不知道他是真不好女色,還是只愛重太子妃一個,暫時沒那心思。

  宮宴結束,宮人在廣場點起煙火,一束束燦爛的煙火升空,在半空中爆炸開。

  所有人都走出太和殿,站在廊下看煙花,一些年紀小的孩子跑來跑去,到處亂竄,歡聲笑語不斷。

  看完煙火后,昭元帝在一群宮妃們盼望的目光中,親自送太后回慈寧宮。

  宗室們也跟著離開皇宮。

  裴織和秦贄一起回東宮。

  回到東宮,宮人極有經驗地提前準備了熱氣騰騰的膳食,雖然沒有宮宴上的豐富,卻是剛出爐的,熱呼的。

  裴織終於美美地吃了一頓。

  吃飽喝足,兩人坐在窗邊的榻上,邊說話邊守歲。

  天色已經暗下來,天邊時不時能看到煙花,除了皇宮的,還有外面百姓點的,整個京城一片熱鬧非凡。

  這是他們成親后一起過的第一個年。

  不管是裴織,還是秦贄,都覺得十分新鮮,也十分珍惜。

  秦贄將她納在懷裡,用毛毯裹著兩人,時不時親她一下,眼神珍愛無比。

  他身上很暖和,傳遞過來的溫度源源不斷地溫暖著她,裴織越發的泛懶,覺得冬天裡有個人能這般悉心地摟著她、照顧她,為她取暖,是一件非常棒的事。

  心情高興之下,她仰首承接他落下來的吻。

  直到兩人的氣息漸漸地不穩,秦贄硬生生地停下來。

  明兒是年初一,還有一大堆的事要忙,他不敢鬧她,省得累到她。

  裴織趴在他懷裡,突然想到什麼,說道:「殿下,今兒除夕宴,你有沒有注意到,殿上有很多人都盯著我的肚子……」

  秦贄驟然冷下臉,「不必在意,那些人是吃飽閑著的。」

  「那你呢?」裴織瞅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錶情。

  秦贄卻沉默下來。

  外面響起煙火升天的爆炸聲,遙遙地傳來,像在耳邊炸開一樣,他的沉默讓時間彷彿變得格外漫長。

  半晌,他聲音有些沙啞地道:「阿識,孤暫時不想要孩子。」

  「為什麼?」裴織原本應該高興的,因為她也不想這麼早就懷孕,對身體不好。

  但她又敏銳地察覺到他話里蘊藏著什麼異樣的信息,如同先前他突然的沉默,他似乎對於孩子的到來,並不是那麼的急切,甚至是抗拒的……

  秦贄下意識地摟緊她,聽到她發出一聲痛呼,嚇得他趕緊鬆開力道。

  裴織揉著腰,抱怨道:「殿下,你力氣太大了。」

  「抱歉。」他歉意地為她揉揉腰,又在她臉上親了親,滿臉歉然。

  裴織當然不是生他的氣,故作輕鬆地笑,「沒關係,其實也不是太疼的。」

  她在他懷裡乖巧地笑著,明眸如水,乖得讓人為之心軟。

  秦贄默默地收緊力道,將她密密實實地契入懷裡,將臉埋在她的頸窩間,輕聲道:「阿識,咱們還年輕,先不要孩子,好不好?」

  「殿下,能告訴我為什麼嗎?」裴織柔聲問,實在好奇,為何他會有這樣的念頭。

  作為儲君,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急著要後代才對。

  秦贄搖頭,聲音悶悶的,「現在不能告訴你。」

  「那什麼時候可以?」

  他沒有說,只道:「阿識,就算咱們沒有孩子,孤也會一直待你好的……你不用羨慕誰,以後咱們會有很多孩子的。」

  這話充滿矛盾,先是說沒有孩子,又說以後會有很多孩子,難不成孩子是撿來的不成?太子爺在某些事情上再單純,也不至於犯這種錯。

  裴織越發的奇怪他的態度。

  知道他暫時不會說明原因,裴織不由也沉默下來。

  秦贄默默地摟著她,充滿歉意的吻落下來,微垂的眼瞼遮掩住那雙鳳眸,裡面氤氳出暗沉的眸色……

  眼看時間差不多,裴織終於打破沉默,「殿下,該去休息啦,明兒一大早還要起呢。」

  年初一比除夕還要忙,朝臣命婦進宮朝見,給皇上和太后請安拜年,裴織覺得這皇家之人,過年不是放鬆吃喝玩樂的。

  秦贄知道流程,沉默地抱著她回內室歇息。

  這是兩人成親以來,第一次避而不談某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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