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時過境遷(二)
敬舒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後漸漸暗淡下去,表情無論如何都掛不住,她聽不得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如同催命的符咒瞬間激發起她骨子裡刻入的恐懼,可是,這次聽到的消息卻是他死了。
敬舒沉默的如同沒有溫度的水。
「這是我通過個人渠道得到的消息,那晚他中了槍傷,又受爆炸波及,據說被同夥送出海港市的路上就不行了。」金頤面不改色的胡謅,「至於後來怎麼樣,無人知曉,但最新傳回來的消息是人沒了,警方在核實,就算確認了消息可能也不會公開,社會影響不好。」
敬舒的手緊緊抓著窗框,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她卻面無表情。
「小閔,你該放下他了,往後沒有人會再欺負你。」金頤低聲,「紀臨江也不會回來了,也不會再有人威脅你,只要沒有紀臨江,就沒有人再傷害你,沒有他,就不會再有人拿你當把柄威脅,這場紛爭結束了,真的結束了,一切都過去了,宋司璞那邊不會再有什麼動作,從他送宋孝凌自首這件事來看,他也不想再招惹你了,你放心。」
金頤寬慰,「我會盯緊宋司璞,一旦他有什麼報復行為,我會立刻採取行動,你全然不必這樣害怕。」
金頤思索一番說,「警方在爆炸現場雖然沒有抓到沈宥這個兇徒,但我們在現場找到了沈宥部分肢體組織,推斷他應該炸死在那場爆炸中,剩餘肢體組織還在搜查中。」
敬舒全身僵直,蒼白的幾近透明,她的視線落在孩子身上,無論如何都不肯掉眼淚,眼眶的淚水打著旋兒,還未掉落,便被她擦去。
「終於死了嗎?」她努力揚起笑臉,很快又黯淡下去,黯的如同灰色的霧霾永遠亮不起來,「終於都結束了嗎?」
金頤想要靠近她,給她一個安撫的擁抱,她忽然往窗帘后縮了縮,「金警官回去吧,謝謝您帶來這麼好的消息。」
「小嫻,老誠,郭黎一家人都很擔心你。」金頤說,「你……」
「我會儘快好起來的。」敬舒逞強,「我一點事沒有。」
她想要努力克服心理障礙,打開心上的那把鎖,想要回到最初的狀態,融入正常的人際交往中,可是她對自己無能為力,她喪失了愛人的能力,喪失了正常人際互助互愛互信的能力,她猜忌,多疑,敏感,恐懼。
紀臨江死了,她的心結依然沒有打開,周圍依然危機四伏,儘管她與宋司璞商榷合作時,以放下兩人的恩怨作為交換條件,宋司璞答應了不再報復她,可是她依然害怕宋司璞的反撲,害怕那些報復落在孩子和家人身上,害怕她犯的命案被翻出來,害怕她被警察帶走以後她的孩子將成無父無母的孤兒,越是胡思亂想,越是心有戚戚。
金頤給她請了國內最好的心理醫生。
她最初對心理醫生充滿抗拒,可是痛苦失眠恐懼折磨著她,為了跟小嫻緩和關係,她終於接受了金頤的建議,接受了那位心理醫生的治療。
診斷結果是:她患有嚴重的抑鬱症和被害妄想症。
整整花費了三年的時間,她在心理醫生的引導下從陰影中一點點走了出來,漸漸模糊了被囚禁生子的記憶,模糊了紀臨江殘酷的精神虐待和身體虐待,模糊了他曾經對她毀滅性的心性摧殘和壓制,心上的巨大創傷和陰影如漸漸填滿的溝壑,疼痛和恐懼都在時間的推移下變得模糊。
她彷彿開朗平和了許多,她將紀臨江留給她的公司和資產如數歸還給了紀臨江的父親,只留下了他送給孩子的那部分資產。
彼時,紀臨江的父親已再婚生子,一兒一女孿生寶寶,一派合家歡樂的景象。
到了第五個年頭,她彷彿終於擺脫了夢魘,能夠正常的生活和交際,不再如驚弓之鳥,她可以帶著小叮噹約上小嫻逛街,不需要事事依賴保鏢,她似乎回歸了風平浪靜的普通人生活。
小叮噹上幼兒園了,敬舒給她取名:閔思思。上在了自己的戶口上。
小嫻問她,「這孩子怎麼跟你姓。」
敬舒言簡意賅,「我領養了。」
「郭黎他們同意了?」
敬舒說,「叮噹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跟著我,郭黎他們也放心,許是想用孩子開導我吧。」
「這一家子真是熱心腸,自己的孩子都能給你養。」小嫻雖然困惑,倒也沒有多想,畢竟她姐姐嚴重抑鬱症那幾年,天天抱著這孩子不撒手,也不還給人家,郭家人也沒辦法。她如今考上了海港市的大學,成了一名大二住校學生,生活風平浪靜,彷彿從不曾發生那些驚濤駭浪。
如今小叮噹五歲了,開始分辨人事,她從郭黎小女兒那裡聽說郭黎夫婦不是她的爸爸媽媽,她自幼跟隨敬舒長大,兩人形影不離,看見郭黎一家四口和樂美滿的樣子,她總問,「媽媽,我爸爸呢?為什麼他們都有爸爸,就我沒有呢。」
敬舒說,「你爸爸在……很遠的地方工作。」
「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呢?」小叮噹問。
敬舒說,「等你長大以後。」
「郭叔叔說我爸爸長得可好看了!說我爸爸是天底下最帥的男人。」小叮噹特別神奇的比劃,「郭叔叔還說我爸爸可有錢了,對我和媽媽特別好,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敬舒蹲下身子整理著小叮噹的衣領沒有吭聲,許是三歲那年小叮噹剛上幼兒園見別人都有爸爸接送,她也吵著鬧著要爸爸,非拽著郭黎當她爸爸,甚至要把郭黎拽進敬舒的房間跟媽媽睡。
郭黎的老婆有些不高興了,郭黎尷尬之下,才找補了一些話安慰小叮噹撇清關係,郭家人也就此搬出了閔氏別墅。
畢竟一切都過去了,敬舒做了全職媽媽,很多事情用不上他們了,郭家人為了避嫌,自然而然遷出閔家,但郭黎仍然在敬舒安排的公司里謀職,畢竟薪水很高。
而敬舒,為了離小嫻近一些,讓小叮噹能上更好的幼兒園,她在小嫻位於市中心的大學附近開了一家很大的花店,距離小嫻的學校和幼兒園都很近,花店的樓上是她的住所,這裡是名副其實的黃金學區房。
她不缺錢。
但是厭倦了勾心鬥角的職場,疲於處理複雜的人際關係,寧願安安生生開家花店,也不願意涉足半點生意場上的事情。
而這幾年,丁點都沒有關於宋司璞的消息,這個男人彷彿真的放棄了對她的報復,前三年她還戰戰兢兢的提防宋司璞,可是他一點動靜都沒有,如今已過了五個年頭,這個男人依然沒有動靜,她漸漸相信了金頤的話,興許,宋司璞也放下了。
這個男人跟她一樣,從公眾眼前消失的乾乾淨淨,半點不漏風聲,不接受採訪,不上媒體,不露面,只知道宋氏投資百億在城北開發大型遊樂場,只知道宋氏這些年又併購了哪些新興產業如火如荼,事業蒸蒸日上,如日中天。
「小嫻好像談戀愛了你知不知道?」金頤坐在花店的旋轉椅上轉圈圈,像個大男孩兒似的問她。
敬舒正蹲在地上和兩名員工一起包裝花朵,晨曦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從街道外灑入,滿室的花朵含苞吐萼,光影都是斑斕的,她的長發鋪滿了肩背,穿著格子圍裙衣,奶白色的皮膚彷彿散發著光芒,秋水眼,上揚粉唇,溫溫柔柔的從容。
金頤雙臂撐著下巴,笑眯眯看她入了神,這女人這幾年愈發好看了,以前凌厲強勢的氣質內斂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千帆過境后的成熟溫和,像是團在手中的雲朵滑滑軟軟的溫溫,哈哈。
「她沒跟我說。」敬舒拿著剪刀認真修剪著枝椏,「她什麼都不跟我說,嫌我啰嗦。」
「這麼說你沒見過她男朋友啊。」金頤又抱著椅子轉了一圈。
「沒有,你見過么?做什麼的?本地的么?」敬舒問。
金頤點頭,「見過,一起吃過飯,是她大學同學,外地的,嗯……那男生長得……有點……」
「長相不重要,待她好就是了。」敬舒把花束包裝薄紗紙包住鮮花,整理折好薄紗的皺褶,噴了些香水上去,「她這個年紀正是談戀愛的時候,我管的太多,她煩我。」
「不是,長得很帥,就是有點……」金頤欲言又止,仰面靠在椅子上,看著天花板的琉璃燈,又轉了一圈,「像個人。」
敬舒噗嗤笑了聲,「難道不像個人,還像個鬼啊,哈哈哈。」
聽見她笑了,金頤趴在椅子的靠背上看她,雙眼亮晶晶,「你考慮得怎麼樣啊,我追你兩年了,你倒是回個話啊。」