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威遠侯有些不自在地問:「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威遠侯夫人看到他的反應, 心頓時涼了半截。
不管他是為何突然想給女兒相看永平侯世子,都證明他並不是出自於父親對女兒的愛, 甚至可能有什麼別的原因。
這如何不讓她難受。
她從來不奢望丈夫能像疼愛裴絹一樣對待她的兩個孩子, 但至少別對他們抱有惡意,否則還配為人嗎?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是人?
她忍住心裡徒然升起的心酸、憤怒和噁心, 冷冷地說:「你一向對綉兒的事不上心, 我說要給綉兒相看親事,你也讓我自己看……你突然給她挑這麼門好親事, 我自然奇怪。」
「有什麼奇怪的?綉姐兒也是我的女兒。」威遠侯沒好聲氣地說。
「是啊, 她是你的女兒, 但在絹姐兒面前, 她就什麼都不是。」威遠侯夫人諷刺地說, 「侯爺, 難道我說得不對?」
不知怎麼的,威遠侯在夫人含著悲涼和諷刺的目光中,不敢和她對視, 硬生生地別開臉, 氣道:「但不管怎麼樣, 綉兒是我的女兒, 她能嫁得好, 我也是開心的。」
威遠侯夫人終於被噁心到了。
「閉嘴!」她大喝一聲, 聲音之凄厲,就像護崽子的母獸。
威遠侯被她突然的爆發嚇了一跳, 不禁打了個哆嗦,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的夫人從來都是賢良淑德的大家族主母, 一舉一動極有規矩, 與人說話慢條斯理,從來不會如此失態地叫人閉嘴,突然的爆發竟然將他嚇住。
「夫、夫人,你怎麼了?」
「你還有臉問我怎麼了?」威遠侯夫人氣極之下,口不擇言,「你給綉兒相看永平侯世子,安的是什麼心?莫不是又為了裴絹,要犧牲我的綉姐兒?」
提起裴絹,威遠侯臉上的驚色收起,不悅地道:「好端端地,你扯絹姐兒作甚?」
「我扯她?是你們父女倆讓我噁心透頂!」威遠侯夫人高聲道,「太子妃都告訴我了,你難不成還想騙我!」
怎麼又扯到太子妃?
「這關太子妃什麼事?」威遠侯實在不解。
威遠侯夫人冷笑連連,「太子妃都告訴我,七夕燈會那時,裴絹和周世子可是一起去找太子……你告訴我,是不是裴絹讓你給綉兒相看周世子的?」
她可是很清楚,丈夫時常進春華院探望那庶女,誰知道這對父女倆私底下談論了什麼?鑒於裴絹如今的處境,她不啻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她的惡,她並不相信一個人的本性會因為被關起來反省改變。
裴絹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蠢貨,只看得到自己,其他人的苦難她從來不放在心上。
威遠侯著實愣住,終於明白夫人為何鬧這一出。
他提起的心終於放下,不以為意地道:「夫人,你別大驚小怪的,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見夫人臉色不對,按在桌上的手隱隱發顫,他趕緊道,「絹姐兒確實和周世子認識,但也只是七夕燈會那次,後來絹姐兒就被老夫人關起來,她哪裡有什麼機會去接觸周世子?」
說到這裡,他心裡還在埋怨老夫人將裴絹關起來的事,只是面上不敢表露出來。
威遠侯夫人和他夫妻近二十載,哪裡不知道他的德行,只需要一眼就能猜測他的想法。
她冷聲道:「你只需要告訴我,是不是裴絹讓你為綉兒相看永平侯世子的?」
事到如今,威遠侯也不去辯解什麼,直接道:「是的,不過絹姐兒是一片好心……」
話還沒說完,就被再次爆發的威遠侯夫人抄起未喝完的茶盅砸了過去。
威遠侯平時不做人事,經常被老夫人用茶盅砸,已經砸出經驗,見夫人動手時,就第一時間閃躲,只是雖然沒被砸中,但身上也被潑了茶水。
他氣道:「你這是做甚?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為何要動手?」
夫人從來沒對他動過手,難不成是向老夫人學的?可是以往老夫人砸他時,都沒什麼下人看到啊?
威遠侯夫人罵道:「你還是人嗎?你、你……」
她是個文雅人,明明悲憤氣極,翻來覆去卻不知怎麼罵,只覺得心口一團邪火噌噌噌地往上冒,讓她幾乎想弄死這男人。
生平第一次,她竟然起了殺夫的心。
「我怎麼不是人?」威遠侯一臉冤枉,「夫人,你聽我說,絹兒沒壞心思的!還不是你說要給綉姐兒相看人家,我當時就想到絹姐兒,她比綉姐兒還大半歲,不僅婚事沒著落,還被老夫人關起來,我這是心疼她……」
他心疼絹姐兒的處境,見夫人高高興興地給綉姐兒相看人家,越發覺得絹姐兒可憐。
所以去春華院看絹姐兒時,他臉上不免帶出些反應,被絹姐兒看到,她問明原因后,沉默半晌,便提起周世子。
「絹姐兒說,七夕燈會那日,她和周世子是第一次見面,萍水相逢,以往都不曾認識,只有這一面之緣,兩人真的沒什麼。那時候她被人群擠得摔倒,是周世子好心地扶她一把,可見周世子為人仗義,十分不錯。絹姐兒也是關心妹妹,才會提了一句周世子,是我自己覺得周世子不錯,起了心思……」
說到這裡,威遠侯忍不住傷心又感慨。
絹姐兒就算被關起來,仍是個善良的好姑娘,並不怨怪老夫人,對妹妹也十分掛心。
威遠侯道:「其實我也看好周世子,想將絹姐兒嫁給周世子,絹姐兒一但嫁過去,就是世子夫人,將來分家產也是獨一份……可是你也看到,絹姐兒被老夫人以養病的名義關著,我就算想,永平侯府那邊估計也看不上絹姐兒,老夫人更是不許……」
說到最後,他更心疼愛女。
他也是有自知之明,自己就算疼愛裴絹,也無法改變她庶女的身份。
威遠侯夫人臉上的怒氣稍霽,不過仍是懷疑,「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威遠侯恨不得賭咒發誓,「夫人,我就算疼絹姐兒,可綉姐兒也是我的女兒,我難不成會害她?那我成什麼樣了?」
好說歹說,直到夫人臉色恢復正常,他終於緩緩地鬆口氣。
他暗暗擦擦冷汗,沒想到賢淑的夫人生起氣來如此可怕,日後千萬別惹她。
威遠侯夫人沉思片刻,說道:「我暫且相信你,不過綉兒和周世子的婚事,還是算了罷。」
「算了?」威遠侯十分無奈,「我不是解釋了嗎?難道夫人還不相信我?」
威遠侯夫人懶得和他多說,「反正兩家只是相看,連口頭約定都沒有,這有什麼?綉兒的婚事,太子妃說不急,要繼續看看,給她挑最合適的。」
果然,只要抬出太子妃,丈夫就不敢說什麼。
威遠侯夫人哪裡不知道他的德行,只要她提出太子妃,丈夫就不敢輕率,雖然覺得可悲,但也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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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暗衛的辦事效率很快。
不過一天時間,就將永平侯世子的事查得清清楚楚。
會如此快,也因為永平侯世子在京城出生長大,極少離京,查起來十分容易。
裴織第一時間拿到暗衛呈上來的資料,發現這些暗衛都是人才,從周世子出生到現在的經歷都查得一清二比,竟然連周世子十歲時尿褲子、偷偷毀屍滅跡的事都寫得詳詳細細,還有周世子十四歲調戲丫鬟的事、十五歲出入紅坊等等……
看完后,裴織覺得周世子的情況和威遠侯夫人說的差不多。
小毛病很多,大的沒有,很符合這時代之人勛貴子弟的印象,加上世子身份,在很多人眼裡也算是個如意金龜婿。
「怎麼樣?」秦贄問她,「現在放心了吧?」
裴織哼了一聲,雞蛋裡挑骨頭,「他有通房!」
秦贄快速地瀏覽一遍,問她:「那你決定如何?」
裴織依然搖頭,讓人將這份資料送去威遠侯府交給威遠侯夫人。
威遠侯夫人仔仔細細地看完,發現周世子確實沒什麼大的毛病,誠如丈夫所言,是個不錯的人選。
可她心裡仍是堵著一口氣。
若周世子真這般好,為何裴絹會特地在丈夫面前提他?
如果是去年的裴絹,她知道這庶女雖然被丈夫寵得嬌縱了些,本性確實不壞,就算喜歡和嫡女互別苗頭,也不過是本能地競爭父愛和府里的資源。
可在承恩公的春日宴伊始,她彷彿就變了。
她的眼神不再單純無害,行事也多了以往沒有的算計,甚至當她看裴織時,那眼神是嫉妒和羨慕的,還有些許惡意。
那時候,阿識還不是太子妃,她嫉妒阿識什麼?嫉妒阿識喪父喪母嗎?
威遠侯夫人想得頭都大了,也想不出個所以。
她有些想去春華院問裴絹,又憋著一口氣,不願意在庶女面前低頭,而且她隱隱有一種預感,就算自己問了,裴絹也不一定會說,甚至可能會狡辯。
威遠侯夫人又將周世子的資料看一遍,將女兒叫過來。
她詢問女兒的意見。
裴綉毫不猶豫地說:「娘,我不要嫁周世子。」
「為什麼?其實周世子沒什麼問題,太子妃讓人去查過,七夕燈會時,他雖然和絹姐兒有一面之緣,不過後來兩人都沒聯繫……」
想起資料上說的,後來一個被關在府里,一個嚇破了膽,哪裡還能有什麼聯繫?
威遠侯夫人不禁猜測,難道真的是裴絹隨口一提的?她一個閨閣女子,能認識的外男確實不多,或許當時確實是在丈夫面前隨口一提……
「反正我就是不要!」裴綉倔著臉,「娘,我不喜歡周世子,我不要嫁給他。」
見她反應激烈,威遠侯夫人道:「不要就算了。」
裴綉呆了呆,驚喜地問:「娘,您不罵我啊?」
「我罵你作甚?」她好笑地說,「你不喜歡就找別的!太子妃說得對,太子妃的妹妹,想娶的人多得是,沒了永平侯世子,還有別的勛貴世家,咱們能挑選的人多著呢。」
裴綉咧嘴笑起來,快快樂樂地摟著她,「娘您最好啦。」
威遠侯夫人拍拍女兒的腦袋,心裡也鬆口氣。
不管裴絹抱著什麼心思,既然弄不明白,那就撇開不提,難道她還怕一個被關起來養病的庶女不成?
等丈夫下衙,威遠侯夫人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他。
威遠侯實在費解,「既然周世子沒問題,為何不答應這門親事?」
「我還是想給綉兒多相看。」威遠侯夫人道,「我想給綉兒找個知冷知熱的,最好不要寵妾滅妻,將來疼庶女的那種。」
威遠侯:「……」他覺得夫人在內涵自己。
威遠侯能說什麼?夫人都說得這般明白,他若是一意孤行,只怕又拿太子妃來壓自己。
他心裡也實在鬱悶。
原本以為好心地給嫡女找門好親事,哪知道會不成,又因被夫人誤會,差點被夫人砸了,真是得不償失。
心情抑鬱之下,威遠侯少不得又去春華院看愛女。
春華院安安靜靜的,下人們除了值勤的外,其他都躲在屋子裡。
他們被關久了,精神也有些提不起來。
若是其他被關起來的庶女,院里的下人不是托關係離開,就是懶懶散散,連主子都能欺負。可春華院這裡有侯爺看著,哪個敢托關係離開?哪個敢對主子不敬?
除了不能出門外,裴絹的待遇其實都和以往差不多,伺候的下人一個都沒少,也是恭恭敬敬的。
威遠侯過來時,裴絹正坐在窗邊看書。
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身體也瘦削,卻不是那種病態的瘦弱,顯然已經在漸漸地好轉,安恬淡然的神色,都在表明她已經從過去的事中走出來。
對於這點,威遠侯是十分高興的。
「絹兒。」
見父親到來,裴絹緩緩地起身,朝他行禮。
父女倆重新坐下后,威遠侯喝了盞茶,將裴綉和永平侯世子婚事不成的事告訴她。
「也不知道你母親是怎麼想的,這門親事多好啊,她卻不滿意,還說要繼續給綉兒相看……」
裴絹安靜地聽著,眼裡飛快地閃過一抹遺憾,嘴裡道:「不成就算了,我原本覺得周世子是個不錯的人選,但母親和三妹妹不喜歡,那也不能勉強。」
威遠侯嘆息幾聲,看向女兒,憐惜道:「絹兒,為父會儘快讓老夫人給你解禁的。」
裴絹笑了笑,神態平和,「出不出去我已經無所謂,女兒這段日子想了很多,也明白自己以前確實做錯了……」
她輕輕地嘆息,眼裡都是悔意。
威遠侯看得更加心疼。
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儘快說服老夫人,將愛女放出來。
送走父親,裴絹站在廊下,眺望著外面漸漸被黑夜吞沒的天色。
她站了許久,直到一股股寒風將單薄的身體吹得透涼,臉色也透著青白,終於在丫鬟的揣扶下回房。
房裡點了一盞燈,裴絹漫不經心地用手按壓著放在案几上的書。
那是一本佛經。
【你放心,你很快就能恢復自由的。】一道聲音在腦海里響起,透著狷狂的自信。
裴絹在心裡問:【真的?】
【只要你按我說的做,一定可以。】
裴絹抿了抿嘴唇,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她輕聲問:【你到底是誰?】
關於這個問題,她問過好幾次,但每次那道聲音都避而不談,她以為這次也一樣,哪知道對方卻說:【我啊……我是神仙呢,你能重生,也是因為我呢……嘻嘻。】
裴絹眼裡露出幾分慌張之色,很快她就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