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闋八 真真假假傻王爺

  “娘子,你睡著了麽?”


  午時,四月末的天氣已經有些炎熱。


  佳煦慵懶地躺在大紅喜床上,昨夜等了一夜,今日大早又鬧騰一番,此時此刻她隻想好好睡一覺。


  奈何身邊有個不安分的男人,在床沿邊如坐針氈,發出簌簌細微的聲響。


  大概是憋得難受了,終是忍不住輕聲喚了她。


  “嗯,睡著了。”佳煦懶懶答道。嘴角的笑意淺淺暈開,因這般輕鬆愜意的時刻,在皇宮從未有過,她提心吊膽了三年,沒有一刻能卸下煩絲。


  這會兒跟個傻子同處一室,也不用擔心他會設計陷害自己,更不必在意什麽淑女形象,當真是舒坦。


  “好吧,我睡不著。”傻子王爺背靠床邊雕花的木欄,言語間透露著百無聊賴。


  佳煦笑他:“昨晚睡得太飽麽?你可知,我等了你一晚。”


  本是說得玩笑話,王爺的反應卻是極大,連得整個床都晃了三晃。


  “娘、娘子等我了?”


  佳煦笑笑,不說話。


  “昨夜被梟玄拉到湖心亭去了,他讓我陪喝酒,還說不喝就把我扔進湖裏……”他掙紮著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到了後麵,索性就閉了嘴。


  這倒提起了佳煦的興趣。翻身坐起來,她斜眼看著他,嬌笑著問道:“你和梟將軍關係很好?”


  他回望她,十分誠懇道:“嗯,算得上好,他經常來找我玩兒。”


  “又是玩,他一個征戰沙場的大將軍,跟你能玩什麽?”佳煦支著下巴,瞧著他俊美的臉。


  她發現宸淵王不笑的時候,和那個人在某種程度上是有重疊的。主要是他們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可能哪些細節是她沒注意的,但真的很像很像。


  可是那個人,她就見過一次,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王爺被娘子盯著看得開心,忍不住咧嘴傻笑:“他帶我去醉香樓看姐姐,有時候也帶我去千金坊搶銀子。”


  千金坊?

  佳煦皺了皺眉:“那是什麽地方?”


  “醉香樓就是有好多漂亮姐姐的地方,”說著,王爺又止不住傻笑,“不過我覺得她們都沒有娘子漂亮,嘿嘿。”


  佳煦被誇得臉紅,眉心舒展,伸手拍拍他的頭:“這種話不要總掛在嘴邊,下次帶我也去見見漂亮姐姐。”


  “嗯,好!”


  “那千金坊呢?”


  “千金坊就是有好多銀子的地方,不過那裏太多壞人,隻有梟玄帶我去我才敢去。”說著,王爺靦腆一笑。


  佳煦無視他的靦腆,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話本子上說王爺見著女子就喊打喊殺,見著男子就又摸又親,興許也不是完全杜撰的。


  不過,那高大威猛的梟將軍,瞧起來也是一枚陽剛真正的好男兒,當真會做這檔子事麽?

  佳煦由著思緒亂了會兒,越來越覺著不能以貌取人。就拿上回在容禧宮見著的男子來說,這如今已不知是個什麽世風了。


  再說那千金坊,據說是個賭坊,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又沒有官府衙門敢動它,說是國庫裏的銀子,幾乎半數是來自千金坊。


  思及此,佳煦不免有些激動。


  悠悠歎口氣,重新躺回床上,為掩飾內心的狂喜,便轉移話題隨口問道:“你以前那些新娘子呢?”


  王爺傻愣了會兒,雙手搓著白色長衫,一時有些吞吐。


  半晌,王爺怯怯憋出了一句話:“娘子,我有點冷。”


  佳煦翻了個身,軟趴趴站起來。方才他那身衣服實在太髒,就給他脫了上衣,丟了件隨嫁的長衫給他。


  “你等著,我給你挑件厚實點兒的。”按理說這個時辰,完全算得上熱了,佳煦翻箱倒櫃,最後從容禧給的那堆衣物裏翻出了一件滾邊深紫色錦袍,不是太厚,正適合春日外披。


  不過這個款式,倒是和上次見到那男子身上的衣服有七八分相似。


  “喏,穿上試試。”佳煦咬著下唇,小臉莫名發熱。


  王爺聽話得雙手接過,本想穿得小心些,奈何手腳協調不好,穿起來竟是格外費勁。


  佳煦抄手盯著他,見他穿了許久也沒穿對反倒是憋紅了一張臉,便搖頭上前幫了幫,語重心長囑咐道:“一邊手對一邊袖口,再對另一邊。”待他終於穿好,她又忍不住笑他,“你平日都是怎麽穿衣服的,都要穿幾個時辰麽?”


  王爺抓抓頭發,燦然一笑:“有小橘子啊,她手巧,每次都是她幫我穿,你瞧我這頭發,也是她給束的。”


  佳煦坐回床邊,讚許地點點頭:“看來還是有聽話的丫頭嘛,叫小橘子?下回你帶我瞧瞧。”


  “娘子你瞧過了啊。”王爺理著衣服上的褶子,抬頭看了眼她。


  佳煦皺眉:“我見過?你是說偏廳裏的丫頭?”


  “嗯,就是管娘子叫妖妃,還說娘子刺傷我的那個丫頭。”


  “她?”佳煦立即是火冒三丈地站起來,“她不行,睜眼說瞎話的丫頭,我瞧她八成是那嬤嬤的私生女!”


  王爺驚訝地盯著她:“娘子好厲害!小橘子就是嬤嬤的女兒。”


  佳煦一臉果不其然的表情,很是嚴肅地睨著他:“她沒個正經名字麽?叫什麽小橘子,真是叫得人牙酸。”


  “沒有啊娘子,我牙不酸。”邊說著,邊砸吧了一下嘴。


  “總之娘子不喜歡她,以後不要跟她來往了。”佳煦沒好氣得翻了個白眼。


  “嗯,我再也不跟小橘子玩兒了!”王爺態度堅定道。


  “別叫她小橘子,我聽著牙酸。”


  “那叫什麽?”


  “叫臭丫頭。”


  “嗯,我再也不跟臭丫頭玩了!”王爺態度越發堅定地重複了一遍。


  佳煦惱著的臉瞬間破功,滿心愉悅地坐回他旁邊,情難自禁地拍了拍他的腦袋:“王爺真乖!”


  王爺聽著一樂,好看的薄唇咧到極限,不過瞬間便又愁了起來。


  “可是,不理臭丫頭,誰給我穿衣服梳頭發呢?”


  “我啊!”佳煦拍拍胸脯,笑得義氣凜然,“我的手也很巧。”


  “娘子真好!”


  主子的廂房裏嘻嘻鬧鬧了幾個時辰,後花園裏雀躍的小鳥,也紛紛吟唱著溫暖的季節,隱隱約約,仿若伴奏。


  待到酉時,佳煦已經飽飽睡了一覺,醒來時候,發現身上蓋著被子,而床沿邊一個烏黑的腦袋埋在被子裏,呼吸清淺。


  瞧著這副場景,佳煦愣了愣。


  她和宸淵王聊著無關緊要的無聊事,然後聊著聊著睡著了,這傻子還十分懂事地給她蓋了被子,自己卻跪坐在榻上,仿佛在守護她一般。


  這種溫暖的,被捧在手心的感覺,她已經很久沒有了。


  雖然他傻,雖然她對他了解不深,也不知道這傻是真的傻還是裝得傻,可短短一天內,他陪她整了奴才,替她擋了危險,說了很多好聽話哄她開心。


  就像很久以前,哥哥在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


  她闖禍哥哥會擔著,她受罰哥哥會擔著,她不開心哥哥會想法子逗她樂。


  那一戰,血洗寧遙,她卻連哥哥最後一麵都來不及見。


  “娘、娘子,你醒了?”


  王爺不知做了什麽夢,忽地驚醒,呆呆看著床上坐起來的女子。


  “嗯。”佳煦斂了斂情緒,理了衣服便下了床,“我們去瞧瞧那些不聽話的奴才。”邊說著邊往屋外走。


  莫名沉重的氛圍拉開兩人的距離,王爺有些恍惚,似乎還沉在方才的夢裏。他臉色不大好,拖遝著跟在佳煦身後。


  天色不早了,遙遠的微風吹散晚霞,西邊日頭漸沒,青黑色的天空掛上了半彎新月。淺淺的,如銀鉤一般,若不仔細看便隻能瞧見漫天點亮的星星。


  王爺府當真安靜,昨日的婚禮絲毫沒有留下痕跡。


  “娘子,我們去哪?”悶在後頭的王爺,加快步子跟上佳煦,說話時候也不似之前那麽笑嘻嘻的。


  佳煦別過臉看了看他,狐疑道:“你怎麽了?怎麽睡一覺醒來就感覺變了個人。”


  王爺低頭一笑:“沒有,隻是做了個噩夢。”


  佳煦淡淡笑笑,噩夢於她而言已經是尋常便飯,每次睡完覺醒來都如同落水一般。


  “你想不想知道是什麽噩夢?”王爺見她不再追問,便主動湊過去,神色緊張。


  “不管那是什麽,它都隻是夢而已。”


  後花園的花開得很豔,爭先恐後一般,有些已經壓到叢中的小徑上,稍不注意就會踩到,可想而知,這花圃定是久未打理了。


  佳煦專注於腳下,身後的王爺也不再說話,仿佛賭氣一般。不就沒聽他說噩夢麽?真是個小氣的傻子。


  不過,這後花園像是走了小半個時辰的樣子……


  佳煦停下來,環顧四周長得都同一個模樣的小屋子,一時沒轍。


  身後的傻子雖不說話,倒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她停下來,他便也停下來,隻是低著頭看著腳尖,鼓著腮幫,一副被人強了貞潔苦大仇深的模樣。


  佳煦眼角抽了抽,清咳一聲問:“廚房怎麽走?”


  王爺像是沒聽到般,依然盯著自己的腳,絲毫反應也無。


  ……這活脫脫的傲嬌,讓佳煦不忍直視。


  而立之年的男人,這副模樣當真看得不習慣。


  “那你說說,做了什麽噩夢?”


  王爺當即有了反應,猛地抬頭,緊張兮兮地看著她:“我夢到奴才把我們關起來,要殺了我們。”


  佳煦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耐心追問:“那你看清是哪個奴才了麽?我現在就去把他趕走。”


  他懊惱地垂下頭:“沒有,他們蒙著麵,看不清。”


  佳煦眨巴眨巴眼,她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才能不傷害傻子單純的內心。


  “要不我們今晚不去找他們了?”王爺討好地看向她。


  “可以。”佳煦點點頭,此時夜色已漸漸襲來,不多時周圍便成了黑壓壓一片,她走至王爺身邊,小聲道,“可是我還得去廚房啊,我很餓。”


  佳煦比了比自己的肚子,它已經餓了一天了,饑腸轆轆抗議了許久,完全沒法兒忽視。


  “你不餓麽?”說著佳煦伸手拍了拍他癟癟的肚皮,傻子是不知道餓麽?

  夜色裏,他眸光如星,亮晶晶仿佛住了一盞燈,他看著她喪氣的臉,不禁好笑。


  “喂喂,宸淵王,你怎麽不說話了啊!”


  佳煦有些緊張,她本就怕黑,在夜裏看東西都不大清楚,這會子看他的臉,就隻能隱約看清他的眼睛。可他卻突然安靜,臉呼吸都仿佛變得輕了……


  “你別嚇我啊……”在宮裏走夜路都有來福伴著,一個人的時候也一定會提一盞燈。


  今此在陌生的王府,路邊一盞燈都沒有,連個人影子都見不著,燥涼的夜風吹過臉頰時,也莫名瘮人。


  三年了,她還是沒法克服。無論表麵多麽強勢,遇到軟肋的時候,她也還是膽怯了。


  “娘子,我在想還有什麽地方有吃的。”他在夜裏看清她的恐懼,一隻手拽上她的衣角。


  “想到了?”她靠得更近一些,發頂抵著他的下頜卻不自知。


  他頓了頓,依舊是傻乎乎的口氣:“嗯,想到了,書房裏有好多好吃的,都是梟玄從塞外帶給我的。”順勢拉起她的手,腳步輕快地轉了個彎,“走,我帶娘子去!”


  於是,宸淵王一路傻乎乎的笑著,緊緊牽著她的手在長廊中奔跑……


  雖然畫風詭異,但佳煦莫名地放下心來,方才的害怕也漸漸消散,隻跟著他的步伐,橫衝直撞。


  待到廂房的時候,兩人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


  “不、不是說在書房嗎,怎麽回來了?”佳煦扶著門框,瞧著屋子裏黑漆漆一片,昨夜紅燭的殘香還隱隱逗留。


  王爺摸黑進去後,一陣翻箱倒櫃,砸翻了不少東西,最後終於點亮了桌上的紗燈:“娘子進來吧。”


  佳煦拖著疲累的身子進門:“很餓很餓。”


  “喀——”


  嚇——


  床頭的獸角被他轉動,高大的床幃後,那堵毫不起眼十分平常的棕黃牆壁緩緩升起。


  “這裏就是書房。”他拉著她進去密室一般的書房,洋洋得意,“怎麽樣,是不是很好玩,這是梟玄設計的。”


  梟玄梟玄梟玄……


  到底為什麽梟大將軍要跟一個傻子這麽要好?


  佳煦皺皺眉,微微側目。


  看來這個王爺果真不簡單。唔,不過,這桌子上都刻得什麽亂七八糟的……


  佳煦坐在案前的大師椅上,目光被上好的紅花梨木桌上深淺不一的劃痕所吸引。


  待看清所刻內容後,佳煦眼角抽了抽,小臉紅了紅。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春、宮、圖麽?

  “娘子,你看這些夠不夠。”宸淵王從書櫃裏拿出一個大包袱,層層打開後,各類堅果,酥餅,小點心一一攤開。


  佳煦還沒反應過來,眼睛瞄了瞄桌上的刻畫,又瞄了瞄攤開的美食,一時啞然。


  到底是餓了,二話沒說,挑起一塊酥餅就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這些點心雖看起來不太精致,但口感卻是極佳,酥酥軟軟,甜而不膩,吃完口齒間淡淡馨香繞存,一點也不必皇宮那些大廚的手藝差。


  佳煦吃了七八塊酥餅,瞥見一旁的宸淵王正百無聊賴刻畫桌子上的人物,頓時就噎住了。


  “咳咳咳——咳咳——!”


  “怎麽了!”王爺立馬停下手中的活計,神色緊張而焦灼地盯著她,一時慌亂,也不知該做些什麽。


  佳煦咳了半晌,終於緩了緩,餘光瞥見桌上的東西,跟觸到什麽火舌一般迅速收回來。


  “咳,王爺怎麽把桌子畫成那個樣子了?”麵紅耳赤之際,終是忍不住好奇問了出來。


  他大眼無辜地盯著桌麵,笑得十分純潔坦然:“這是藝術品,梟玄教我的,他說沒人玩的時候,就刻這些藝術品打發打發。”


  又是……梟玄。


  佳煦撫額,那個梟玄怎麽能這麽帶壞一個傻子?看他人模人樣,沒想到,咳,內裏竟是這副樣貌。


  佳煦轉頭到一邊去,搖頭吃著酥餅,便悠悠教導:“王爺還是少刻那些藝術品,對身體不好。”


  王爺琢磨了會兒,不太明白:“我身體很好啊。”


  “咳,我吃飽了,先就寢去了,王爺您慢慢兒刻著。”


  終是不忍多說下去,佳煦匆匆收拾完現場,轉身回了廂房,動作麻利地脫掉鞋子和外套,一股腦鑽進大紅錦被裏。


  獨留傻不愣登的宸淵王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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