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天

  秦時喻對上池硯那雙深沉的眼。

  他的眼神里好像包含了許多種情緒, 暗流涌動,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被一道響亮的女聲給打斷了。

  伴隨而來的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誒……你這孩子怎麼才回來, 人池硯都到了好久了.……」

  於是, 來不及問他為什麼會在這兒,更來不及問他為什麼比她還快一步, 兩人就被秦母給拉進了屋裡。

  「我給你說,今天我做了好多你愛吃的,其中那個糖醋排骨,是小池特地讓我教他做的,今天就是他在做我在一邊指導,我全程沒動過手,你等會兒一定要試試……」

  秦母話中的自豪之氣與高興之情, 好像池硯才是她的親生兒子一般。

  秦時喻笑笑。

  她側過頭,嘴角的笑意還未消去,眼神不經意間與池硯一撞, 見他眉間蹙著一抹溫柔, 也正定定地看著自己。

  這一切都太玄乎了。

  看起來好像他們也就是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夫妻。

  如果說以前是演, 但現在,她好像從池硯的眼裡讀出來點別的。

  她慢慢地收回眼神,唇角的那抹笑意未曾淡去過, 親昵地挽上秦母的胳膊,

  「媽, 你這麼一說,我才發現我好餓, 快去吃飯吧.……」

  *

  吃飯的過程還算愉悅, 其實只要秦母和秦時喻在, 這頓飯都不會冷到哪裡去。

  秦時喻的母親退休前是個幼兒園園長,性子本來就外向,跟一群鬧騰的孩子在一起待久了,就變得更加歡脫了。

  而秦父就是沉默寡言穩重溫吞的性子,所以秦時喻的性格基本上就是隨了她媽。

  秦母退休后還是沒改掉自己的職業病,沒事就去逗小區里的小孩子們玩兒。

  有一次秦時喻回家的時候,有幾個小孩子跟她一起進了電梯,一起出了電梯,最後還一起去了她家——找她媽下樓玩捉迷藏的。

  而她媽當時居然殘忍地拋棄了千里迢迢趕回來探親的秦時喻,跟著那一群熊孩子下樓玩起了捉迷藏?

  所以現在秦母會在吃飯的時候一個勁兒地催他倆生孩子,她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就是耳朵有點受不了。

  「媽,差不多得了啊,食不言寢不語,你看我爸吃飯多安靜。」

  秦母立馬把頭轉向一邊的丈夫。

  秦父好像一直都在狀態外,或者是他根本就不想參與這場沒有硝煙卻,裝作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

  「怎麼了?」

  秦母用胳膊肘碰碰他,

  「你表個態。」

  秦父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

  「我覺得年輕人還是要以事業.……」

  一句話還沒說完,秦母的腳就伸了出來,狠狠地踩了他一腳,示意他趕緊閉嘴。

  沒有辦法,這麼多年,他的家庭地位就擺在這裡了,只得立馬改了口。

  「我跟你媽一樣,也想抱外孫了。」

  「就是嘛,趁著我這幾年還有勁兒,你們趕緊的,這樣我還能陪小孩玩幾年,再老了我就跑不動咯……」

  秦母說著說著語氣里竟然還多了點傷感。

  秦時喻沒辦法,也只能用胳膊肘碰了碰池硯,用眼神示意他也表個態。

  或許她自己都沒發現她這一套動作簡直就是她媽媽剛才動作的完美復刻。

  池硯臉上掛著一抹溫和的笑,禮貌卻又很有分寸的幫秦時喻開脫,

  「爸,媽,時喻的工作室剛起步,未來可能還要忙個兩三年,這個時候生孩子,太辛苦了,等她的工作室穩定了以後,我們再考慮這個事情。」

  「而且,時喻還小,不急。」

  這一刻的池硯斂去了平時的散漫與痞氣,多了幾分成熟,坐在那裡,話語篤定,莫名地給了她些許安全感。

  見池硯都這樣說了,秦母也就沒有再提關於生孩子的事,接下來的這頓飯就吃的格外愉快。 ……

  飯後,秦母本來照例要去打會兒麻將的,可是被另外個阿姨給鴿了,三缺一那個一一直找不到,其他兩個阿姨就說算了,乾脆陪孫子出去玩了。

  這秦母氣不過。

  一時之間就又把怨氣撒到了她沒有孫子這事上。

  「你看別人,湊不齊一桌麻將還能陪孫子玩兒,我呢,就只有在家裡乾瞪眼.……」

  秦時喻各種哄,也沒能把這老太太哄開心。

  秦時喻只好抬眼,向池硯拋去求救的眼神。

  從到家到現在,她和池硯就兩次正面互動,兩次都是她找池硯救場。

  池硯站在一邊,身形筆挺,半掀起眼皮來看她一眼,視線與她交纏在一處,笑笑,朝她走來。

  「家裡是不是有麻將桌?」

  「我來陪媽打吧。」 ……

  所以最後就變成了,他們三個陪秦母打麻將。

  其實晏城麻將和江城麻將有一些細節上的不同,她本來以為池硯不會,沒想到他看兩遍就會了,而且玩起來得心應手,又會在適當的時候放水,給池母營造出一種雖然他很強但是他依舊會輸給我的假象。

  這期間他又說了好些話來逗秦母開心,這一來二去,她也就沒再提起孩子的事。 ……

  打到一半的時候,秦時喻的杯子空了,她提提水壺,發現水壺也空了。

  這局打完,她讓暫停一下,她去廚房接壺水來。池硯本來也想跟著起身,被她攔下了,示意他跟陪秦母說會兒話。 ……

  廚房裡。

  可能是太久沒打麻將,也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這會坐久了,站起來腦袋暈乎乎的,她本來切了點水果裝在盤裡,這時兒手一個不穩,盤子滑了出去,直向地面跌去。

  「啪」的一聲,盤身支離破碎,視覺和聽覺的雙重衝擊,倒是讓她清醒了不少。

  她拿過掃帚,準備把這一地碎片清掃乾淨,剛低頭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落下。

  帶著點急。

  「別動,我來。」

  她抬眼。

  頭頂的細碎的光晃得她視線有些模糊,可是她分明地看到了,池硯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忙。

  「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

  他握住自己的手,額發低垂,整個人都顯得異常柔和。

  他掌心的溫度烙著自己,越發的滾燙,見她沒有反應,他又用他那把溫柔低沉的聲音,輕聲問,

  「沒事吧?怎麼這麼不小心?」

  秦時喻突然笑了。

  如果放在以往,以她的性子,可能會破壞此刻的氛圍。

  比如她會說,

  「能有啥事,我用掃把掃,又不用手撿.……」

  而今天,她只是笑了笑,淡淡地說出幾個字,

  「沒事,謝謝你。」 ……

  秦時喻也不知道就隔了幾天,兩人之間的氣氛怎麼就變得如此詭異又和諧。

  池硯幫她掃了碎片,又幫她把水壺拿了出去,接下來就又是四人和諧的麻將時間。 ……

  吃過晚飯,秦母大約是覺得這一天她佔用了兩人太多的二人時間,見這兩孩子今天都沒能好好說上話。

  本來一個從海城出差趕過來,一個從江城過來,想來也是有幾天沒見上面的,肯定是憋了一肚子話要說,只是在兩個老輩面前顯得含蓄。

  於是秦母非常識趣地給兩人創造機會。

  「那個,時喻啊,你看池硯上回來晏城也是匆匆忙忙的,肯定沒怎麼好好逛過,你們明天早上又要回江城,不如今晚你帶他去逛逛?」 ……

  兩人來到了一人工湖旁邊。

  晏城的晚上好像比江城的晚上更涼一些,一段時間沒回來,這氣溫更是降得快,秦時喻覺得有點冷,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一個亭子。

  「我們去那兒吧。」

  這個亭子面對著湖面,皎月高懸,偶有一陣風吹過,湖面上泛起層層漣漪。

  像是月光消融在沉靜的湖裡,成就了這夜裡最溫柔的那一抹褶皺。

  「秦時喻。」

  「嗯。」

  相比於剛剛兩人的相對沉默,這一答一應,顯得兩人更有默契一些。

  也可以說是兩人在心裡都預備了很久。

  該怎麼開口。

  秦時喻的側臉嬌嫵動人,轉過頭來看他之時,眼裡又是綿亘柔情。

  一媚一軟。

  這都是她。

  池硯張口,第一反應就蹦出來三個字,

  「對不起,」

  「我之前……不應該騙你。」

  「而我也只是想,多跟你待一會兒。」

  池硯的嗓音在黑夜中,浸出了種砂礫感。

  他低頭看著她,眉目烏沉,眼神深邃,但又坦率,直接。

  秦時喻抿了抿唇。

  還真是個直球性格。

  她早該料到的。

  不過這樣也好,比起遮遮掩掩,無端曖昧,她好像更喜歡這種直來直往的性格。

  那種兩性之間的旖旎曖昧,好像最適合發生在學生時代,一切都被蒙上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色彩,磨人心癢。

  而他們早就成年了。

  更何況,他們還結婚了。

  一股風吹過。

  秦時喻的髮絲撫上臉龐,她挑著指尖,輕輕地撥去它,然後微揚紅唇。

  明明是一些很微小的動作。

  在池硯眼裡,卻像是燒起了一把來勢洶洶的火。

  秦時喻垂著頭,撥著指尖,緩緩吐出幾個字,

  「或許我,」

  「早就不怪你了吧。」

  「其實,我也只是氣你騙了我而已,說開,就好了。」

  風越吹越大,撩起點秦時喻的內搭裙邊。

  池硯的眸色暗了暗,伸手脫去外套,輕輕披在秦時喻的肩上。

  他看見秦時喻的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然後她彎了彎眼,饒有趣味地看著池硯,

  「池硯,這才多久,你變化還真挺大的。」

  「怎麼?」

  「記得有一次,我坐你車,你還大開著窗,我說我冷,問你開空調行不行,你說不行,然後你就真的沒有開。」

  秦時喻指尖搭在那外套衣角,始終微笑著看著他,

  「你現在,還真是不一樣了呢。」

  「是嗎?」

  池硯的眸光又深了幾度,喉結不合時宜地滑了滑,唇角勾著點笑意。

  兩處視線交繞了很久。

  池硯也思索了很久。

  四周太過安靜,連他的吐息都格外清晰,一開始是平穩的,而後漸漸地急促起來。

  他的聲音,好像也帶著那麼點緊張的意味。

  「那你.……」

  「要不要……跟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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