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太子出現在太醫院的事, 昭元帝第一時間就得到消息。
他也沒急著問什麼,直到夜幕降臨, 方才讓人去將太醫令喚過來。
太醫令的年紀已經不小了, 已過六旬,因太醫實在是一件辛苦又危險的工作,他曾經多次想致仕回老家, 都被昭元帝一再留了下來。
後來他看太子發病的模樣, 亦是於心不忍,是以這麼多年來, 一直戰戰兢兢地研究太子的病情, 想方設法地緩解他的痛苦。
被昭元帝叫過去時, 他絲毫不意外。
「見過皇上, 皇上萬福。」
昭元帝擺了擺手, 讓人給他看座, 笑問道:「太醫令,朕聽說太子今兒去找你,可是有什麼事?」
雖然皇上笑得很親切, 俊美的面容舒展, 太醫令卻不敢鬆懈。
他們這些老臣都見過他震怒的模樣, 絲毫不覺這位御宇近二十載的帝王和藹可親, 帝王心術在他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太醫令恭敬地道:「太子殿下讓臣不要告訴你。」
昭元帝笑了笑, 「你偷偷地告訴朕, 朕不告訴太子,太子不會知道你告訴朕。」
太醫令:「……」
雖然這話有些拗口, 太醫令仍是很好地理解了皇上的意思。
他就知道會這樣,嘆了口氣, 將今日太子問他的事同皇上一一說了。
昭元帝怔了怔, 繼而大笑,拊著手一臉欣慰地說:「朕的太子果然長大了。」
看他一臉「朕心甚慰」,太醫令也是心裡好笑。
太子如此,還不是他這當父皇慣的,將兒子保護得嚴嚴實實的,導致太子都老大不小,直到成親之前,竟然還未經人事,像個愣頭青似的什麼都不懂。
昭元帝大笑過後,神色愉悅地問太醫令,「你說,太子會不會為了讓太子妃……儘快讓太子妃懷孕?」
太醫令搖頭,「臣也不知道。」
太子雖然在某些地方比較單純,但作為儲君,心思難測,亦不是他們這些臣子能揣測的。
「朕倒是希望太子妃趕緊受孕。」昭元帝嘆了一聲,「看太子時常飽受頭疾之苦折磨,朕心裡也時常揪得難受……」
太醫令明智地沒接這話。
「當年,朕為了解脫,選擇將自己的痛苦拋給他,自私地將他帶到這個世界……朕不是好父親,朕對不起他……」
聽出皇上語氣里的自責和疲倦,太醫令趕緊道:「皇上,這不怪你。」
昭元帝搖了搖頭,出神地看著殿外降臨的黑暗。
**
晚上,夫妻倆坐在暖炕上看書。
秦贄十分自然地將人摟過來,將她整個人都契在懷裡,低頭在她身上嗅了嗅。
裴織:「……殿下,您做什麼?」
「唔,血腥味還是很濃……」太子殿下看她的眼神十分憐愛,「你一定要多吃些補血的,將流失的血都補回來。」
沒上過太子妃的生理健康課之前,太子殿下什麼都不懂,現在他已經是一個成熟又理論豐富的男人,懂得憐惜妻子,少不得要仔細叮囑。
裴織再厚的臉皮,也被他整得不好意思。
她真沒那麼脆弱的,雖說她昨兒也是故意拿這事來試探太子的反應,目的自然是想將他調、教成知冷知熱的三好丈夫,哪知道她還沒開始出手呢,他就自我攻略完成。
實在省心。
「殿下若是不喜我身上的氣味兒,晚上不如分床睡罷。」裴織一副體貼的模樣,「雖說我們大婚還未過一個月,但妾身能理解的。」
連「妾身」這兩個字都出來,太子殿下要是真那麼遲鈍就是棒槌了。
他馬上道:「不用,你正在受苦,孤會陪著你的。」
裴織:「……倒也不必如此。」
錦雲帶著芳菲、芳草進來收拾,看到兩人正腦袋挨著腦袋湊到一起喁喁低語,雖然聽不到他們正在說什麼,但夫妻間那種親昵的氛圍仍是能感覺到。
芳菲芳草臉皮薄,臉紅心跳地垂下頭,不敢多看。
三人輕手輕腳地收拾完后,很快就退了下去。
轉瞬就到就寢的時間。
錦雲看到太子像以往那樣,抱起太子妃進了內室,便知他今晚要在福寧殿歇下。
看來他們是不準備分房睡。
錦雲心裡有些憂慮,擔心女人的小日子血腥污穢,衝撞了太子殿下,但也明白殿下要做的事,哪有他們這些宮人置喙的餘地。
只希望太子妃懂事,能規勸他一二。
直到夜深時,錦雲滿腹憂慮地去歇息,都沒見太子離開福寧殿。
翌日,太子去上朝。
錦雲伺候裴織洗漱用膳,留芳菲芳草等丫鬟在殿內伺候,她去找東宮的大總管何順。
何總管見到她,笑道:「錦雲姑娘,你怎麼來找我?太子妃那裡不忙?」
錦雲能留在太子妃身邊伺候,不知多少宮女羨慕,這也是錦雲謹言慎行熬出來的福份,何順很是為她開心。
錦雲搖頭,素來將情緒控制自如的臉上難得露出些許憂慮之色。
何總管見狀,便知錦雲有什麼難決的事來找自己,問道:「可是有什麼事?」
錦雲將心中的憂慮同何總管說了。
「我道是什麼呢,你未免想太多了!」何順不以為意,擔心她鑽了牛角尖兒,警告道,「你千萬別去太子妃面前說什麼,讓她大度懂事之類的,要是讓殿下知道,看殿下不削死你。」
現在東宮的宮人哪個不知道,太子妃就是太子的心尖尖,雖不知道日後太子和太子妃會如何,但如今整個東宮只有太子妃一人,看太子那態度,那是捨不得她受一點委屈的,否則也不會連太子妃的小日子,都特地守著她,甚至吩咐廚房給她準備補血的食物。
錦雲忙道:「我不傻,當然不會冒然去太子妃面前說什麼……」
那不是招太子妃的厭棄嗎?
「可是,以前嬤嬤教導我們時,同我們說過這種事,還是要避諱好。」錦雲委婉地說,「如今我是東宮的大宮女,我有責任提醒太子妃。」
何總管知道錦雲說得沒錯,在他們進宮時,會有教導的嬤嬤和他們說很多貴人忌諱之事,特別是能在主子身邊伺候的,要一心一意地為他們著想。
可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何總管道:「你不用太憂慮,我相信咱們殿下洪福齊天,哪會因這種事招忌諱?」
人家新婚燕爾,正如膠似漆之時,勸他們分房睡,豈不是讓兩個主子都心生不喜嗎?更何況他們這位殿下的脾氣,那就是個我行我素的主,壓根兒就不是個能聽得人勸的。
「殿下是儲君,是真龍之子,福氣大著呢,不會有事的,放心放心!」
說到最後,何總管理直氣壯起來。
錦雲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沒想到何總管對太子殿下如此有信心,連她都要被他說服了。
最後,錦雲終於決定什麼都不做。
她要和何總管一樣,對太子殿下有信心,只要殿下認可的、殿下做的,都是對的,不怕不怕!
**
裴織身上的血腥味瀰漫了多久,太子殿下就憂心了多久。
幸好,三天後,她身上的血味兒慢慢地消退,太子殿下也跟著暗暗鬆口氣。
小日子結束,裴織便去給太后請安。
自從嫁進東宮后,裴織這日子比當姑娘時過得還要瀟洒鹹魚,主要是中宮沒皇后,她上頭沒有正經的婆婆,不用每日都去請安、立規矩。
那些宮妃不是正經婆婆,不用怎麼接觸。
至於太后那兒,因太后潛心禮佛,只需要每月初一十五去請個安即可。
不過裴織並不是固定初一十五去請安,只要沒事就去慈寧宮請安,陪太后撿佛豆、念佛經、抄佛經,也虧得她耐得住性子,讓太后越發的喜歡她。
裴織坐著步輦出門。
剛出門不久,天就下起雪。
雪花從步輦外鑽進來,冷風呼嘯,無孔不入,就算懷裡抱著手爐,依然感覺到那股刺骨般的冷意。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裴織看到飄進來的雪花時,都有些呆。
「殿下,下雪了,還要去慈寧宮嗎?」錦雲沒想到今天會下雪,她走在步輦旁,加大了聲量問。
裴織看著外面的雪花,「來都來了,繼續吧。」
好不容易抵達慈寧宮,眾人臉上、身上都落了一層細碎的雪花,凍得嘴唇發紫。
嫻秀姑姑迎過來,驚道:「殿下您怎麼來了?」
自從冊封太子妃后,宮人對裴織的稱呼便變得正式起來,能以殿下稱之。
裴織扶著錦雲的手下了步輦,朝她道:「我來給皇祖母請安。」
嫻秀姑姑趕緊將她迎進慈寧宮的一處偏殿,和其他宮女一起,幫她將沾著雪花的斗篷取下,又將一個寶藍色畫琺琅的手爐塞給她取暖。
「奴婢沒想到殿下今兒會過來請安,正好宣儀郡主也在。」
裴織詫異地問:「郡主幾時入宮的?」
嫻秀姑姑道:「昨兒宮門快要落鑰之前進宮的。」
裴織恍然,怨不得她沒聽到宣儀郡主進宮的消息。不過,宣儀郡主不早不晚的,偏偏選在那種時候進宮,倒教人看出些問題,莫不是又和長公主吵架了?
嫻秀姑姑小聲地說:「聽說昨兒郡主和長公主有些不愉快,太後娘娘也有些生氣,您待會見到娘娘和郡主時,勞煩您多勸勸。」
裴織笑道:「放心罷,我會的。」
太后和宣儀郡主在正殿說話。
見裴織過來,兩人都是一臉意外。
太后嗔怪道:「你這孩子!外面正下雪呢,哀家都免了其他人過來請安,你這傻孩子怎地跑過來?」
裴織先給太后請安,順勢坐到她下首的位置,笑道:「我也是出門后才發現下雪的,反正來都來了,不能半途而廢。何況,我也想皇祖母,好些天沒見您,想過來看看您。」
這話讓太后聽得十分舒心。
自從太子七歲被皇上接到身邊教養后,太后就沒再抱養皇子皇女,反正那些皇子皇女的母親還在,她們也不樂意自己的孩子被抱走。
只有宣儀郡主偶爾進宮陪她,慈寧宮大多時候都是冷冷清清的。
那些宮妃雖然也會來請安,但大多數時候都是沖著皇上來的,太后受不了她們鬧騰,平時也免了她們的請安。
如今太子妃進門,時不時來慈寧宮陪她,太后如何不喜歡?
而且太子妃每次來陪她,她的精神就會變得很好,吃飯都覺得香,讓太后越發的喜歡。
宣儀郡主也是一臉高興,她歡快地撲過去,和裴織坐到一起。
「阿識,好久不見。」
裴織笑道:「其實也沒多久,就半個多月那樣。」
「是快一個月啦。」宣儀郡主扁嘴,「從你成親那日到現在,就沒見過你。」
裴織沒想到大半個月沒見,宣儀郡主對她仍是一副黏糊勁兒,她很有經驗地轉移她的注意力,問她最近在做什麼。
宣儀郡主臉上明媚的笑容漸漸斂去,低頭扯著腰間的荷包,「也沒什麼事,就是悶在家裡,我也沒什麼玩得好的姐妹們,不知找誰玩……」
裴織看向太后,卻見她的神色淡淡的。
宣儀郡主作為郡主之尊,偌大的京城,連個玩得好的姐妹都沒有,不用想也知道,定和康平長公主有關。
康平長公主那性格,過於強勢,喜歡將孩子視為自己的所有物,要掌控他們的人生,宣儀郡主能養成如此天真的性格,也多虧太后護著。
裴織裝作不知情,笑著說:「郡主若是無聊,可以來找我玩的。」
宣儀郡主很快又笑起來,「我這次會在外祖母這兒住一陣子,你有時間就過來找我玩。」
至於讓她去東宮找阿識……想到會在東宮遇到太子,宣儀郡主覺得還是算了,她願意等阿識來看她。
兩個姑娘坐在一起說話,彷彿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都是宣儀郡主說,裴織聽著,適當地引出一個她感興趣的話題,宣儀郡主越說越高興,十分活潑,哪裡有平時面對外人時,靦腆羞澀的模樣。
太后看了會兒,忍不住笑,對華嬤嬤道:「你看她們……早知道哀家就應該早早的將太子妃叫進宮裡,給宣儀作伴。」
外孫女有個同齡的姑娘陪著,也不至於養成這種性格。
華嬤嬤知道太后的心病,笑著說:「娘娘,現在也不遲,奴婢也覺得太子妃是個好的,郡主和她在一起,總是滿臉笑容。」
他們這位太子妃,明明年紀小,卻比同齡人要穩重。
如果只是穩重,那也沒什麼出彩的,關鍵是,她還很有耐心,總能安靜地傾聽別人的煩惱,適當地引導,讓人不知不覺間對她放下心房,引為知己。
宣儀郡主便是如此。
太后當初只是想給外孫女找個靠山,將兩人湊到一起,沒想到裴織做得比她想像中要好。
外面的雪下得紛紛揚揚,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
太后留裴織在慈寧宮用午膳,也讓她多陪陪宣儀郡主。
用過午膳,太后見雪沒停,繼續留裴織在慈寧宮歇息,宣儀郡主十分高興地說:「我要和阿識一起睡。」
太后:「……行罷,就麻煩阿識了。」
裴織無所謂,就當陪閨蜜一起午睡。
這是宣儀郡主第一次和同齡的姑娘一起午睡,整個人說不出的興奮,根本沒一點睡意。
她探頭看了眼守在外面的宮人,小聲地和裴織說話。
「阿識,能認識你我真高興……」她遲疑了下,繼續道,「昨兒,我和我娘吵架,我心裡很難受,就進宮來找外祖母。」
裴織見小姑娘一副讓她快問的模樣,心裡嘆氣,只好問道:「為什麼吵起來?」
宣儀郡主抿嘴,半晌方道:「我娘不想我嫁三皇子表哥。」
裴織心裡瞭然,果然又是為宣儀郡主的婚事吵的,康平長公主的心思一目了然,但有自己這個太子妃在,康平長公主的打算只能落空。
除非自己這太子妃因意外病逝之類的……
裴織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母女倆吵架,旁人最好不要多嘴,省得裡外不是人。
她沒正面說這事,轉而問:「皇祖母怎麼說?」
「外祖母自然是向著我的。」宣儀郡主高興地說,「外祖母讓我這段時間住在宮裡,不要聽我娘的……」
裴織垂眸,掩住眼裡的深思。
看來太后應該很快就會下旨賜婚,她將外孫女留在宮裡,也省得到時候康平長公主發火時,嚇到外孫女。
傾訴一番后,宣儀郡主的心情好很多,終於關心起其他。
「阿識,太子表哥對你好嗎?」她關切又擔憂地問,太子給她的印象太可怕,她很擔心阿識被太子表哥傷害。
裴織笑道:「殿下對我很好的,郡主放心罷。」
宣儀郡主仔細看她,見她臉上沒有勉強之色,暫時相信她的話。
「對了,聽說你們大婚第二日,給長輩敬茶時,安玉當眾對你不敬,是嗎?」
裴織不奇怪她會知道,估計是康平長公主告訴她的,康平長公主是太后的親女,慈寧宮定然有她的眼線,會知道這些並不奇怪。
「是有這回事。」
「安玉怎麼能這麼壞?」宣儀郡主不滿,「安玉也不喜歡我,她總是暗中使壞想讓我丟臉,幸好外祖母不會讓她做得太過份的……」
看來她也沒傻到連安玉公主私底下動的手腳都不知道。
裴織心裡明白,安玉公主再討厭宣儀郡主,也不敢做得太過份,畢竟有太后在呢。
「其實我也沒事,安玉公主事後被父皇禁足一個月,現在還沒出來呢。」裴織笑著說。
宣儀郡主笑著說了一聲該,繼續高興地拉著她說話。
直到傍晚,雪依然沒停。
秦贄冒著雪過來接裴織回東宮。
見他親自過來,太后好笑又好氣地責備道:「你這是作甚?怕哀家將你的太子妃扣在慈寧宮是不成?」
秦贄道:「皇祖母誤會孫兒了,孫兒只是路過,順便過來接太子妃。」
太后瞠目結舌地指著他,一時間被他這番詭辯弄得無語之極。
前朝和慈寧宮可從來不順路,他這是哪門子的路過?
面對太后的打趣,裴織垂下臉,一副小媳婦羞澀的模樣,心裡也很想給不會找借口的太子殿下翻個白眼。
「行啦行啦,你們趕緊走吧。」太后受不了小夫妻倆的黏糊勁兒,將他們趕走,不忘叮囑一聲,「外面下著雪呢,你們小心點,別摔著了。」
宣儀郡主坐在太後身邊,全程安靜,不敢吭聲。
她小心翼翼地覷著太子,見他扶著裴織走出去,眉眼溫和,心裡湧起一股羨慕。
也不知道等她嫁給三皇子表哥后,他會不會如此對自己,在風雪中護著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