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十七 忍辱苟活又何妨
“弘景長大了,腦袋卻沒什麽長進。”宣炎玨繞過死相難看的丫鬟,自袖間抽出一方玄色錦帕,仔細擦拭修長的十指。
低沉的嗓音,再不複先前傻氣。
佳煦怔怔捂著哆嗦的嘴,一時間竟不知要說些什麽。
她的疑問太多,可這個當口,似乎她隻要說一個字就會被馬上滅口。
“寧遙國的公主?本王記得,寧遙是三年前被屠城的吧。”宣炎玨隨意丟下帕子,冷冽的眸裏寒光瀲瀲,看向佳煦時,嘴邊勾起一抹玩味,“沒想到你竟還活著。”
沒想到你竟還活著。
嗬,虧她還決定信了他。
虧她還以為這世上終於有一個人不會傷害她。
宣炎玨既是裝傻,必然對此次嫁進王府的人有所了解,何必又裝得像是第一次得知她的身份。
又何必對她那般關懷,細致入微呢。
事實是宣炎玨的確是剛剛才確定她的身份。
近段時間邊境有了動蕩,皇宮裏也屢出岔子,他安排的眼線被頻頻斬殺。
自然就忽略了王妃這一邊。
不過,他時常到皇宮走動,宣弘景的消息大多從容禧那裏得來。容禧三年前就跟了宣弘景,她竟會不知這新王妃的身份?
嗬,有趣。
“亡國之仇,他給了你什麽好處,你竟答應替他賣命?”宣炎玨一手攫起她的下巴,微眯著雙眸緊緊盯著她通紅的眼。
饒是再怎麽強悍,這一刻的佳煦還是哭了。
說不清為何,許是因為原本溫和愛笑的人突然變得冷漠無情,又或是小橘子那扭曲的死相,她怕了。
不,不是,她隻是不願相信。
“容禧宮那日,我見到的人是你?”
佳煦盯著這張熟悉的臉,企圖在那陌生的表情裏尋得一絲溫潤。
窗外淅淅瀝瀝,暴雨來的突然。
潮熱的風裹挾後院濃膩的血腥,吹進原本紅燭帳暖的寢殿,小橘子猙獰地躺在冰冷地板上,腦袋汨汨血泊已經凝結。
他抬高她的下巴,手上用了些力道,直到那白皙的皮膚漸漸泛紅。
“是又如何?”嗤笑裏滿滿的不屑,“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你倒是記得清楚,亡國之仇怎麽就忘得幹淨。”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或表情,於她而言,宛若淩遲。
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為什麽偏偏在她決定相信的時候,既然假裝,為什麽不能一直假裝下去。
指甲掐進骨肉,她不敢看他,冷冽的聲線微微顫抖:“你很在意我的身份?”
頭頂冷笑之人,唇角驀地一僵。
早聽聞寧遙國的落傾公主心性剛烈,貌若天仙,性子卻潑皮得很。
很久之前,他也確實見識過,小時候的寧落傾就已經有了不可一世的霸主風範。
所以他冷嘲熱諷,惡意相機,就是為了刺激她,折磨她,喚起她頹敗的高傲。
卻不料,她那因害怕而哆嗦的紅唇裏,說出了這麽一句。
可憐的丫頭,這個時候問得是什麽鬼話。
就像是碰到什麽髒東西一般,他豁然鬆開她,烈烈掌風推出,將那淚流滿麵的佳煦打出丈遠。
毫不猶豫,毫不憐惜。
仿佛她是他此生最厭惡的東西。
佳煦原本就沒了力氣,哪裏經得住這一掌。身子直線飛撞到床榻邊冷硬的邊角,再滾落至冰涼的地板,那落魄的姿態,當真與血泊中的小橘子無異。
“本王最厭惡,不知羞恥苟活於世的女人。”
他抬腳跨過小橘子的屍體,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喑啞的嗓音裏帶著一股子嗜血。
雙手握拳,負手而行。
屋子裏的沉悶,屋子外源源不斷傳來的腥氣,以及床榻邊女子幽幽的低泣,無一不衝撞著他的極限。
宣炎玨很少有這麽不淡定的時候,經脈裏氣血沸騰,仿佛隨時都會爆發,隨時都可能將眼前種種摧毀。
那撓心的煩躁和厭惡,也許還有不知名的情愫摻雜其間,他隻想快步離開!
卻聽身後傳來女子的冷哼。
腳下的步子不由得放慢。
“宸淵王能裝瘋賣傻,我寧遙國公主就不許麽?”
清冷的嗓音裏尋不得一絲情緒,仿佛方才軟弱無力,泣不成聲的人並不是她。
宣炎玨那挺直的脊背微微僵了僵,佇立門邊,不動聲色。
身後女子像是頃刻間化為利劍,字字句句不含情意:“也許我和宸淵王的目的一樣。”
淩冽的眸光微閃,此刻他突然很想回頭,很想看一看她的臉,看一看她淚跡未幹的表情。
她很聰明,她說得都對。
殺了她還是與她聯手,嗬。他沒有給出答案,也終是未能回頭。
長腿一邁,頎長身形融入瓢潑的雨裏,那毫不留戀的腳步間似是蒙了一層深灰的霧。
佳煦壓抑的呼吸驀地放鬆,盯著那遠去的人影,終於堅持不住,癱倒在地。
無論如何,這些痛都不及三年前的萬一。
所以她都可以忍,即使屈辱的活著,冷漠的活著,行屍走肉般活著,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